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和蔼,目光温柔而慈祥,好像藤川早纪仍然是当年那个在犄角旮旯里因为迷路而发愁的小女孩。
他温声道:“只是想告诉您,您愿意回来实在是太好了。”
是吗?
她垂下眼,试图让脚边枯萎的小草重新焕发生机,然而咒力仍然处于运转无能的可怜状态,酝酿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
她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
“愿意欢迎我回来的五条家实在是太好了。”
*
但是回来就意味着有些奇怪的事情到了必须要被解决的时候了,这一点不是很好。
西野的消息准点跳出来,千篇一律是关于大脑活性的汇报。密密麻麻的指标数据令人头晕眼花,她倍感煎熬,只快速拉到最后,确认给出的结论是“存活”。
和一颗不会说话的脑子共处一室大概很考验耐心,他在对话框里反复催促:“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跟五条悟说?等养颗脑子成为东京时髦行为的时候吗?”
――已经是第十七次问出这个问题了。
总监会不会赦免夏油杰,就算能找到复活他的办法,大概率也是再死一次――死得很彻底的那种。等到那个时候,五条悟对此会是什么态度?倘若真的是这样,那还有复活他的必要吗?或者她谁都不说,想个办法偷偷把这件事瞒下来?
西野诚恳地表态:“你怎么不干脆统治总监会?”
早纪:“你说得对,我改天了解一下情况。”
西野:“?我相亲对象说她家猫后空翻的时候崴脚了,先不聊了,我去看看。”
好烦,好想喝酒。
她把手机丢到一边,趴在窗沿上叹气。
然后视线里出现了一袋鲷鱼烧。
“怎么在偷偷叹气呀?”有颗毛茸茸的白色脑袋从天而降:“好吃好喝地把你供在五条家,连手上的任务都全――部被我接手了,藤川老师还有什么不满的,说出来让好心的大帅哥五条悟听听?”
好心的大帅哥五条悟自问自答:“啊,我知道了,是因为太感动了所以在烦恼怎么报答我吗?”
……是栗子味的啊。
早纪捧着鲷鱼烧,抬头看他。
“\索……就是那个冒牌货,你打算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当然是把他杀了,把杰的身体夺回来。”答得很快,但是声音冷下来了。
“他是什么人?”
“天元说那是个喜欢侵占别人身体的、活了几千年的变态糟老头子。”
涩谷如今成了重点监测对象,按道理来说,在情报被泄漏的前提下,“十月三十一号封印五条悟”的计划不会按时进行。但是没有十月,还有十一月、十二月,还有明年。这一刀悬在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砍下来。
她站在窗边,和那双宝石般漂亮的蓝眼睛对视。
那里没有愤怒,平静得像是一片不会融化的冰川。
如果是十七岁的五条悟,这会儿大概已经咒骂着暴跳如雷了。她甚至能够猜到他会骂些什么、语气是什么样的、又会做出怎样的表情。
――想必是扯着嘴角吊儿郎当地嘲笑“要是做得到就来试试啊”之类的。
十二年在他身上的的确确留下了一点清晰的痕迹,那些直白、敞亮、滚烫又张扬的真实情绪,通通被他收起来,很难再察觉到了。
“最强”搞不好是什么恶毒的诅咒也不一定。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世界应该暂且不会让养大脑跟养猫养狗一样成为潮流,所以――
“……你有什么话想问我吗?”
“问什么都会说吗?”
“会的。”
她晃了晃手里的点心:“这不是被收买了吗?”
五条悟高高地挑起眉。
“早知道这么简单,应该把卖鲷鱼烧的阿姨请回来的――不过你也太好收买了,禅院家当初没说服你过去是因为不给你买鲷鱼烧吗?”
“也许只是单纯的因为买鲷鱼烧的人不对。”
“也是,毕竟是我嘛。”
他垂下眼看了她一会儿。
脖子上的疤痕长出嫩粉色的新肉。大概是因为暂时还不能使用咒力的缘故,她看起来有点过于柔弱,无论谁见了都想象不到她动起手来能轻易轰烂一座山。
“你见过杰。”他说:“我看了视频,你用的那根绳子来自非洲,他的诅咒师同伙用过。”
“一眼就看出来了吗?”
“当然啦,因为我是五条悟啊。”
“那怎么现在才问我?”
“感觉你不愿意跟我说诶。”他往她嘴里塞了一口鲷鱼烧:“提到这个我超级伤心的。你见了杰,但是不见我――太不公平了,我决定明天罢工一天,拒接任何电话。”
“伊地知会疯的。”
“那就让他猜猜我在生什么气吧?猜对了我就接电话。”
好吧,喜欢捉弄人这一点没什么变化。
栗子的甜味和奶油一起在舌尖化开,才刚出炉不久的点心松软可口,她咽下去,在心里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下定决心。
“……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夜色温柔,前院的灌木丛随着风簌簌作响,挂在屋檐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声。屋内的暖光落在她的身上,在她碧绿色的眼睛里变成一线摇曳的光点。
她声音很轻:“我不确定你对这件事怎么想,有可能会生气,也有可能会高兴……我不想你不开心,也不想给你添麻烦,但我觉得你需要知道。”
“这么严肃啊,需要我回去换套衣服吗?”
“不需要。”她说:“但是需要你跟我去一趟北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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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是谁十几年不见面还记得未婚妻喜欢的口味!是谁十七岁在家里偷亲未婚妻!
不好意思呜呜最近期末了巨忙无比,大脑有点过载了,更新可能会稍微慢一点点
一个过渡章,接下来开启北海道蜜月(?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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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2017年12月,东京。
咒灵铺天盖地,把视线范围之内的世界严丝合缝地填堵起来。爆炸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看起来像是什么异界怪物入侵地球,地球即将迎来世界末日了。
诅咒师夏油杰以消灭非咒术师为目的,发动震惊咒术界的、名为“百鬼夜行”的恐怖袭击,正式向咒术师开战。
远处的高楼“轰隆”一声炸开,巨大的石块和玻璃碎屑告高速迸溅开来,在来不及躲逃的女人眼里越来越近。
她脸色惨白,无意识把身旁的小女孩护在怀里――
“砰――”
有只机器人一拳打碎了巨石。
“没事吗?往这里走……快点走!跑起来!!!难道想死在这里吗!?”
西野推了她们一把。
好,又救了两个。强大的西野大人今日对社会造成了巨额贡献,实在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个屁啊!他这个时候就该在电脑房里喝着乌龙茶敲代码,考虑圣诞该吃什么味道的姜饼小人。这该死的百鬼夜行,居然连后方技术人员都要上场战斗。
能量波从斜前方爆射而来,他喘了口气,刚想指挥机器人继续向前战斗,早就到达极限的机器人发出“叽叽咕咕”罢工的声音,被某只咒灵一尾巴抽烂了。
……就说了技术宅不适合战斗吧,还答应了老妈今年圣诞要一起去逛家居店,给破破烂烂的老家翻新一下呢。
不断有咒灵被咒术师祓除,巨大的尸体在高空爆破开来,噼里啪啦溅起紫色的大雨。
不断有人类死去,尸体被压碎在倒塌房屋的底下,只从缝隙里流出汩汩的鲜血和破碎的器官,把柏油马路染成脏兮兮的颜色。
已经体验过千百次的死亡危机感扑面而来,西野庆太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了。
雪亮的白光里,鲜花倏地在他脚边盛开。
能量波砸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被绿色的屏障挡得严严实实,发出刺耳的巨响。花香蔓延,他猛地回神,看到有柔软的金色发丝划过眼角。
“别莫名其妙开始走马灯,你还活着呢。”
头发的主人伸出手,发动这口能量波的咒灵在百米开外的地方被木藤精准碾成碎片。
那可是一级咒灵诶……!居然一下子就秒杀了!是从别的地方赶来支援的咒术师同伴吗?
他感激地朝她道谢:“谢谢……您?”
对方长着一张漂亮的脸蛋,他愣了一下,突然觉得这位救他于水火的好心人越看越眼熟、越看越眼熟……
咦。
被放在口袋里的瓶盖在激烈的震荡中掉出来,在地上转了一圈,露出刻在里面的、已经开始模糊的“再来一瓶”。
他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死在远处的咒灵,用力给了自己一拳。
“你不是那个谁的那个谁吗!?你是吧?老天爷,你磕药了还是充钱了?怎么能变得这么强???”
*
虽然来之前已经做了一点心理准备,但是时隔十一年重回故土看到的就是这种大场面,早纪也还是忍不住发出感叹。
实在是非常壮观,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一片净土。
雪崩、地震、海啸,北海道天灾不断,咒灵也因为常年没有强力的咒术师坐镇而蓬勃发展。直到近几年藤川早纪活跃在这里,情况才得到好转。
――她应该把这里的照片打印下来贴满北海道的咒术协会,好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做小巫见大巫,堵住他们天天抱怨的嘴。
好恐怖,还好当时没答应一起干这一票。
到处都坑坑洼洼的,分辨不出东南西北。好在西野庆太对这里的构造了如指掌,正跟在她身边艰难地带她往咒术高专的方向走。
因为据说夏油杰往那边去了。
她所过之处,不断有咒灵的身体噼里啪啦爆开紫色的花朵。色泽浓郁的花瓣在破败的尸骨堆上随风飘荡,像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充满荒谬美学的场景。
“救救我救救我――后面后面有一只要偷袭你!!!”
早纪一鞭子往身后抽。
凄厉的血花四溅开来,她头也不回,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喊那么大声干什么,西野君,你不是很讨厌被救、很想要证明自己强大的吗?……放开我的腿,我拍照了,告你骚扰哦。”
西野庆太在激烈的狂风中死死抱住这根从天而降的大腿,发出宁死不从的声音:“你当年说的对,我应该心怀感恩地接受强者的救济――强者姐,请救济我平安回家,我妈还需要我!”
早纪:“……妈宝男在相亲市场绝对不受欢迎。”
她拖着年少时期偶然见过一面的、看起来已经改邪归正了的机械宅,费劲往前走。
这一片区域的咒灵已经全部被她清扫干净,残破细碎的肢体器官七零八落。有几位负伤的年轻咒术师被她救下来,气息奄奄地靠在墙边朝她道谢,她也一个一个耐心地检查他们的伤势,以确保能够撑到获得医疗救援。
看起来大家都不认识她。
“你这十几年是不在东京吗?”他好奇地问。
“是啊,我去秘密基地给自己练级了。”她答。
西野庆太觉得太稀奇了。
已经太多年没见了。五条悟的消息在咒术界十年如一日的如雷贯耳,可是关于他的未婚妻的消息,却好像少得像是没有这号人似的。
――什么秘密基地能提供这种级别的经验值啊?这压根不是妙蛙种子进化成了妙蛙花,而是半路基因变态成毕力吉翁了诶!?
房屋变成破碎的瓦砾和焦黑的残骸,墙壁倒塌,汽车爆炸。火焰在角落里燃烧,一直舔舐到天际,和颜色接近的血色夕阳连成线。
十一年了。
她仰头。
没有看出城市的繁华和发展。到处都是战场,远处火光纷飞,血腥味浓郁得让人想吐。
结果杀掉非咒术师、推动物种进化就是靠不分敌我的大屠杀吗?想要保护的“咒术师”也跟着一起遭殃,那跟恐怖分子有什么区别,本拉登再世吗?
接受不了,有点令人生气了。
五条悟和夏油杰曾经经常打架。为了谁在任务中拖了后腿、谁多吃了一个鸡腿、谁打游戏赢得更多、谁更强……打架的理由千奇百怪,那个年纪的少年谁也不服谁,一言不合就爱用拳头加深情谊。
现在他们变成大人了,不再拘泥于过家家一样的拳打脚踢。动起手来把世界搞得一塌糊涂。她看到大厦倾颓,看到人类死去,看到生活过的城市融化成废墟,被风一吹,卷起沙尘暴一样的哀嚎。
她想,要是能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到夏油杰,她高低得仔细问问他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
然后就真的找到了一颗脑子。
她沉默地站在小巷的入口。
有血迹蜿蜒着一路停留在这里,干涸的血痕渗透进白墙的裂缝中,留下一截短促又刺眼的红色印记。
……已经打完了吗?
十二月的天黑得很早,最后一尾浓烈的暗红色投射到她的脚边,变成燃烧殆尽的火种,投下深邃的、扭曲的影子,缠住她的脚,怎么也不让她走。
“……这是人脑……吧?是谁的?怎么会在学校里?”西野跟在她的身边,颤着嗓音问。
这条巷子通往后山,因为之前的豆腐渣工程塌过一次,所以就废弃在了这里。
咒术高专不是严格意义上有校规森严的学校,对于精神状态不稳定的咒术师而言,抽烟喝酒打架之类的不良事并不少见,奈何班主任是个正经人,严令禁止手底下的学生在成年之前犯浑。
十七岁的硝子对此饱受煎熬,直到她发现了这条无人问津的小巷。
她把这里圈为自己的秘密基地,烟瘾犯了的时候,她会偷偷跑来这里解闷。后来这件事被夏油杰发现了,于是他也跟着加入――虽然在这之前没人知道他也会抽烟。
早纪和五条悟是在某个傍晚嗅着味儿找过来的。两个不会抽烟的家伙本来只是想装腔作势地吓唬一下偷偷干坏事的同期,结果被二手烟糊了一脸,呛得反复咳嗽,还因此被反复嘲笑了好一阵子。
十一年过去,它比印象里更加老旧,仍然没有得到任何翻新。
灰白的墙面已经开始掉色,露出一点暗淡的砖石本色。青苔和藤蔓沿着墙壁延伸,她往里走了几步,在墙角看到几笔模糊的涂鸦。
马克笔斑驳的印记和墙灰合为一体,但她知道那上面写着什么。
――是“最强”。
“西野。”
天空黯淡下来,四周空荡荡的,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听到蝉鸣在耳边孜孜不倦,闻到二手烟呛鼻的味道,巷子里冰冷的穿堂风打在她的身上,把她吹回十七岁那年春夏交际的阳光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