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何媛转头看他。
旁边一家花店里走出来一位女人,站在雨棚下,客气笑着向顾客介绍花语,女孩眼神暗淡,末了,还是买走了一束。
孙立昆不再看那处,微微垂头,说:“你先前说的在隆华商场这,附近也就这一家火锅店。”
何媛点点头,“嗯。”
两人又没什么话说了。
他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人之间的关系微妙又小心翼翼。
孙立昆望着对面店里的几个年轻人,笑容洋溢,随意洒脱,又偏过头注视着身侧的姑娘。
顿时觉得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
他问:“还进去吗?”
何媛摇摇头,相视他:“不了,回家吧。”
“好。”
细雨绵绵下着。
路过旁边花店,棚子下盛放着许多品种的花。
只有一簇不同,单独插在墨绿色瓶子里,旁边的白板上,明亮显出一行字,有花语,也有祝语。
是白色雏菊。
……
进了门,何媛站在原地,只是看着男人匆匆忙忙身影,脚底却没动。
她忽然觉得把话说开了吧,说开了就都解脱了。
孙立昆把伞上的水甩掉,放到一旁晾着,折过身来,看她还在原地。
他走几步,轻声问:“怎么了?”
何媛抬起眼,猛地向前一步,两手抱住他腰,把脸贴在他胸口上。
“哥...”
客厅半昏半暗。
孙立昆闭了闭眼,身子僵硬,手半举在她肩两侧。
该来的,总归会是来了,只是这一刻,却剩下无尽的沉默。
“何媛,你听...”
“那天晚上,其实后来你醒了对吗?”何媛先一步打断他,不敢去听,因为她知道结果。
孙立昆手落在她肩上,喉咙滚动,半响,才狠心推掉。
见他不肯回答,何媛心中有了答案。
她退后一步,“为什么拒绝我...”
孙立昆偏开视线,不再看她,声音暗哑,又艰难开口:“我不能这样。”
何媛伸手去拉他胳膊,忍住眼眶中夹杂的泪水。
“为什么,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你知道的...”
孙立昆微微侧过身子,躲开她。
“我们不是亲兄妹,为什么不能这样...”
孙立昆喉咙哽着,说不出口。
何媛逼问他:“为什么,我们不是...”
“对我来说,你就是。”
何媛糊涂,但他不能,不能耽误她。
来来回回就是这么几句话。
“我就问你一句,你如实回答我...”何媛眼泪糊在脸上,抬手一把抹掉,问:“如果我不是你妹妹,你会不会考虑我,会不会喜欢我...”
孙立昆绝望的瘫在沙发上,不肯偏头看她一眼,麻木,也疼。
何媛死死捂住他手,“这么久了,你其实早就知道我的心思,但你忍住不说,你以为不说我们就可以逃避掉吗?不可能的。”她察觉的孙立昆手上的颤抖,逼问他:“哥...你回答我。”
孙立昆闭上眼,喉咙酸楚,哽着声音开口:“可你总得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词就是如果,从一开始,我们之间就定了型,我不知道该怎样去衡量我们的关系。”他有些语无伦次,千言万语只能表达出一句话。
他睁开眼,看向何媛。
“我们之间,相差了太多...“
何媛不动,静坐在沙发上,他能感到孙立昆的挣扎,这些天他也不好受,她不想逼他。
“你还小,往后你会遇见更多的人,走过更多的路,到那时你就会知道,我只是你人生中最渺茫的那一个,我能给你的,也只是最普通的生活。”
不止是身份,也不止是年龄,还有一种恒在心底的自卑感,拔不掉,因为已经生了根。
何媛哽咽出声:“你总说我小,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妹妹以外的身份看待,你给我的定位就是这样...你只把我当作成妹妹,为什么你不能换种思想...”
孙立昆滚动着喉咙,他从没见过这副模样的何媛,不忍,但又不得不这样。
何媛心脏隐隐作痛,勉强弯下唇,问他:”我们真的...就只能到这了吗?”
孙立昆弓下身子,脸埋在手心里。
他一直觉得自己对何媛的情感很迷茫,他不懂那是不是她所追问的喜欢,因为这种感觉早已枯竭了太久太久,他只是想让她好,想把最好的留给她,哪怕他已寥寥无几。
客厅内静默了会儿。
两人坐在沙发上,未语。
何媛倏忽出声:“我没考上广州的学校,离第二志愿也差了两分,被重大录取了。”她觉得这种话很矫情,眼泪滑落在唇角:“或许这就是天意吧,我想离你近一点,再近一点,可是现实往往不如人意。”
孙立昆垂下头,背脊弯曲。
何媛擦掉满脸的泪水,站起身,轻声说着:“你知道吗?横在我们之间的问题,是你的固步自封,而不是身份,是你先做了逃兵…”
她突然想到前几天在医院时,关思敏说的那句话。
原来,是这层意思。
孙立昆缓缓掀起眼皮,眼眸隐约透着红,但他得承认,何媛说的是事实。
何媛说完这句话,没在停留,转身回了房间。
客厅内,只剩他一人。
孙立昆静静的注视着沙发上还凹下去的一点痕迹。
两人看似这么近,但事实上,人生轨迹早已偏差了太多。
他没起身,也没再听到房间里的任何动静。
夜色黝黑。
蜷缩在沙发上的背影,微微颤动。
有时候。
清醒的麻木才是最痛苦的。
第43章 日子还是一天天的过。男……
日子还是一天天的过。
孙立昆还是和往常一样,出门之前,会把早饭做好,然后留出来一部分,他在的时候,何媛一般不愿出来,所以这一个月,他经常早早出去,直到深夜才折身回来。
白天一整天孙立昆都不在家,空荡荡的屋子只剩何媛一人。
两人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只剩下彼此间最简单的几句回应,除了这些,就再无更多的交集了。
往后的日子,何媛都是数着过的。
临近开学,她把所有行李都装好,收拾整齐后,也没有多少。
一个行李想,一个背包,这是她要带走的所有东西,目光落到桌面上小小的薄层铁皮盒子。
手轻轻滑过上面的纹路,掀开。
盒子里放着她小学,初中,高中的毕业证书,以及几张叠起来的奖状。
压在最下面的,是她与孙立昆,何建平的合照,和孙立昆的照片,由两张变成了三张。
她轻轻抚了抚男人的脸。
第一张是她小学升初中的暑假,学校老师要求开学带新照片过来,但男人见她没什么照片,于是带她去了照相馆,拍完证件照后,老板说了句,“兄妹两个要来一张吗”,她清楚地记得,孙立昆望了她一眼,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悲悯的神情,没什么犹豫地答应了,那时她个子很小,孙立昆手搭上她肩膀,拢紧圈在他身下。
第二张就简单许多,是她特意喊上孙立昆去的,说是小学有了,初中毕业也一样要有,当作纪念,还记得男人只是笑了笑,没答应,也没反对,但在第二天提前关上店门,赶在晚上照相馆关门前,带着她一同过去。姿势...也依旧是搂着肩膀。
第三张是两个多月前,在学校门口的一家摄影馆,那天她正在学校前门操场拍毕业照,出来时,就见到男人高大的身影立在老槐树下,两人并肩走着,忽地,他转头看了眼马路对面的照相馆,又偏头对上了她眼眸,何媛一笑,拉上他小跑过去,不过这次,孙立昆没有把手搭上拉来,两人只是手臂紧贴着,粲然笑对前面。
记忆丝毫没有半点差错,她与孙立昆的曾经,永生难忘。
最终,她还是把四张照片全部取出来,重新打开背包的里层,轻轻装了进去。
临走前,孙立昆买了张站台票,陪她一起坐在最后排的候车室。
原本孙立昆提出想送她去重庆,但何媛沉声地拒绝了,他也只是点点头,没有在说什么。
孙立昆眸光幽深,低声问:“东西都收拾齐全了吗?”
何媛垂下眼,看着地面上的行李,不多不少,一个人也可以应付过来。
她回:“嗯,齐了。”
“我往你卡里打了两万块,这是你爸走之前店里剩下的,你先留在身上吧。”孙立昆顿了顿,说:“我把第一年的学费生活费一起打进去了,好好上学,不用为了省钱去找工作,一个人在那边,出门在外要多留意点。”
这是一个月以来,他和何媛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天。
在家里,他知道何媛不想见他,大多时候,他尽量不出现在她面前。
话落,就只剩下大厅里嘈杂的人群声。
何媛闭了闭眼,又缓缓睁开,艰难开口:“哥,这次我走了,短时间内就不再回来了...也别再给我转钱了,欠你这么多,我都记下了。”
等毕业,等毕业再回去,那时候他应该会成了家,她也会把那些忘掉,会把从前欠你的,全部还给你。
孙立昆猛地侧目,“什么意思?”
何媛很平静。
“这些日子你也感觉到了,我们这样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但话已经说出口,就没有再收回去的余地了,你别怪我,我也不想这样...”
有家不能回,有人不能见。
孙立昆眼眶通红,内疚,自责,所有情绪全部积压在心头。
“…何媛”他喉咙带着哽,继续说:“哥从来没怪过你,也不想看你这样。”
何媛目光苍凉,苦涩的开口:“要想彼此都好过,只有分开,才是最好的方法。”
孙立昆手指动了动,视线落到身侧姑娘的手上,脑海里浮现出那双曾经牵过的小手,一点一点变大,想覆上去的欲望,顿时消散了。
孙立昆目光定格在前排座椅上嬉戏打闹的小孩身上,带着沙哑:“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我们之间的问题到底出现在你身上还是我身上...你总说,这些年是我陪着你长大,可我却觉得是你一直在陪伴我,你说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何媛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
孙立昆顿了顿,眼里布满血丝,“可你知道吗,你还是这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带你,养你长大,那时候你才五年级。”他伸出手,大致在心口的位子上,掌心向下前移,比划了下身高,“五年级......”
何媛垂下眼,心口疼。
“对我而言,你是亲人,是我孙立昆妹妹。”他闭上眼,慢声道:“我们没法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因为我们都是俗人。
何媛泪流满面,每一句话,都踩在事实的点子上。
说白了,他过不了心里这关。
看似少年轻狂,实则成年隐忍。
孙立昆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古板,他守旧,他也自卑。
不远处,高高挂起的红色显示幕上,滚动闪烁的车次终于定格在了第一列。
检票口处的人群摩肩接踵,一个一个排着队往里进。
何媛手扶在行李箱的拉杆上,忽略掉颤抖的胳膊,缓缓站起身。
“你也三十多了,往后...找个知冷知热的人过日子吧,别再一个人了。”她别过身子,不再转头看他,“你半夜总是咳嗽,少抽点烟,晚上睡觉前把热水烧好,别再手懒接凉水喝了...还有...”
还有很多,希望你找个合适的,以后有个伴,日子就不会这么苦了。
只有他结婚了,或许两人才能将这一切全然抛弃掉。
孙立昆紧闭的双唇动了动,挽留的话说不出口,哽在喉咙里。
不敢说,也不能说。
“...你也是。”
何媛背过身,点点头。
眼泪一滴滴落下,糊在眼睛上,视线一片灰朦。
“我人生中的每一条路,每一个分岔口,都是你带我选择的,你见证过我人生中的每一个重要时刻,我很难不去想起。爱上只需要一秒,但要忘记,却又谈何容易。”
她没回头。
毅然决然,要保留分别的体面。
往前走,也许是一条重新开始的康桥大道。
孙立昆就这么坐着,看着那处身影一点一点变远,直至消失在检票口处。
消失在看台上。
良久后,一阵火车起步的“隆隆”响起。
孙立昆起身,朝着出口的方向孤身而去,径直前行着,步履缓慢。
车站大门的拐弯口,男人屈起手指,若有若无地在眼角处抹了下。
迎着雨水,消时在昏暗的天日里。
***
修车店。
最近这段时间,店里清闲了不少。
店铺生意好,有时候人手忙不过来,秦超就又招了一个,还算勤快,能免了不少大鹏与孙立昆的工作量。
大鹏眼瞅着他情绪不对,虽说男人平日里话就不多,但也没有过像这段时间一样沉默寡言。
七点多,手头上的活了结后大家才一同离开。
大鹏往前走几步,站到他跟前,问:“昆哥,你回家还是去干活?”
孙立昆看他一眼,平铺直叙说着:“回家了,怎么了?”
大鹏摇了两下头,说:“没,就是看你这段时间不大对,是不是遇到啥事了?”
孙立昆笑了笑,拍拍他肩膀,“好好的,老样子。”
大鹏点点头,把卷帘门拉下来,看他不愿意多说,自己就不过多追问了。
孙立昆转过身,对上旁边一侧的人,是刚来没多久的小伙子,见他正在收拾车底下的工具,笑着说:“小诚,那个明天还要用,就先不管了,都回去吧。”
叫小诚的小伙子咧嘴一笑,腼腆中带着质朴,“好的,那我把侧门给关上。”
孙立昆点点头,给大鹏也说了一声,就先回去了。
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黑。
空荡荡的老房子,真的只剩他一个人了。
男人脱掉鞋,突然想到了曾经耳边的唠叨,他弯下腰,把鞋子并在一起,摆放好。
那间暗红色的卧室门,自从何媛走后,孙立昆再也没有打开过。
他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呆坐在沙发上,两眼空洞,游离在深夜里。
一阵敲门声响起。
孙立昆身子一僵,下意识站起来朝门边走。
“老孙,开门!”
蓦地,他又停下脚步,才恍然想起,门外已经不会再是从前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