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眼罩,五条悟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有些苦恼地捏住自己的下巴,好半晌才开口。
“之前都忘了问了……你今年几岁了?”
“?”
与幸吉摸不着头脑地回答:“十七岁。”
“其实我不是很在意你的道歉啦,事情都发生了,拷打你有什么用啊。”
对方的语调听起来总有些漫不经心:“十七岁的小鬼想学大人装成熟还差得远呢,好不容易摆脱了诅咒,不如想想回学校以后怎么好好享受生活……比如谈个恋爱?缝合脸给你修复的造型还蛮帅的诶。”
……怎么都在跟他聊恋爱问题啊!?
“因为这就是很重要的事啊。”五条悟瞥了他一眼:“谁也跟你这么说了?早纪吗?”
与幸吉点点头,然后隐约意识到他似乎在拒绝他的道歉。
与其说是“拒绝”,不如说是“不在意”比较合适。没有人能够心无芥蒂地原谅一个出卖自己的混蛋叛徒,除非他本身就不在意他的背叛,所以也不在意他的道歉。
但是好在他还活着,他有大把的时间和机会可以证明自己。
他握拳:“……我会让您看到我的决心的。”
“诶――干嘛这么执着于让我看到啊?再崇拜我也不用这样吧。”
最强咒术师摆摆手:“你不是说不后悔吗?那就可以了。你要过什么样的人生、要走什么样的路,都不用向我证明。虽然如果能成为很强的咒术师帮我分担一下工作压力是很不错,但变成废柴咸鱼大叔也没关系,拥有选择的机会才比较宝贵……讲大道理好麻烦哦,你能明白的吧?”
……好像又接受了。
少年有点茫然地看向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听他又说:“真的要道歉的话不如写检讨吧,写满三千六百五十份,再用你的机器人在学校门口歌颂 ‘五条悟最伟大’ 一百遍,我就原谅你,怎么样?”
与幸吉:“?”
不出意外的话,他本该死在岚山山顶,和究极机械丸生锈的零件埋在一起,为自己的无知和莽撞买单。是有人执着把他的“机会”从三途河畔拉回来,放回他的掌心。
――让他能拿起笔写检讨。
有松鼠“呲溜”一声从窗沿边跑过,少年絮絮叨叨地讲完了之前发生的事,喝了口水,忍不住总结:“你们都是笨蛋吗?”
早纪挑眉,从一旁的桌子上抽出厚厚一叠纸,快速翻看了一遍。
也许是还不太懂怎么操控新的身体,压在最下面的几张纸上的字被写得歪七扭八,横竖撇捺各有各的丑陋,直到最上面的几张,字迹才逐渐变得清秀。
她问:“居然真的在认真写……到底谁是笨蛋?”
不愿意成为笨蛋的少年下意识要去抢,余光不经意瞥到她手上的伤疤,猛地一愣,伸到半空中的手也生硬地止住,像是被胶水了粘住了似的。
他别扭地把头扭到一边,非常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什么。
早纪偏了偏头:“什么?”
“……没听清就算了。”
“不就是 ‘谢谢’ 吗?不懂好好表示自己心意的小男孩在恋爱上是很难获得女孩子的欢心的。”
“请你出去!!!”
真希“嘭”地闯进来,手上的长枪冷光咧咧:“你找死吗混蛋机器人!?对你的救命恩人竟敢吼这么大声!?”
*
对于咒术师来说,不能使用咒力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过去的十二年里,早纪曾无数次从血淋淋的尸体堆里爬出来,四周空无一物,只有绿色的咒力在雪夜里微弱而稀薄的跳动,像是一颗随时会死掉的心脏。
时过境迁,她现在终于遇到更可怕的事情了。
“……多少?”
“两百万一平,小姐。”年轻的房产销售露出一个职业假笑。
她震撼地、颤抖地、难以置信地放下手里的文件。
去抢吧,两百万一平的公寓楼。
科技和经济的发展堪比火箭发射,东京寸土寸金,她在踏入售楼中心之前,已经做好了会被当今市场价大吃一惊的心理准备。
结果她大吃十惊。
特级咒术师的身价高昂,她完全有实力买下任何自己喜欢的房子,奈何价位表后面跟着的0实在太长,长到远超她的想象,一时间令她头皮发麻。
她沉吟了一下,扭头看向身边的野蔷薇:“打电话让棘过来一趟,今天下班前,我要这个楼盘的房价变成两百日元一平。”
――真不愧是藤川老师,竟然能这么平静地说出这么犯法的危险发言!
野蔷薇露出一个敬佩的表情。
虽然这个举动听起来有点狂野过头,但她选择无条件相信老师的判断。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始翻找狗卷前辈的电话号码。
销售又说:“小姐,我们经理说,如果您愿意赏脸和他喝一杯咖啡,那么这套楼盘可以给您打九五折。”
她不翻号码了,她开始翻自己的钉子和锤子。
“哈!?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谁要你这混――唔唔――”
亲切的问候语即将脱口而出之前,早纪眼疾手快捂住小孩的嘴,不确定地问:“几折?”
“九五折。”他毕恭毕敬地抬起手,指向二楼的办公室:“我们的经理在那里。”
有个看起来大约四十岁的男人斜靠在二楼的走廊上。他理了理身上一丝褶皱也没有的西装,脸上的赘肉抖动,朝一楼的美人抛了一个媚眼。
野蔷薇:“……”
早纪:“……”
世风日下,令人心寒,她捏了捏鼻梁:“别让棘过来了,天凉了,去杀两个诅咒师,把他们的尸体丢进那栋楼,直接让房产商破产吧。”
*
早纪喜欢的公寓在千鸟渊公园附近,她先前出任务时去过几次,那附近住户不多,风景也好,到了春天,推开窗就能看到护城河边大片大片的樱花。
“但是那地方也太贵了……结果老师居然还是付定金了,眼睛都没眨一下诶!”
尤其是那位满脑子喝咖啡的经理――在藤川早纪掏卡的一瞬间,他的表情变得谄媚又震撼,像是被雷劈了一样连滚带爬地从二楼下来,又问了一遍是否能一起喝咖啡。
这次的态度少了一点暧昧和好色,多了一点傍富婆的意思。
“喝咖啡就不必了。”她婉拒:“我已经结婚了,这孩子是我的女儿,今年刚读高中……所以我还能享受九五折优惠吗?”
野蔷薇自觉地大声喊了一声妈。
最后早纪左手带着女儿、右手带着打了九五折的合同,经理带着一众员工一路送到街口,齐刷刷地向她鞠躬,活像是送走了一尊闪着金光的大佛。
那一瞬间,野蔷薇觉得有钱的感觉实在是爽翻了,要不是藤川老师拦着,她可以拿个摄像头好好记录经理先生谄媚讨好的变脸瞬间,再投到银座的大屏幕上循环滚动播放一百遍。
她崇拜地挽住她:“我以后也要成为有钱又厉害的大人!”
“你会成为比我更有钱更厉害的大人的。”
“不过为什么突然想买房子了,是因为不喜欢教师宿舍吗?”
“因为想留在东京了。”
“咦?难道之前不想吗?”
“不想哦。”
五条家的宅院气派地出现在视线范围之内,恭一郎面目慈祥地从屋子里迎出来。
为什么突然想买房呢。
早纪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回来。她在东京出生,也在东京死去。她懦弱、胆小、情绪化,快乐和痛苦的事情通通都发生在东京,大脑无法很好地处理那些软弱的回忆,所以她才选择逃避,选择在别的城市落脚。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不能使用咒力以后,思考的问题也变得平凡普通了起来。她突然发现自己非常喜欢现在的生活,已经可以好好面对过去、认认真真地停留在这里,为未来做规划了。
野蔷薇还亲昵地挽着自己没撒手,少女温热的体温顺着交织的手臂传递过来,捂得人暖融融的。
藤川家在东京的旧址已经被改造成公园了,一直住在教师宿舍不是长远之计,住在五条家里显然也不是。
她微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是因为遇到了你们,所以决定留下来了。”
五条悟罕见地在半夜三更之前出现在了家里,有家臣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他不耐烦地打了个哈切,快速地在什么文件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五彩斑斓的落叶飘下来,他抬头,朝两人招招手:“哟,野蔷薇,要留下来吃晚饭吗?”
北海道果然还是太安静了,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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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过得好快哦,已经是十一月的最后一天了耶。
收藏破两百了呜呜真的非常非常谢谢大家的喜欢!!
猫捞学生,猫好,值得被夸一百遍
是非常非常尊重小孩的未来和可能性的285
机械丸:三千六百五十份?开什么玩笑(奋笔疾书)
快乐日常的回合!成为弱小保护动物的早纪和她的学生监护人们
最初她就是因为“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所以才留下来当老师的,现在她找到答案了,是小悟和学生和很多很多的爱给了她选择这份答案的勇气
野蔷薇: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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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拒绝一顿免费的美味晚餐所需要的定力非常巨大,野蔷薇顺理成章地留下来吃了顿晚饭。
时间还早,她原本想在饭后和藤川老师一起看《家政妇的春天》,结果才刚刚提出这个想法,五条悟就接到了临时任务,想把她一起带去。
小姑娘憋屈地瞪他:“五条老师,我还在放假。”
“没办法啊,这原本是你师母的任务。”他毫无负罪感地问:“作为她的临时监护人,你难道不想替可怜的、使用不了咒力的、柔弱无助的藤川老师分担一点压力吗?”
“不要拿我做借口啦。”
“才不是呢,多么宝贵的学习机会,我明明是想给她开小灶诶。”
虽然这么说也有道理,但……
早纪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边的少女:“作为你的一日妈咪,野蔷薇,你有拒绝的权利。”
结果五条悟独特的理论说服已然完全正中她的红心,她当机立断,放弃精彩的家庭伦理剧,雄赳赳气昂昂地站起来:“不,保护妈咪是我的责任,五条老师,请带我一起!”
“诶――你都叫她妈咪了,为什么还叫我老师啊?好生分哦,叫声爹地来听听呢?”
“停一停,你俩再不出发的话伊地知会急死的。”
*
早纪以前来过几次五条家的府邸。
大多是逢年过节时跟着父母一起上门拜访,十七岁以前,她只觉得这里实在是太大太绕了,长长的走廊好像没有尽头,偶尔顺着半敞的门扉看进去,总能看到一两件价格不菲的摆件,闪瞎她没见过大世面的眼睛。
直到十七岁那年,她终于在偌大的府邸里认到了唯一一条路。
彼时是她第一次作为“正式恋人”被带回五条家,五条叔叔欣慰得多喝了半瓶酒,醉得稀里糊涂,还絮絮叨叨地叮嘱一些乱七八糟的注意事宜。
“以后就让小悟做饭、小悟洗碗、小悟打扫卫生、小悟打理花草、小悟接送你上下班……”
“全部都我做,那她做什么啊老爹!?”
“她就负责漂漂亮亮开开心心的啊,就像你妈那样。”他打了个酒嗝,声音含糊不清地叮嘱她:“早纪……好孩子,以后你们一定要相亲相爱、相互扶持、相互理解、相互……”
“相互”得有点太多了,她听得眼皮打架,不敢表现出来,五条悟悄悄把脑袋凑过来,勾了勾她的小指,问:“别听了,我们溜走吧?”
“会不会不太好?”
“才不管呢。”
下一秒她就被牵着跑出去了。
少年的力气很大,掌心宽厚而温热,她猝不及防被拉得在台阶上趔趄了一下,被一把抱了起来。
视线猛地拔高,她惊呼一声,五条叔叔的声音在耳后远去了。风滚烫地拂过鬓角,他笑起来,好像一只最快活最自在的小猫,连午后的日光也没有他明亮。
“从这里,”他带她跑到正门。
“到这里。”又到他的房间门口。
他稍稍低下头来,和怀里的少女额头相抵,语气强硬地叮嘱她:“你只要记得这条路怎么走就好了。”
她眨眨眼,把他的墨镜架到头发上,吻上他的脸颊,十分认真地回答:“我记住了。”
腰上的手僵硬地把她箍得更紧,她看到男朋友发红的耳根,好像恶作剧成功那样咯咯笑起来。
她重复了一遍:“真的记住了。”
“……不信。”
明媚的绿荫随着暖风晃荡出延绵的起伏,看不见的蝴蝶从胸腔里振翅欲飞,她再一眨眼,只能看见少年无限放大的蓝色眼睛。有温暖柔软的唇瓣从她的眼睑吻到脸颊,最后停留在唇边,报复似的咬了一下,然后重重地亲回来。
白瓷盘被轻轻放到她的身边,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五条恭一郎给了她一盘布丁,贴心地问:“藤川小姐,需要一点饭后甜点吗?”
她回过神来。
触景生情也是没办法的事,五条家的每个角落能找到年轻时候的回忆,早纪呼出一口气,把发散的思绪又收回去,看向那盘布丁。
猫爪样的甜品,连粉色的肉垫都模拟得惟妙惟肖,糖霜在上面闪着细光,看起来精致又可爱。她道了声谢谢,又问:“可以喝酒吗?”
“家主交代了不可以,您身上还有伤吧?”
“已经快没问题了。”
“那就请您耐心等到完全没问题的时候。”
早纪憋屈地咽下一口布丁解馋。
“……”
变得更憋屈了。
糖度实在是过于超标了,大概是按照五条悟喜欢的甜度标准制作的,甜到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嗓子被糖糊住,冷不丁咳嗽了几声。
老人乐呵呵地看着她,感叹:“距离上一次见您都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我记得我八岁那年第一次来的时候迷了路,还是您把我带出来的。”她笑着在半空比划了一下:“好像就是在这附近。”
“是啊,当时还以为您也会跟其他家的小姐一样。在家主那里吃闭门羹呢。”
“哈哈,我当时也这么以为。”
作为“家族联姻”来讲,早就末路的藤川家绝对称不上是门当户对,但是作为“藤川早纪”个体而言,她和大家都不一样。
五条恭一郎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
“我已经是个不怎么记事的老头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