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打铁的经历让珠古帖娜轻松获得了一把不太趁手的兵器和及锋而试的机会,她成功了,但她想要爬得更高,不仅是因为想让几个阿妈永远穿最好的羊皮袄子,吃最鲜嫩的牛羊肉,也因为她发现了地位所带来的益处。
男人们不会再夸赞她的长相,反而崇拜她的力量,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受到的都是完全的尊重,直到逐旭讷出现。
不可否认逐旭讷最开始是抱着无害的好奇打听珠古帖娜的,可他上来就犯了两个大错误,其一是他把名字误听为古帖娜,还堂而皇之地在众人面前喊了出来,其二是他第一句就赞扬了珠古帖娜的容貌,轻佻可恶。
“是有些轻佻了。”易鸣鸢点点头,但这个可恶,大抵是靛颏自己加的。
作为一个将士,首当其冲被注意到的不是战力而是模样,确实会被认为是挑衅和看不起的信号,特别是珠古帖娜作为一个女子,本来就过得比旁人不容易,逐旭讷这一句委实过分了些。
靛颏气愤地拍了一下草地,“可不是嘛!娜娜都说了不喜欢他了,他还来!”
“娜娜?”易鸣鸢疑惑,上一回不是纠正过了吗?
靛颏嘿嘿一笑,解释道:“阿妈她们认我做了干女儿,所以现在可以这么叫。”
但珠古帖娜不太爱听这个称呼,总觉得别扭,所以她只敢在小小姐面前过个嘴瘾。
听后,易鸣鸢打心眼里为她感到高兴,靛颏很小就被卖进了易府,她父母生了三儿三女,实在养不起了才出此下策,卖了身的下人一辈子不能再和亲人相认,所以她此番认了亲人,也算在匈奴扎下了根。
“逐旭讷除了这些,人还是挺好的。”易鸣鸢欲言又止,帮他说了两句好话,但她深知感情上的事情强求不来,再过多干预只会适得其反。
靛颏撇嘴,大王子有时候是不错,上次还帮她提水桶了,“我知道,但有些人志不在此,就像娜娜,她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当上百骑长,大王子这么做,太打扰她了。”
她深吸一口气,“小小姐,我想请您劝劝大王子,别在珠古帖娜身上下功夫了,她也很烦恼。”
易鸣鸢答应下来,“好,我会的。”
“对了小小姐,我最近刀法也很有长进呢,都可以三刀砍断一块干柴……”
作为下属,珠古帖娜的拒绝显得份量不够,或者说,逐旭讷将之看作了类似欲擒故纵的行为,其实在珠古帖娜眼里,这已经是万分棘手的事情了。
有些女子是馥郁芬芳的花朵,而有些女子被磨练成了锋芒毕露的尖刀,从没有把希望寄托于攀附更有权势的男人,她们选择自放光彩。
***
天气还寒冷着,只有出太阳的时候会暖和些,但临近突释满日,居住区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氛围。
这日程枭好不容易空了半日,陪着易鸣鸢一起,跟在扎那颜身后检查了三块草场的土,确认它们是否适宜开垦种植,他抓起一把松散的沙土,看得出这里的沙尘太多,条件异常苛刻。
“水肥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温度。”她打开手掌,让沙土被吹走,这里太冷了,坦白来说压根无法养活植被和不抗寒的树木,这也是匈奴年年南下掠夺,永不休止的原因。
中原和亲送来了教授种植的书籍和少量粮种,这些都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只要冬日严寒,夏日酷暑,以及风沙还在一日,中原的植物便很难在这块土地上扎根。
除非筛去全部的沙子,留下肥力良好的土壤,再搭起一个个棚架,或可以保住部分幼苗。
这时一阵风袭来,吹到易鸣鸢戴着面纱的脸上,她猛地眨了眨眼,一个不慎黄沙吹到眼睛里了,“嘶。”
第65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程枭听到动静忙转头, 捧着她的脸轻吹几口气,”睁眼,我看看。”
易鸣鸢听话睁眼, 异物感让她的眼球火辣辣的疼, 她说:“你先别吹, 我流点眼泪就好了。”
沙砾入眼后最好的做法就是等眼泪把它们带出来, 但因为难受,有时候会控制不住地眨眼, 吹气说实在话没有什么作用。
不一会儿, 随着泪珠从脸上滚落, 夹杂在其中的一小粒沙子也滑了下来,易鸣鸢一抬头,才发现两人的脸离得那么近,鼻尖几乎都要碰上了, 她耳根通红, 把人推远一点, 小声提醒:“扎那颜还在旁边呢。”
在长辈面前亲密什么的, 实在是太羞人了。
程枭挑眉, 他原本没意识到这个的, 现在被这么一提醒, 特意倾身小啄了一下易鸣鸢的软唇,惹得她耳垂彻底红到滴血,他揉了一把手感良好的耳垂,低笑道:“扎那颜不会在意的。”
“可是我在意。”易鸣鸢跺脚,这种事在屋子里做也就罢了, 怎么可以让旁人看到呢!这不就相当于在爹娘面前跟自己的夫婿亲近嘛,若是她爹还在, 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
扎那颜哈出一口白气,她顾及着易鸣鸢的薄脸皮,及时扭过头去看风景,心里颇有些感慨,仿佛自己十来二十岁的经历也近在眼前,那可真是一段肆意挥洒的好时光啊。
她已经开始衰老了,岁月带来的损伤不可逆转,服休多病多伤的身子骨也经不起多次的征战,为了全匈奴长治久安的生活,此战后必须要做出改变了。
农耕是第一步,也将是决定性的一步,这两天她听易鸣鸢讲很多年前的边关互市,对她形容出的繁盛场景心驰神往,若是再开互市,一定对族人们的生活大有裨益。
“阿鸢,你说南境的那六个关口如何?”在程枭的感染下,扎那颜也开始称呼易鸣鸢为“阿鸢”了,只不过相较于程枭的缱绻柔情,她的声音总是显得慈爱亲切。
易鸣鸢听到她叫自己,忙推走硬邦邦的坏男人,抬眼望向南面,包括庸山关和襄永关在内的六道关隘从西南绵延至西南,是百年来庇护邺国坚不可摧的屏障,其北草场辽阔,其南楼阁林立。
她知道扎那颜是看上了它们偏南的位置,想要抢过来耕田种地,但这事儿远没有这么容易,她如实说道:“各关口良田皆有千亩,但即使最西边的庸山关,驻防也有数万,硬碰硬遭殃的只有百姓。”
自从出了所谓“通敌叛国”一事后,驻扎庸山关的将士就已经削减了三分之一,但即便如此,剩下的战力仍旧不容小觑,匈奴勇士再骁勇善战,在绝对的数量面前恐怕也难免落于下风。
程枭随手捡起几根地上的枯枝折断,把断枝叠在一起放到易鸣鸢手上,“阿鸢你来。”
“别闹了,”易鸣鸢以为他是在打岔,但这一下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于是蹙着秀气的眉头用力一掰树枝,她力气小,树枝又多又硬,结果自然是没有拗断,“好难,我不行。”
扎那颜提示她:“一根草叶拴不住小虫,上万跟草叶子却能拉动勒勒车,折惕失求服休把你接回来的时候,也借用了西羌的力量。”
在揭孩子老底这件事上,扎那颜从不吝啬,三两句就把程枭当初下的苦功夫抖落出来了。
“你们是说……”易鸣鸢恍然大悟,草原不止有匈奴,往西南有羌族,往东北有安克人,往南边有南疆,往大海的另一头甚至还有东瀛,这世上从无绝对的敌人,只有绝对的利益。
硬碰硬他们处于劣势,可若有两个或者多个部族一起,绝对有一战之力。
这也正是优犁和厄蒙脱正在向他们所实施的。
程枭听到扎那颜提起早几个月的事情,心中顿时警钟大作,上一次易鸣鸢知道自己在她面前做戏的时候可是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两个人足有四五日没说上一句话。
要是让她知道自己在云直道上一见之前很久就开始计划,为此再冷着他不说话,那这日子可就真没法过了。
出来有一个多时辰,这些天易鸣鸢出门的时间都控制在三个时辰以内,防止她在外面忽然昏睡过去,他见天色不早,干脆向扎那颜告辞,直接抓着易鸣鸢一起回寝殿了。
易鸣鸢的脸被白毛风吹得红一块白一块的,在背风处的时候不显,等回去的路上风力一加大,北境狂风的威力才全部显现了出来,她用手捂着自己的兔毛帽子,一个劲儿往程枭身前钻。
又一阵狂风袭来,卷起地上的碎雪和沙尘,眼前立马变得混乱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今晨没什么风,天还难得的放晴了,谁知道会突然狂风大作,力道大得能把人吹跑,她脚步凌乱,硬生生被吹得转了好几圈。
程枭及时把转懵了的人护到怀里,眯起眼睛辨路,靠着风沙兴起前看到的路线摸索着往回去的方向走。
“等等,扎那颜怎么办?我们快往回走。”易鸣鸢一张嘴就吃进了好多沙子,她呸呸两下,说完赶紧闭上了嘴巴,这么恶劣的天气下,扎那颜一个人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自己得回去帮她。
程枭手臂稍一松开,她就掰开他往后行了两步,接着咕噜噜滚到了地上,连面纱都被吹飞了,“呜啊!”
程枭快步将她拦住抱起来,倒不觉得扎那颜有什么值得担心的,毕竟在整个草原上,风一吹就跑的,也就他的阿鸢一个人,“旁边也有帐子,没事的。”
在猎猎风声的影响下,他的声音显得渺远而难辨,易鸣鸢晕晕乎乎的,鼻子嘴巴全都贴在男人肩膀上,像一条失去活力的鱼一样彻底不动了,没了自己亦步亦趋扒着程枭,他兴许还能走得快一点。
“累了还是困了?”程枭看她透着衣裳艰难呼吸的样子,单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布给她遮脸,“用这个。”
易鸣鸢接过一看,这还是当初她亲手织的那块,上面的花在同色绣线的弥补下一点也看不出来织坏的痕迹,“你还留着呢。”
自己临走前想给程枭缝个布兜子用,还没来得及做完就逃了,所以它现在还保持着一个未做完的形态,乍一看像一块汗巾子。
“嗯。”
易鸣鸢把布捂在鼻子前,由于这层阻隔,她的声音显得闷闷的,“方才扎那颜说你求过服休单于,想要把我从中原接回来,这是怎么回事?”
她以为程枭只服休单于争取到了一个“抢走”自己的机会,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他究竟做了多少?
“那我们先说好,阿鸢这次不能生气,”这个姿势有些许别扭,程枭把人放下,半蹲在易鸣鸢身前,“上来。”
易鸣鸢趴到他背上去,汗巾子刚好够两个人同时把口鼻捂上,她一只手护在男人脸前,纳闷道:“我为什么会生气?”
程枭将上一回冷战时抓心挠肝的事儿一说,再次不确定地向她讨要保证,“不许生气,不许不理我,也不许分房睡。”
他性子向来骄傲,也唯有在易鸣鸢面前,才会展露出无处安放的紧张情绪,这略显卑微的话要是被逐旭讷知道了,怕是要被他笑掉大牙。
“我怎么会生你气呢,”易鸣鸢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语气变得淡淡的,一字一顿地说:“我分明是讨厌死你了。”
程枭霎时站定不动,不敢回头看身后人的脸色,只笨拙地解释道:“那时候我听说你过得不好,所以才求涂轱在和谈的文书上加一个和亲公主,这个人选不会是别人,因为我让约略台在市井里反复提你的名字,我这不是做戏算计你,我……”
易鸣鸢憋着笑,没多久就破了功,同时心尖像是被猛地戳了一下似的,在此刻变得又甜又酸,她松开攥着的布料,伸手牢牢抱住程枭的脖子,任凭多少沙子吹进鼻腔都没有关系,“我骗你的。”
“真的?”男人僵硬的肌肉明显放松下来,这才敢扭头。
易鸣鸢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我那个时候不理你是因为我想逃回庸山关,但是对你有点,嗯……舍不得,不是真的生气,我生气才不是那样的呢,至少要十天半个月不理人才行。你这是为了我好,我心里都明白。”
说着说着,她嘴里呛了口风,咳得眼尾都红成了一片,她拿开程枭想要帮自己顺气的手,想要一口气把话说完,“要不是你把我接来,我现在应该还在萧索的宅子里潸然泪下,我……咳咳!”
沙子在喉管里的感觉并不好受,她忍了半晌,到底还是没有讲完煽情的一段话,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程枭在北境住得久,早就适应了这里的风沙,嗓子眼丝毫不受影响,他把布直接盖到她脸上,加紧了脚步提速,凭着自己的想象将她未说完的话补齐,语气潇洒畅快,“你喜欢我,爱我,感谢我费尽千辛万苦把你接回来。”
易鸣鸢被他的厚脸皮怔了一瞬,但仔细一想自己想说的跟这些话八|九不离十,便也没否认,几个月相处下来,两个人的感情早已今非昔比,彼时她为程枭的过界和随意羞愤不止,现在却能够随意打趣了。
她揪了下男人的耳朵笑骂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如何‘费尽千辛万苦’快快从实招来。”
第66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不知不觉走到了寝殿门口, 程枭把易鸣鸢从背上放下来。
他垂眸斟酌片刻,单手解开脏了的皮袄,迎着易鸣鸢的目光坐在胡凳上, 双手一捞让她面对面坐在自己腿上, 二人距离骤然拉近, 先接了顿酣畅淋漓的吻。
这次厮磨的时间尤为漫长, 像是要把心里话都化作接触传递到另一个人心里,易鸣鸢嘴中的每一块软肉都受到了很强烈的刺激, 但程枭仍旧不满足于这般轻浅的亲昵, 她背后的手还在逐渐用力, 企图吻得更深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