而身处破庙中,离厉鬼较近的黄六娘,亲眼瞧着林潦身上淡紫气运如何一瞬消去,随之而来,便是气息衰弱,蜡白的脸上露出伤口。
王官儿亦见了,那伤他再熟悉不过,只畅快大笑,他虽不知贾公子做了甚,但显眼见的,厉鬼身上的机遇不见了,那此时不收他,更待何时?
于是,迅速动作,掐指符咒。
林潦也不知发生了甚,身上力量突然消失,如今见道士重新动作,他慌了,忙令一旁“看戏”的人贩子们去阻止。
人贩子们这才回神,他们亦知只有厉鬼在才有活路,可外头全是狼,出去必死,谁都不敢动。
林潦见人贩子皆无反应,回避他的目光,大喝一声,“废物,全是废物!”
没有力量加持,他根本不是道士的对手,忽的,就觉一强劲吸力正在摄他,他心中恐惧升腾,胡乱求救,一会喊林家列祖列宗,一会哀求黄六娘与胤礽,就连小小的容哥儿也没落下。
可惜,无人应他。
林潦眼神忿恨绝望,身上黑气暴涨,鬼气喷薄,随手一探,竟拘来一被绑住的女子挡在身前,癫狂道,“穷道士,修道之人不是最讲积德行善?速速收了你的手段,否则,我就杀了此女!”
王官儿真被治住了,一时止了动作,他修心不修功德,但此女若因他捉鬼而死,必沾因果,于他修行大不利。
只当他正难办时,忽闻大奶奶清冷的声音传来,“动手,他手上那人该死,不用顾忌!”
话毕,就见大奶奶轻盈的身影,如鬼魅般闪进了破庙,后面还缀着个小小的身影。
庙中霎时燃起烈火,将女人孩子皆围入其中,叫厉鬼再无下手机会。
大奶奶话语简短,王官儿不明其意,那女子如何就该死?只望向尚在原地的贾公子,寻个解释。
但见贾公子垂眸望着手上青铜剑,面无表情,声音森冷至极,“先生只管动手,那是逃狱的死囚,如今姑苏知府正在全城搜捕,先生若杀了,也算为民除害,功德一件。”
林潦在烈火燃起的一瞬,带着手上的“女子”遁身出了破庙,如今立在离胤礽极远的位置,狠狠掐住“女子”的脖子,质问道,“他说的可真?”
王大被厉鬼的巨力卡得喘不上气儿,只觉阴冷的气息一股股往他皮下钻,冰冷刺骨,只能留着泪,绝望摇头。
他们兄弟从贾家出来后就被送官,王大已猜到可能是贾家动的手,后被拔舌投入死牢,只能日日在心中诅咒贾家那女人。
可天无绝人之路,死牢的狱卒胆大包天,将他们兄弟卖给人牙子,人牙子又快速将他们出手,货与一乡绅为妾。
兄弟二人深知若叫男子知晓他们非女儿身,结局会有多惨。
祖师桑冲便是在入内宅时,被男人谋图色相,欲强之,才被识破身份扭送官府,因而牵出前案,凌迟处死。
因此,兄弟二人先佯装安分守己,在乡绅家梳洗打扮,吃饱喝足休整后,方打昏丫鬟家仆,顺了金银跑路。
不想,终日打雁之人竟被啄了眼,他们刚逃出生天,又落入这伙人贩子手中。
万幸的是,人贩子见他们年纪大,欲尽快出手,兄弟二人欣喜,只想着先脱离这个狼窝,再思后路。
至于害他们至此的贾家,兄弟二人自不会放过,只等将来东山再起,再行报复之事。
原本诸事顺利,可局势,半夜骤变。
先是人贩子窝里来了厉鬼,厉鬼又招来狼群,如今又来贾家夫妻,一语道破他的身份,这是要叫他死啊!
王大心有不甘,只绝望想着死了化作鬼,也不放过贾家人,到那时,他定要将那绝色美人抓来,万般作弄凌。辱,以泄心头之恨。
可惜,肉眼凡胎的他瞧不见,贾家夫妻二人的紫气及异火,对鬼来说是多么可怖的存在,若说做人,他还有那么一丝机会,做了鬼,他一靠近便化灰了,谈何报复。
林潦只瞧“女子”满眼恨意望向那后辈,便知此事为真,心中恼怒,一把将人甩出几丈,生死不知。
该处的狼群避开又聚拢,谨慎靠近嗅了嗅,长嗥几声,似问头狼如何处置。
头狼低嗥回应,狼群迅速散开,似也不屑靠近。
林潦气极,没想到他运气如此之差,随手抓一人作挟都不成,后槽牙都快咬断了。
王官儿这回彻底没了顾忌,加速符咒,厉鬼还欲再逃,可惜被吸分成几缕黑气,被大力往小坛子里扯,直至黑气吸入殆尽,他忙用猪脬封口,又以小旗封印,大功告成,后将坛子置于耳边晃晃,听着坛子中厉鬼的咒骂之语,更加得意高兴。
几个护院只觉没眼看,不过,若不是眼下众狼环伺,他们不敢擅动,就要一起上前听个稀奇了,毕竟,那画皮鬼那次可没这动静。
又说狼群,厉鬼已除,它们再没顾忌,遂在头狼指挥下,一拥而入,将人贩子拖拽而出。
只见个个奋起反抗,但不敌群狼,被撕咬得皮开肉绽,翻滚哀嚎。
庙中被拐女子见人贩子遭了报应,哭声震天,有胆大者,心有不甘,捡起地上掉落的刀棍,加入狼群,扑打那些畜生。
吴熳一壁挥手收去异能,一壁冷眼瞧着。
须臾,眼睛扫过庙中另一被绑的“女子”,她唤来兆利,令他撬开此人的嘴瞧瞧,是不是王氏兄弟之一。
兆利得令靠近,还未动手,便见那人不出声,呜呜直摇头,自曝其短,也不用验了,直接叫护院来拖出去,与外头那还有口气儿的王大夫绑在一处,天亮了送官府去。
兆利陪吴熳看着院中狼噬人的血腥场面,不时吸气眯眼,因问道,“大奶奶,这些人贩如何处置?”
只听大奶奶声音冷淡道,“活下来的送官府,活不下来的……”
第八十二回
且说兆利问起吴熳人贩子如何处置, 只听吴熳道活下来的送官府,至于活不下来的......
她侧身,对上手牵容哥儿的貌美妇人, 福了福道,“就烦劳嫂子请狼群叼到山沟里丢了去。”
残肢断骸留在此地不管, 被路过夜宿之人瞧见了,亦是麻烦。
黄六娘笑应下, 举手之劳而已, 她只细观此女,见其并不介意白日里她不愿相见之事,暗自松了口气。
那日容哥儿带伤回来, 说他遇到一比她更香更暖的“姨姨”, 她便知必是功德深厚之人,且那漫天紫气路过家门两次,她窥探过一眼, 知是一对气运极盛的夫妻, 恐这二人影响她一家命途, 便不愿过多交集。
不想, 竟会不期在此情境下相遇, 且观这对夫妻的种种行为动作, 应都是修道之人, 更显不凡,她忧心人生心结, 与她为难。
但见女子似什么都未发生模样, 以“嫂”呼之, 将她视作一普通族亲,她自然也就此略过, 平常待之。
且眼下也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人贩子有狼群处理,庙中的女人孩子或受伤、或昏迷,个个忍饥受饿,哭着都费力,叫人看了不忍。
她只请了庙外的族叔与族姐替他们看诊,她去熬些米粥来,供他们饱腹。
而黄翁父女,亦没想到不过下山助六娘抵御厉鬼,也能遇上百般欲避之人,又兼见了二人手段,更加心惊胆寒,听得六娘呼请,只得硬着头皮,避开那浓郁紫气,进入庙中。
时庙中火焰余温尚存,父女两个不敢多看,只低头与女人孩子诊治,黄六娘见状,摸摸容哥儿的头发,放心熬粥去了。
容哥儿亦没闲着,迈着小短腿,将人贩子的家底抄了个遍,把米粮、药材分开送与母亲和叔外祖。
吴熳见黄六娘安排妥当,也不多言,在庙中扫过一圈,确实无他们能做之事,抬眸望向庙外挺拔屹立、冷漠睥睨狼群的男人,带着兆利往外走。
只将出门时,身后兆利突然一惊,吴熳闻动静回首,便见兆利衣角被一只羊羔曳住。
兆利也不知是何情况,欲将衣角扯回,可羊羔紧咬不放,瞪着澄澈水润的大眼睛惊喜望他。
兆利被吓得一哆嗦,只觉今儿见到的动物都似成精了一般,这眼神也太灵动了!
见大奶奶停步等他,兆利着急,稍使了力,打算强将衣服扯回来,可羊羔分毫不让,兆利竖起眼吓这羊,“松开!否则,小爷将你烤了吃!嫩羊羔肉烤得外焦里嫩,最好吃了!”
羊羔一听,又惊又急,忙松开兆利衣角,但似不放弃,一个劲儿蹦跳、咩咩叫。
兆利惊讶,与自家大奶奶对视,这小羊不会听懂了吧?
吴熳瞧了瞧这怪异的羊羔,又望向不远处,往驴子身后躲去的羊羔们,那些似也听懂了。
她收回目光,却见羊羔已不光顾着兆利了,又转至她面前,不停低头,如人打恭一般。
角落里,黄翁一直用眼角盯着此女,谨防她趁他们不备时出手,不想,看了这么出戏,见这一主一仆似未领悟,没忍住出声道,“这孩子怕是识得小哥。”
兆利闻言,一脸莫名,他近日只在主子跟前伺候,没插手筵席之事,别说羊羔,便是羊毛他也没见着,这小羊如何就识得他了?
兆利只觉老翁在逗他,一脸怀疑看着他。
黄翁见状,还有甚不明了的,只叹息道,“这庙中的羊羔与驴皆是人化的,因被喂食了秘药才成这般模样的。”
这就更叫人难相信了!兆利皱了脸,从来只听说动物成精化人的,何曾见过人变动物?
吴熳却是知道这手段的,复看向驴与羊羔,聊斋中有一篇名《造畜》,讲的便是利用药物,变人为畜,以便运输与转卖。
只听黄翁正与兆利解释这药来历,原是仙界秘药,不知如何传了下来,叫人学了去,多番改动,后被用作伤天害理的手段。
兆利听得来龙去脉,直以为这是都中哪户亲朋故旧家的孩子,急蹲身与羊羔对视,手抚他头顶,忙又向黄翁求解法。
黄翁闻言,顿住一瞬,忙起身转瞬闪至狼群中,扬声问道,“谁负责制药?”
狼群一时停住动作,人贩子们痛得只顾哀嚎,哪里听得进人言,倒是一手持棍棒的女子,指了指地上已经被碎成残肢的老翁,方才混药水的便是他。
黄翁见如此惨状,又顿了顿,后抬头四处张望,欲寻老头的鬼魂。
盖因各人所制造畜药略有不同,解药也对应不同,找制药人问方子,便能快速解除,如若不然,他只能一味味药尝试过去,麻烦又费时。
不想,不止老翁的鬼魂不见,其他死去人贩的鬼魂亦寻不见,黄翁正奇怪,忽见一勾魂锁链探来,将一刚出窍的魂魄勾了去,他忙循锁寻去。
忽见阴气骤浓,黄翁定睛一瞧,原是聚了一小判官并四鬼差,而死去的人贩子鬼魂尽数皆在。
黄翁忙上前说明情况,欲与老翁鬼魂问上几句话,鬼差虽不耐,但似有顾忌,只将手上锁链用力一甩,满是灼伤的老翁便飘至黄翁面前。
黄翁立时了然,偷瞧了瞧鬼吏鬼差,只低头问话。
判官、鬼差又何偿不知叫这老狐狸看了笑话去,可没办法,那么尊爷杵着,谁敢靠近,嫌鬼生太长?也亏勾魂锁能伸缩自如,否则,还真不知如何办才好!
黄翁得了药方,只憋笑作揖赶回庙中。
而后,手一翻,从自家药铺中摄来药材,欲熬解药,被救的女子们见状,纷纷起身动手帮忙。
庙内各司其职,吴熳留下兆利照看那不知名的羊羔小孩,自己回了胤礽身边。
夫妻二人并立,冷眼瞧了会儿庙外的血腥画面,胤礽便携妻子去了护院架好的火堆旁就坐。
王官儿且抱着他的小罐子在耳边摇晃,喜得不可自拔,不过里头的厉鬼似骂累了,一时没了动静。
不远处,王氏兄弟被绑在一处,一昏一醒。
吴熳只与胤礽感叹,没想到还有如此巧的事儿,助王官儿捉了鬼,还能抓住这两个祸害,一举两得。
胤礽浅笑点头,也不知是他们运盛,还是王氏兄弟太过倒霉,这一次两次撞上来。
夜色下,青帝庙灯火依旧,血腥味、米粥香味与苦涩药味交织在一处,又随风弥散而去。
狼群已停歇,能出气的人贩子寥寥无几,破庙中,长久饥饿的女人孩子们大快朵颐。
庙外一行人,则津津有味听着王官儿讲解如何炼化厉鬼,炼化后又如何作用等等。
谁都没注意到,关帝圣像的眼睛闪亮一瞬后,变得黯淡无神。
而关帝庙里外皆下起了金色的毛毛雨。
头狼大喜,躁动地来回走动,后仰天长嗥,群狼附和,嗥声震岳,其中兴奋难掩。
庙里,容哥儿伸手欲接金雨,金雨却直接渗入他体内,与母亲惊呼道,“娘,好香啊,钻进身体里暖暖的。”
黄六娘与黄翁父女亦惊喜,想不到救下这些人族女子与孩子,竟得沐功德雨,有了这场雨胜过他们修炼百年!
三狐忙起身,对着关帝像恭敬三拜。
女人孩子们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恩人参拜,自然放下手中碗筷,随在身后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