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颜色太深,把他衬得跟小老头似的。
这件衣服的暗纹不吉利,那件做工太粗糙。
翻来翻去找不到让自己满意的,便只好把花哨的那一件穿在身上。
——不符合他的年龄就不符合吧,谁说三十岁的老男人就不能穿鲜嫩颜色了?
相豫哼着小曲儿,穿完衣服去试发冠。
衣服选了件花哨的,发冠也要年轻些,还有腰间的配置,都要一并往下减年龄。
他三十出头,不算老。
古人还三十而立,他现在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
相豫的小曲儿哼得超大声。
屏风后的姜贞眉头微拧。
——真难听。
把自己收拾得花枝招展,相豫终于满意,对着镜子看了又看,确认自己没有一处不好看,这才拢了衣袖,绕过屏风去找他心心念念的姜贞。
然后刚走到屏风处,便看到自己想了两年的人端坐在屏风后,一双凤目往上挑,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视线在他身上来回打转。
“!!!”
贞儿什么到的?!
他刚才挑衣服挑发冠挑配饰的样子是不是都被她看到了?!
虽惧内但极好面子的相豫一蹦三尺高。
第39章 第
相豫大惊失色, “你你你你你——”
“我怎么了?”
你了半天没有往下说,姜贞斜睥着惊慌失措的枭雄,悠悠笑道, “我不该出现在这儿?”
这问题是死亡问题, 大脑宕机的相豫反应过来了,“不——不是!该!”
“不是, 该出现, 该出现,你太该出现了!”
情绪太过激动,泰山崩于面而色不改的枭雄的语言系统有一瞬的紊乱, 但很快,他调整过来, 一下子窜到姜贞面前,狗似的凑到她身边嗅着, “你什么过来的?过来多久了?我刚才——”
声音顿了顿,有些不知怎么说。
——一把年龄却还跟少年怀春似的, 这种事情他着实有些问不出口。
男人窜到自己面前, 姜贞就势捏了把男人的脸。
唔, 整日里在外面征讨四方, 手感糙了不少, 于是略捏了两下, 便松开了手。
“刚到没多久。”
姜贞道,“你方才挑衣服挑发冠挑配饰的模样我全都没看到。”
“......”
你还不如不说!
相豫瞬间垮了脸。
高大魁梧的男人委屈起来像是落水的大狗, 尤其是头发还湿着, 鬂间的几缕碎发飘在额前, 怎么看怎么像可怜兮兮的落水狗。
姜贞向来心善,决定不痛打落水狗, 于是瞧了瞧相豫身上花里胡哨的衣服,勉为其难夸了一句,“这个颜色很娇嫩,挺衬你。”
其实这个颜色太娇嫩,穿在少男少女身上很适合,相豫一把年龄穿这种颜色,怎么看怎么有违和感。
但他就是要穿,穿完不行娉娉婷婷之态,仍是大开大合的龙行虎步,骨子里的豪迈中和了衣服的娇俏,别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被姜贞敷衍似的夸了一句,相豫的心情立刻好了起来。
“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相豫一脸骄傲,显摆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姜贞笑道,“你是大名鼎鼎的豫公。”
“别。”
相豫立刻制止姜贞的话,“你可别跟其他人一样喊豫公,把我浑身的汗毛都吓出来了。”
“你瞧,是不是都出来了?”
相豫撸起袖子,把自己的胳膊拿给姜贞看。
姜贞瞧了一眼,麦色的皮肤,薄薄的肌肉,不夸张,但也不消瘦。
——是她中意的审美。
姜贞以指腹捏了捏,“不错。”
“我就知道你不会看汗毛。”
相豫松开衣袖,长臂一伸,把姜贞抱在怀里,大狗拱人似的拱着她。
姜贞轻摸狗头,垂眸看着头发尚带着湿气的相豫,“你难道想让我看汗毛?”
“......这倒没有。”
相豫扯开姜贞身上薄甲,低头吻着她锁骨,“这不是想让你看看其他东西么?”
“看到了,我很中意。”
姜贞笑了一下,抬手推压在自己身上的相豫,“先起开,我刚巡视回来,身上脏死了。”
相豫满不在乎道,“都老夫老妻了,还在乎这个?”
“都老夫老妻了,你不一样把自己洗脱皮?”
姜贞揶揄道。
“......”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长了一张嘴呢?
相豫叹了一声,“这不是两年没见,我想给你留个好印象吗?”
“恩,我也一样。”
姜贞拿脚踹相豫,“起开,我先去洗漱。”
相豫抱着姜贞不愿松手,“再亲一下。”
“再亲一下再去嘛——嘶!”
话刚说完,耳朵便被姜贞揪了起来,动作被迫中止,他被姜贞揪着耳朵揪了起来。
“姜二娘,你这是谋杀亲夫!”
相豫疼得龇牙咧嘴。
把人从自己身上揪起来,姜贞松开手,“你现在不还活着?”
“那是因为我命硬。”
相豫揉着自己的耳朵道。
“希望你一直都命硬。”
姜贞衷心祝福道。
谷城是重镇,郡守府修得颇为气派,沐浴的地方引的是活水,姜贞疲惫的时候时常来这里泡一泡,舒经活血还能解乏,是上好的消遣方式。
方才过来的时候拿了换洗的衣物,姜贞便绕过相豫,拿着衣服去洗漱,一边走,一边与相豫说话,“你最好命硬到挺过这段乱世,看九州一统,盛世太平。”
前世的相豫倒是熬过了乱世,看到了九州一统,可惜没能看盛世太平。
——没当几年皇帝,便被她送去了西天,严重拉低了开国皇帝的平均寿命。
“我当然能看得到。”
相豫追在姜贞身后,“阿和说了,我是大夏朝的开国皇帝,青史有名的那一种。”
姜贞悲悯地看了一眼相豫,“是,大夏开国皇帝。”
皇帝位置都没坐稳,便被她抬脚踹去黄泉。
“?”
这眼神似乎有些不对?怎么越看越嘲讽?
相豫剑眉微动。
“啪——”
询问的话尚未说出口,浴室入口的门便被姜贞合上,他走得急,险些一头撞在房门上。
“......”
都老夫老妻的,有什么不能看的!
相豫完全忘了自己换衣服出来时看到姜贞端坐时的急得跳脚,在外面啪/啪拍着门,“让我进去!”
“你刚才都看我了,凭什么不让我看回来!”
门后的姜贞摇头轻笑。
——在外面威风八面的枭雄,在她面前跟毛头小子似的。
俯身试了下水,水温刚刚好,姜贞解开衣甲,赤身下水。
门外的相豫仍在敲门,翻来覆去说着那几句话,偶尔会冒出几句其他的,左不过唏嘘叹息,感叹他们的小阿和变化着实大,让他这个当父亲的心里有些不安。
不安是对的。
若不是他的人出了问题,前世的阿和怎会过早夭折在乱世里?
而阿和的死也成了他们之间感情破裂的导火线,让他们在未来的岁月里不死不休。
她将他身边之人屠了个干净,而她在意之人也被他所杀,最后只剩下两个孤家寡人,一杯毒酒结束他们两个大半辈子的恩仇。
前生恩怨两消,今生回到原点。
是刀剑相抵,还是携手与共,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前尘往事汹涌而来,姜贞的思路却越来越清晰。
她从不是自苦的性子,画地为牢让自己饱受煎熬。
如今一切尚未发生,那便是不曾发生,前路多荆棘磨难,仍需她与豫一起走。
当然,若未来的豫仍走上那条老路,她亦不会困于往日恩爱,不能自抑。
汝剑利,我剑未尝不利①。
她虽为女子,但亦可为九州天下真正的主人。
姜贞笑了一下。
门外的相豫抓耳挠腮在等候,姜贞没有洗太久,将身上巡视之际染的尘埃洗干净,便披上衣袍往外走。
大概是在外面敲了太久,这会儿有点累,门外没有再传来相豫的声音,姜贞耳朵微动,抬手打开房门。
“豫——”
姜贞声音戛然而止。
浴室外间的小榻上,高大魁梧的男人怀里抱着引枕半躺着,仍保持着看向浴室门的方向。
——很显然,男人是累极了,才会等她等到睡着了。
姜贞眉头跳了跳。
方城距谷城颇远,八百里加急也要十几日的时间,相豫十天便从方城赶到谷城,是沿途换马不换人才有的速度。
阿和尚能在马背上小憩,带着阿和一路狂奔的他却要时刻注意着路况,这么一路跑下来,身体能撑到现在已是一种奇迹,如今终于见到她,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抱着引枕打起了瞌睡。
姜贞莞尔。
姜贞走上前,亲了亲相豫的额头。
“豫,去屋里睡吧。”
姜贞道。
睡得迷迷糊糊的相豫含糊说着话,“唔,你洗完了?”
“亲一下,好久没亲了。”
半睡半醒间,相豫去亲姜贞的脸。
姜贞没有躲,任由略显粗糙的唇落在自己脸颊,早间刚刮过的胡子此时又长出青色胡茬,扎得她有些痒痒的。
“好了。”
她制止相豫的动作。
抬手一揽,将相豫抗在自己肩上,往自己住的地方走。
“?”
“......”
“!!!”
“放我下来!”
相豫彻底醒了,挥舞着手脚挣扎着,“让别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但姜贞远不是弱不经风的娇女郎,而是一位战场厮杀的女将,他的挣扎她并未放在心上,只轻笑着说道,“你以为我的人都跟你一样没眼色?”
“在过来找你的时候,他们已经全部出去了。”
“不愧是你,比我会调/教人。”
相豫动作微微一顿,肃然起敬。
院子里没亲卫,相豫不挣扎了,被人扛在肩头,便就势俯身凑在姜贞面前,在她脸上印上一吻。
“真好。”
相豫发出一声满足叹谓,“你还在,阿和也在,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
小别胜新婚,相蕴和没有去打扰两年未见的父母,只在亲卫的带领下去了后院安置。
这一路虽不用自己来骑马,但她也被颠簸得不轻,好不容易来到谷城郡守府,见到自己多年未见的阿娘,母女俩亲亲热热说话时尚不觉得累,等阿娘走了,她才发现自己哪哪都是疼的。
——千里奔驰是个力气活儿,她这小身板着实有些扛不住。
看来将军们不大长寿都是有原因的,刀口舔血也就算了,还要时不时突袭夜袭,铁打的身体也遭不住这样的折腾。
以后要多劝劝阿娘与阿父,不要看自己年轻便逞强,以后年龄大了,这些年轻时候逞的强都会在身上讨回来。
相蕴和一边在心里碎碎念,一边揉着自己的腰。
莫名觉得哪怕没有阿娘的那杯毒酒,以阿父的身体,怕也是撑不了多久。
她还记得阿娘阿父给她迁坟造陵,让她成为史上第一个身为公主却拥有帝王才有的依山建陵的陵墓时,阿娘看上去气色颇为不错,阿父却不大好,两鬓微白,已有了苍老的痕迹,远不如同行的阿娘精神。
阿娘祖上皆长寿,遗传了祖上的好基因,哪怕年轻时没少打仗,但赖以家族基因好,她是个颇为长寿的帝王,比阿父多活了三十多年。
阿父便没这么好运气了,祖上都是短命鬼,直系亲属里活得最长的是他母亲,满打满算六十九,遗传到他身上,也没几日的好年头,再加上以千里奔袭而著称的打法,他能长寿才是见了鬼。
这样不好。
以后得多养护身体,让自己健健康康。
——如果没有被阿娘毒死,好歹还能多陪阿娘几年不是?
相蕴和迷迷糊糊地想,慢慢进入梦乡。
这几日着急赶路,一路疾驰下来身体仿佛被掏空,相蕴和睡觉睡得特别沉。
雷鸣与赵修文知晓小姑娘累得太狠,便也没有喊她,只吩咐庖厨热着她的饭,等她醒来再去吃。
相蕴和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正午的阳光顺着窗柩漫进来,盈满一室盛夏的光亮。
天已经大亮了?
怎么没人喊她?
以后要跟梨姨好好说道说道,阿父忙得脚不沾地,她哪能安心躺在床上睡懒觉?
她虽年龄小,但也能做不少事,把睡懒觉的时间去帮阿父的忙,能让阿父省很多事呢。
相蕴和揉了揉眼,从床上爬起来。
周围一切皆陌生,金丝楠木的博物架,半人高的鎏金瑞兽吐着熏香,寸金寸缕的纱幔摇摇晃晃,晃得她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阿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钱了?!
这可不是如今偏居一隅的阿父能有的房间配置。
相蕴和愣了愣。
“嘘——”
廊下传来堂兄赵修文刻意压低的声音,“小阿和还在睡,晚一会儿再喊她。”
相蕴和反应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