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分钟...
五十分钟……
时间就这么慢慢划过。
孙立昆依然愣坐着,没有起身,也没有其他动作,只是呆滞地盯着墙底拐角处。
良久。
他才动了动已经麻木地双腿,撑起身子,一步一步地走向卷帘门口。
孙立昆垂着手,刚想拉下,就见一抹淡黄色身影闯入眼内。
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脸。
陡然间,他忽地把门上抬,整个人暴露在空气外。
闻声,何媛猛地转身。
眼前的男人,站的挺直,上身穿着黑色毛衣,一条洗得发白的深蓝色牛仔裤,还有脚上一双破旧的黑色球鞋,一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却让何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孙立昆攥着把手,往前站一步,还是处在门口的第一层台阶上。
何媛将伞柄抬高了点儿,男人背着光,她想看得更清楚些。
还是曾经最熟悉的那个人。
蓦地,她笑了声,说出了那句最无意义的话。
“好久不见了,哥...”
孙立昆一直注目着眼前的姑娘,哽着喉咙,他沉默了许久,才回:“好久不见...”
耳畔呼啸的寒风,夹杂着点细细的雨丝。
何媛没撑伞的那只手赛到口袋里,微微把下巴埋进羽绒服的领口,蹭了蹭,竟觉得暖呼呼的。
孙立昆侧了身子,向一旁挪着脚步,朝她伸手。
“外面冷,进来坐会儿吧。”
“好。”
何媛抬起头,莞尔向男人走进,等站近了雨棚底下,才缓缓把伞收进去。
孙立昆注视从眼前走过去的姑娘,带起一阵淡淡的幽香。
这一刻,他才承认,她真的回来了。
第48章 何媛把伞放在落地架子上……
何媛把伞放在落地架子上,缓缓抬起眼,打量了着男人开的火锅店。
也许是先前的心不在焉,这会儿倒看得挺仔细,店铺面积有些局促,小店,整间屋子以红色装修为主,砖红色的墙面,棕褐色的木桌椅,暗黄色的几处吊灯,使外观看起来整洁又安逸。
孙立昆把卷帘门拉下后,又从里侧把玻璃门也关上了,店铺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屋内很静,何媛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前台处的墙后方有一层楼梯,她回身看了眼孙立昆。
孙立昆说:“还有二楼,平时我住在上面。”
何媛点点头,抿着唇角笑了笑。
孙立昆见她还穿着羽绒服,折身进厨房倒了杯热水,以为她还和小的时候一样畏寒。
“我开了空调,先喝点热水吧,等会就暖和了。”
何媛盯着冒着热气的杯子看了会儿,许久才伸手接下来。
她脸上露出笑,回他:“没事,不冷。”
静默了片刻,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剩何媛小口小口吹着热水的声响。
孙立昆有些受不住这种气氛,想与她聊点什么,刚想张开嘴,耳边就传来了何媛的声音。
“你怎么做这个了?”
无头无尾的一句话,孙立昆还是听懂了。
它平静地说:“就是想做就做了。”
何媛低着头笑笑,想起晚上吃的那顿,里头毛衣上还残留着火锅的味道。
“还跟以前一样,挺好吃的。”
孙立昆往后退了一步,倚靠在前台的长板上,无声的弯了弯嘴角。
两人都没有提起近五年来的生活,一个没主动问,一个不主动说,还还从前一样,沉默更多。
”回来多久了?“
何媛抬眸,说:”半年了。“
孙立昆点了点头,半年,也就是毕业后就回来了。
“店里就你们两人吗?”何媛想起晚上送鸭血的小姑娘。
孙立昆想了想,回她:“那个是前台,还有一个厨子和服务员,今天下雨人不多,我让厨子先回去了,另一个服务员是做清洁的,有事请假了。”
孙立昆轻声向她介绍着店里情况,描述的也算清楚仔细。
何媛坐在椅子上,低下头抿着杯口,喃喃自语:“挺好的...”
孙立昆又想吸根烟,但今晚,小半包已经没了。
末了,他又把手抽出来了。
“你呢,上班了吧,我听着晚上站你旁边的那个男人叫你老师?”
何媛顿了顿,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他口中的男人,应该说的是徐贺彬。
“嗯,做老师,在平湖中学教高一历史。”
“老师...”孙立昆低声重复了遍,随后抬头望她,“挺好,挺适合你的。”
何媛“嗯”了一声。
太久了。
久到再次见面,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很多想说的,也有很多想问的,但又怕一出口,就会撕裂那道新愈合好的伤疤。
孙立昆问:“现在住在哪儿?”
何媛弯着眉眼,“学校给教职工提供单身公寓,在学校对面。”
话落。
外面“轰”的响起,雷声一过,雨瞬间瓢泼下来。
玻璃外窗上滑下来豆大的水珠,朦朦胧胧映着街道闪烁的灯光。
两人的沉默更多于彼此的倾声。
何媛手里杯子的温度逐渐下降,良久,她拿上包,站起身子。
“我...我先回去了。”
孙立昆一顿,隔着裤子口袋的手轻轻攥了下。
他把手抽出来,握住她胳膊,出声喊她:“…太晚了,现在还下着雨,回去不安全。”
何媛偏头看了他一眼,“没事,离得不远。”
孙立昆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会儿,才缓缓松开她。
何媛从容笑笑,站到门口去拿伞,动作决绝果断,看起来丝毫没有停留的打算。
忽然,孙立昆向前迈上一步,再次握紧她。
孙立昆滚了滚喉,说:“上面有房间,留下来吧...”他见何媛没动,沉声:“太晚了,打车我不放心。”
何媛鼻子一酸,脚底像灌了铅似的走不出去,她不敢回头,不敢对上他目光。
因为害怕有些欲望,会重头再来一次。
孙立昆察觉到她僵硬的胳膊缓和了点儿,不由得捏紧几分,让她回身。
“走吧,我带你上去。”
何媛默了会儿,才转身跟着他朝后面走。
她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他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左脚微微拖着地,与右脚相比,显得有些抬不起来。
孙立昆没听到身后的动静,转头看了一眼。
只见何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脚下,目光直白,不加以掩饰。
孙立昆停下步子,左脚微微向后移了点,出声喊她:“从这上去。”他手向上指了指。
何媛收回视线,脸上露出,跟着他过去。
孙立昆还是侧着身子,“你先上吧,我去把门关了。”
何媛没有拆穿他,点点头,自己先上去了。
二楼没有一楼高,房顶低,显得有些压抑,她按下梯口地开关,灯一亮,照着眼前昏黄的屋子。
孙立昆没有说谎,玻璃门只是被他带上了,但还没有上锁,等他全部收拾好再站的楼梯口时,摸了摸腿。
这才是让她先上去的原因,他现在已经不需要拐杖了,只是偶尔爬楼时会借助一下扶手。
他握住楼梯左侧的栏杆,这是原来装修时没有的,脚跛了后,上下使用拐杖不方便,他才打电话让工人按上的。
何媛随意打量一圈,她知道孙立昆不想让自己看到他上楼的模样,所以没拆穿,只是静静的等待。
孙立昆上到最后一层台阶时,就见何媛站在客厅的窗户旁,抱着肩膀,静默看着窗外。
他迈上去,站在第一间房门口,出声说:“先凑合一晚吧,柜子里有新的床单和被子。”
何媛朝着他的方向走过去,推开门,面前放着一张单人床,右侧是一个书桌和柜子,她走进摸了摸,觉得有些熟悉。
“这些都是我的——”
是她曾经在北苑社区住的时候,房间里的家具。
孙立昆还立在门口,没说话,只是寂静地看着她,看她一点点抚上床铺。
很干净,床上面只有一层厚厚的垫子,连同空荡荡的桌面上也一尘不染,何媛心中有一个念头,但她不敢去承认。
孙立昆在等她。
“我给你铺床吧,里面有我之前晒过的被子,拿出来就能用。”他说。
她按着孙立昆放在柜子上的手,偏头看他,“你是不是一直...”
何媛见他不肯转头看自己,摇了摇头,换了句话,“我自己来吧,你先去休息吧。”
孙立昆垂下眸。
半晌,回她:“好。”
门声一开一合,屋子里仅剩何媛一人。
她随便把褥子铺上去,又将被子抱出来,等收拾好床,又回身去看那张书桌。
这是她曾经在北苑社区时用的,桌子上还有以前发呆无聊时刻的小标记,她伸手摸了摸,熟悉带着点陌生,连同抽屉里那些没有用的书,他都一起搬过来了。
竟是这样的久。
她没有洗漱用品,也没带换洗衣服,换了双桌子底下的拖鞋,准备开门出去。
门一打开,迎面站着一个男人。
何媛定定地看他。
孙立昆被她看的心里有些发毛,末了,才想起来的目的。
他抬手把东西递过去,“卫生间我放了新的牙刷毛巾,在架子上。”他往下看了眼,说:“这是我衣服,你洗完澡先换上吧。”
何媛盯着他手里的黑色毛衫,一如既往的颜色。
孙立昆见她不说话,急促解释道:“这是新的,我没穿过。”
何媛觉得胸腔被什么挤压住了,鼻子带着点酸意,他以前从来没有过这么小心翼翼,没有这么局促不安。
但好像这些,都是自己带给他的。
“好,我先去。”
孙立昆点点头,侧开身子让她过去。
何媛把暖气打开,灯光瞬间明亮了许多,她仰起头,热水顺着脸颊,脖颈,一直越过胸前的弧线滑至小腹,缓缓向下。
白色磨砂玻璃门后的身影,两手掩住面,肩膀微微蜷缩下来,带着点若隐若现地颤动。
黑漆漆的客厅内,孙立昆收回视线,背脊不自主弯了。
随后,只剩下一道关门声。
何媛出来后没有停留,直奔卧室,刚开门,一阵暖气“呼呼”打下来。
她看了眼桌子上的遥控器,默默笑了声。
窗外,是无尽的黑夜。
也许是换了新地方,何媛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坐起身,拿起椅子上的羽绒服套在黑色衬衫外面,穿上棉拖鞋,才缓缓地开门走出去。
这会儿才好好打量了二楼的屋子,没有厨房,上了楼梯口就是何媛睡的那间房,隔壁是孙立昆的,还是和从前一样挨在一起,正对面是卫生间,房型应该都是被他改过的。
她拢了拢羽绒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准确来说,都不能称之为客厅,仅有几个平方大小,空荡荡的,连电视机也没有摆放,只有一张沙发和小矮桌。
何媛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就像是晚上在前台见到的那一幕。
整个人都散发着隐忍,沉郁,还有些寡言。
时间一晃,已过了十二点。
孙立昆推开门,就见沙发上背坐着一个人,姑娘乌黑透亮的头发散落在肩上,半垂着头,纹丝不动。
背影透露着宁静。
孙立昆走进几步,轻声喊她:“何媛?”
姑娘微微直起身子,转头看他,顺着客厅窗户透进来的月光,捕捉到男人的双眸。
从晚上到现在,这是孙立昆第一次叫她名字。
何媛对他笑着,“哥...”
孙立昆又往前几步,问她:“怎么没睡?不习惯吗?”
何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定晴看着他脸庞,末了,她忽然出声。
“坐一会儿吧,我们很久没聊过天了。”
空气中一片沉默。
孙立昆抬起脚,缓缓坐在她旁边。
何媛一直注视着他的腿,其实不仔细看,很难瞧出点什么,只是有些跛罢了。
她平铺直叙:“你左腿怎么了,是腿还是脚?”
孙立昆往下看了眼,目光平淡,简单地跟她解释了两句。
“出过一次车祸,脚踝那块有点后遗症。”
何媛侧身,“车祸?”
孙立昆没什么情绪,“没事,都过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了?”
男人的手放在膝盖上磨了磨,算了算时间,应该不短了。
他说:“有一年了吧,去年这个时候了。”
何媛脸上有点沉,视线还在男人左腿上,缓缓往下走,看到了他脚踝处。
孙立昆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好在屋里没开灯,她看不到什么。
一五年,她在跟考古队跑宁夏...
何媛眼眶有些热,微微侧过脸,滑落了一滴泪。
第49章 这一刻,如果有人问她后……
这一刻,如果有人问她后悔了吗?
她会毫不犹豫地说,后悔了。
算上今年,孙立昆已经在她人生中度过了十四年,上了大学后,何媛没有回来过,他也会每年往她卡里打一笔钱。
即使这张卡里的钱何媛没有动过,但依然磨灭不掉孙立昆曾经为她的付出。
在他只身一人,最需要她照顾的时候,她没有在,而是逃避去了远方。
何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落,揪着心的疼。
孙立昆本不想告诉何媛这些,就怕她会想多,也正是因为她问了,所以才会如实告诉她。
但眼下,他有些后悔了。
孙立昆拉她转身,两只手捧住她脸颊,用指腹去擦泪痕,心里一阵阵的苦涩。
“没事,听我说,没事...”
何媛颤着身子,去握紧他手,一直低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在他最需要亲人的时候,没能陪伴在他身边。
孙立昆一寸一寸抹掉眼前人的泪珠,却怎么也擦不完,他叹了声气,“何媛,都过去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不记得了好吗?”
何媛躲掉他的手,别过去脸不肯再看他,怎么会不记得,两人都躲了四五年,再回头看看,依然是这么的苦。
说忘掉,又谈何容易。
她声音闷闷的:“你忘了吗?你真的能忘掉那些吗?”
如果能,为什么会开火锅店,如果能,为什么冒着雨水去买她最爱吃的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