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则明是父母亲故交的儿子,因故离世之后, 许家被亲朋瓜分, 只留下年幼的许则明无人接手。
父母亲顾念他可怜,便在她三岁那一年, 收养了他。
有了这个哥哥之后, 也让她的童年多了许多的色彩, 甚至比起古板严肃的父母亲,她的心里会更依赖着这个对她悉心照顾, 耐心十足的大哥哥。
她的幼稚想法,她的少女情思,她都会毫无保留的跟他分享。
那时的她,真的以为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姑娘。
一切又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大概是从她嫁给沈沐远开始的吧, 自她嫁人之后, 小夫妻俩感情好,她也沉浸在新婚燕尔的甜蜜里。
自然而然的忽视了家里,忽视了父母脸上的日渐愁苦。
婚后半年,沈沐远有事要去米国打理沈家的生意, 她也在他外出期间查出了身孕。
本想着等他回来就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变故却突然而至。
运动兴起, 第一个被打倒的就是他们阮家,家产被充公, 父母被关押,一生清高的父亲受不住侮辱,选择了自杀,而母亲也跟着去了。
她在同一天同时失去了父母双亲,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她最信任的哥哥许则明。
原来他早就搭上了革委会主任的女儿,为了展现他的决心,他主动拿自己的养父母祭天,大义灭亲的行为使他很快的站稳了脚跟,一路扶摇直上。
祸不单行,阮家是第一刀,而有着海外生意的沈家更是逃不了,绝境时期,身边的所谓亲人都露出了险恶的嘴脸,恰逢沈沐远出国在外,留她一个娘家覆灭的弱女子面对这些豺狼。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信的,不相信她最信任的大哥哥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直到她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找去了省城,才从他的新婚妻子口中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许则明父母的死跟她爸妈脱不开关系,许则明表面认贼作父,其实就是打着报仇的目的,现在恶人已死,他的未来一片光明,她这个自带原罪的人,就应该自觉离他们远一点。
“不然的话,不需要则明出手,我都能让你、和你肚子里的野种吃不了兜着走!”
事已至此,便是不愿相信现实的她,都不得不相信,这个所谓的真相。
她想去找他当面验证,却被他的妻子威胁,不断地有人想抓她出去批/斗,不断地有小混混想要趁乱占她便宜。
父母已死,丈夫也杳无音信,她一个人带着年幼的儿子,活着尚且艰难,又哪来的力气去找寻事情的真相呢?
加上后来的十几年里,许则明步步高升,到了高不可攀的地步,他大义灭亲的事迹也是广为流传,就更不需要她去验证什么了,因为事实确实如此。
故事讲完,阮安雅端起手边的水杯喝了口水,语气依旧平缓:“我刚刚是去见他的,可能是这次来省城被他看到了,也可能是小域的成就被他发现了,但我也想清楚了,一直躲着不是办法,这件事情总得有个了结。”
“呜呜呜~”温柔还没有从这个沉重的故事里走出来,整个人跟八爪鱼一样抱住阮安雅,心疼道:“阮姨您可太坚强太不容易了,那个人真是太坏太坏了!”
“我居然还叫他男神,呸呸呸,狗屁男神,就是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小肚鸡肠的臭男的罢了!呸呸呸!”
温柔的反应让阮安雅和沈域母子俩哭笑不得,低沉的气氛也消散不少。
“呵呵,你又哭鼻子啦?你小域弟弟可在旁边看着呢,羞不羞?”阮安雅亲昵的点了点她的鼻子,故意逗弄道。
“唔,没哭呢,我就是眼睫毛进眼睛里面了而已,小域你说是吧?”温柔傲娇的狡辩。
“嗯,是眼睫毛把姐姐弄哭了,哦不,是流泪了,这不叫哭。”沈域忍住笑意调侃。
“好啊你,翅膀硬了居然调侃姐姐我了,看我不教训你一下!”
温柔说着就伸手去捏对方的腰,沈域自然的推挡,三人闹成一团,笑声不断。
等冷静下来,才开始商量对策。
“许则明现任省城革委会主席的职位,比他的岳父还要高一级,如果从中作梗为难我们,对他来说易如反掌。”沈域如实道。
“阮姨,他有没有跟您说过原因?既然仇已经报了,这十几年也一直相安无事,为何突然又来针对你们呢?”温柔疑惑的问。
“他……”阮安雅有些难以启齿,“他想让我嫁给他。”
“哈?”温柔无语,“他喜欢您?”
“谁知道呢?或许这又是他报复我的工具也说不定。”阮安雅冷笑。
确实,喜欢一个人会把她们家弄的家破人亡吗?会冷眼旁观她吃尽苦头吗?若这是喜欢,那这个喜欢未免也太恶心廉价了。
温柔翻了个白眼,“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老色胚!”
“那您拒绝以后他说什么了没有?”
“他拿小域威胁我。”阮安雅如实回答。
“狗东西!”温柔气的拍大腿。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沈域冷静道。
“你有对策?”温柔大眼闪闪发亮,期待的看向沈域。
“是有一些想法,在这之前,我需要先送你和我妈回H城。”现在毕竟在对方的地盘,回H城他想动手也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会不会有危险?”阮安雅忧心忡忡的问。
“不会。”沈域安抚的笑,“现在是法治社会,我也不是以前任人宰割的绵羊,他顶多针对我一下,使使小手段,不敢做的太过分。”
更何况他现在不怕他对他下手,就怕他不对他下手。
没人知道他正在参与国家秘密研究的军事项目中,项目正在重要环节,若他对他下手,国家不会放任不管。
能做到这个位置的,最经不起的就是检察,一查就完蛋。
加上当今形式有变,政策也在拨乱反正,更是自身难保。
他现在要做的不是躲,反而是迎头碰上去,引得他更快的出手才好。
而这种无疑是挑衅的行为,自然是有一定危险的,这些就不用让温柔和母亲知道了。
有了决断,三人在当天晚上就回了H城。
而将他们安顿好之后的第二天,沈域就启程去了省城。
……
春节倒计时一周。
距离沈域离开已经十天,在这十天里,他们之间的联系很少,只靠每隔三天一通电话来确认对方的安全。
他在哪里在做什么,她们一无所知。
据他所说他现在是在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但温柔和阮安雅依旧担心的茶饭不思。
本来准备回江城过年的温柔也放弃了这个打算,因为她也不放心将阮安雅一个人留在这里,岂不更是忧思过重?
好在前天沈域打电话过来,告诉她们这件事很快就能了结,事情再往好的方向发展,他现在自顾不暇,腾不出手来对付她们。
而沈域也将在这几天回来,跟她们一起过新年。
这个消息也是让两人一直揪着的心放下来不少,总算是有了些喜意。
这日,是杉树大队分年猪的日子。
一大早村子里的人都喜气洋洋的忙碌了起来,连带着让这段时间心情压抑的阮安雅与温柔感觉到了过年的氛围。
“小柔,那边要开始杀年猪了,咱们一起去看看吧?”程依兴冲冲的跑来敲门。
没见过杀猪的城里娃温柔有点好奇,但又不想将阮安雅一个人丢在家里,一时间神色里带了些纠结。
“你去吧,咱们也有份儿呢,你顺便刚好把猪肉拿回来。”阮安雅体贴的说。
“那你,要不跟我们一起去看看?”温柔还是不想将她一个人丢在家里,总有种不大好的感觉。
“不要紧,你知道的,我不喜欢看这些场面,你去吧。”阮安雅知道她的顾虑,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小域这几天就回来了,说明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我。”
加上程依也在一旁催促,温柔也觉得自己有些太过谨慎了,于是压下心底的不安,跟着程依一起去稻场围观杀猪去了。
大不了早去早回就是了,就在自己家里,那人离得那么远,手还伸不了那么远。
却没想过,或许她们的敌人其实不止一个呢?
稻场其实就是一片用来做晒场的空地,与沈家一个东一个西,温柔和程依赶到的时候,整个村子的人都已经到了,将屠夫和猪围成一圈,围的密不透风,两人踮脚都看不到里面的程度。
“温柔程依,这里!”
占据黄金位置的李政冲他们招手,程依眼睛一亮就拉着温柔跟个泥鳅一样往里挤,边挤还不忘跟她解释,“我来找你之前就让李政帮咱俩占个位置了,怎么样,机智吧?”
温柔一边陪笑着致歉,一边附和她:“机智的很,不愧是大聪明。”
占位置了是不错,但前提是能安稳的挤进去呀,要不是她现在在村里也算是有点名声了,早被骂死了。
此时年猪已经放完了血,过了那个血腥的环节,经验老道的屠夫正在割肉。
只见他快准狠的几刀,轻轻松松的就将猪的每个部位割下,十分干脆利落。
漂亮的刀法让程依直呼艺术,温柔看的也是津津有味。
正在众人喜气洋洋的分肉之际,人群里突然有人发现了不对。
“好大的烟,糟糕,是不是谁家着火了?”
第六十二章
温柔走后, 阮安雅也没闲着,想着沈域就这两天回来,就准备先去他的房间把床单被罩换一下, 加上今天日头好, 再顺便把棉被拿出去晒晒。
“梅花?”刚打开门,就看见站在外面的人,阮安雅迟疑的唤出对方的名字。
女人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怨毒, “那是资本家给我取得名字, 现在我叫刘爱党。”
见她来者不善,阮安雅的语气也变得冷淡:“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从小陪伴着她长大的丫鬟, 在后来是怎么以受害者的身份在那些红小兵面前哭诉, 她是怎么被她们阮家压迫剥削的样子, 依旧深深地刻在阮安雅的脑海里。
也给了刚刚失去双亲,被哥哥背叛的她最后一击。
那时真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众叛亲离, 恨不能将她踩到泥底。
她也仿佛第一次才认识到这个人的财狼面孔。
“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刘爱党勾起唇角,眼底却毫无笑意。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这里不欢迎你。”
“哦?那关于许则明和沈域的事情呢?你也不想知道了?”刘爱党好整以暇的说。
尽管知道对方很可能是在诈她, 但还是担心沈域的安危占了上风, “你想说什么?”
见她不说话,只看向她身后的屋子,阮安雅退了半步,微侧了下身子, 放她进了屋。
自认为拿捏到了阮安雅,刘爱党走进屋子时有了些趾高气昂的味道, 打量了下屋里的摆设,嘲讽道:“哼, 还真是资本家小姐的作风,看来这十年的改造对你来说也没什么用,还是那个小资的做派。”
虽然尽可能的让自己表现出不屑一顾的态度,眼睛里的嫉妒却还是没藏住。
“你倒是变了很多。”对方的挑衅完全没给阮安雅带来影响,只淡淡道:“还是说现在这个才是真正的你?”
“哼,变了不好吗?难道你以为我还是曾经那个任人使唤的小丫鬟吗?可笑。”
话不投机半句多,阮安雅不想再去探究她的怨气到底从何而来,直截了当道:“你来找我到底所为何事?直说吧。”
“我要你死。”刘爱党怨毒的说。
好似被对方眼底浓郁的恨意烫到一般,阮安雅突然有了想要探究这恨究竟从何而来的想法。
许则明想报复,是因为其中隔着他父母的人命。
但刘梅花呢?在她父亲去世母亲生病被家里赶出来的时候,是阮家收留了她们,说是她的丫鬟,却只是普通的雇佣关系。
顾念她家里有个患病的寡母,每月的月钱都会给她双倍,就是她平时都对她多有补贴,她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竟让她如此恨她。
“你究竟为何如此恨我?”
“为什么恨你?”刘爱党痴笑几声近乎癫狂,“就恨你这幅永远无辜好似所以肮脏都与你无关的样子!”
“凭什么我们都是女人,你是大小姐我却只能当个丫鬟,凭什么你能长着一副狐媚子的脸,全天下的男人都愿意围着你转,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有了许则明还不够,居然…居然还去勾引沈少爷。”
想到记忆中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刘爱党的眼里浮现了病态的迷恋,“沈少爷就是天上仙,那么美好、耀眼……”
“可他还是被你迷惑了,居然爱上了你这个三心二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