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许湘和白阿嫂也是一样,刚开始新奇不已,后面便一直苦苦忍耐,要是云婵再不开口,两人也忍不住了。
没办法,只能停车休整。
看着颇为狼狈的几位女眷,张禹朗笑着让伙计们取了车内清水送去,吩咐在路边歇歇脚。
“几位辛苦了,坐久后,吐上几次也就习惯了。”
云婵漱漱口,掩唇吐在路边草丛中,白着脸回道:“但愿如此。”
吐几次是三次还是十次?多来两次,那可真是吃不消……
她正神游,便听旁边的张禹朗问道:“敢问云娘子这身衣裳,是在哪家布庄买的?”
一旁的庄雪儿含漱下一口清水,随着张禹朗的问话,也将目光落在云婵衣裙上。
在村口出发前她就发现云婵穿新衣裳了,新衣裳是丝绸料子,看起来就挺贵重的,是从没见过的样式,她还以为是城里新时兴的款式,没想到连张管事都不清楚。
云婵低头拽拽裙角,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回道:“是我自己想的样式,让荣记布庄的师傅做的,宽袖出门不方便,可窄袖见客又不够正式,我就把宽袖改短了。”
自打听到云婵要出门的消息,王香月便拉着云婵,抱上韩管事送来的两匹好料子去了布庄,请人裁出两套衣裙,那样好的料子她不敢自己动手,生怕做坏了。
燕朝的衣裳形制同华夏宋代很像,普通人家姑娘平日多内穿抹胸,外套窄袖短衫,下身是掩到脚面的长裙,或者上面一件交领短衫,下身百迭裙,里面套裤子。
富裕些的小姐夫人们外面套的是宽袖纱衣或褙子,看起来端庄大方,但不如窄袖的方便。
王香月想做宽袖外裳,但云婵穿不惯宽袖,觉得不如窄袖方便。
最后二人辩论半天,争执不下时,云婵灵光一闪,给布庄制衣裁缝画了张图。
参考记忆中唐代服饰,将外套短衫袖子改宽、改短,长度裁到手肘上,下面长裙依旧是百迭裙样式。
在保留宽袖正式样子的同时,更添一丝灵动俏皮,小臂到手腕处的内搭窄袖很是方便。
老裁缝刚开始看见图纸时还不明白,随着云婵讲解,他越来越惊奇,答应接下这活儿,只是不能保证按照云婵的图做出来一定会好看,毕竟他也是第一次做这种样式。
燕朝制衣通常是一个颜色从头做到脚,青色短衫配青色裙子,只是可能短衫的青色深些,下身的青色浅些,再绲上些其他颜色的花边。
云婵别出心裁,亲自选了颜色搭配,一套是淡青底子兰花纹的宽袖短衫,配月白窄袖薄衫,下搭淡青色百迭裙。
另一套是,淡粉底子团花纹宽袖短衫,配月白窄袖薄衫,下搭浅蓝色云纹百迭裙。
她今日穿的便是第二套。
第67章 禄织坊
张禹朗微微笑着点点头, 眼里满是欣赏。
“云娘子巧思,竟对制衣也有如此心得。”
说到这儿他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忽然话音一顿而后笑了一下, “您穿着这身衣裙, 到了平如怕是有的头痛了。”
云婵听得满头雾水,穿个新裙子怎么就头痛了:“张管事此话何解?”
“我们张记在平如县的织造坊规模不小, 由族中一位姓孙的姑姑管着, 她有个小女儿,平日里最爱研究制衣。”
“只是水平颇为有限, 到时候见了你这身未曾见过的衣裙样式,少不了追着你问东问西,她性子颇倔强,到时候还请多担待呀。”
张禹朗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了几声,他现在说这些是在给云婵提前做些心理准备, 他那个表妹, 见着了就知道了……
云婵莞尔一笑,她当是什么呢, 相互探讨何乐而不为?
她穿来前的日子复古之风大盛,街上、景区、商场中,走到哪里都能看见一群身着汉服的女孩们, 因此对汉服有一点了解。
她身上的短外衫, 便是参考了唐代形制的‘半臂’, 若是有机会和那位张记的小姐多聊聊,争取在大燕将华夏瑰丽汉服文化发扬光大, 也是美事一桩。
几人休息一炷香后感觉好些了, 踏上马车继续赶路。
一路走在大道上并不荒凉,最偏的地界隔一个时辰也能路过一间茶水铺子, 又吐过两次以后云婵终于感觉逐渐适应。
最惨的是另一辆车里的许湘,她晕的极严重,吐了四五次最后只呕的出酸水才勉强好些。
黄昏时分停靠在一间客栈外,吃饱喝足休息一晚再上路。
张记虽包揽一路上的伙食和住宿,但也仅是让大家吃饱即可,云婵见众人奔波一路面带菜色,便自掏腰包点了两盘点心和一些水果分了下去。
大家吃住在一起当然不好只吃独食,也送了一份给张管事和众伙计马夫,收到吃食的大家欣喜连连,直呼谢谢云娘子。
一盘点心一些水果,再加上昨日相处,众人第二日便熟络起来,马夫们顾念她们晕车,赶车时更细心,专挑平地跑,平稳不少。
后半段路程大家适应以后精神头好上许多,也有心思看沿途风景了,叽叽喳喳聊得好不开心,从中拾到一些出门远游的兴味。
车子在第四天驶入了平如县城,一过城门,一股浓香透过布帘,窜入车内。
庄雪儿趴在车窗上拽着云婵衣袖,示意她看:“婵儿,快看,好多花!”
云婵探头凑到窗子处向外瞧看,入眼便是满目繁花,道路两旁、铺面门口到处都是争先怒放的鲜花。
或是洁白如云堆团团胜雪,或是艳如晚霞娇气欲滴,这平如县城一眼看竟同花海一般,幽香浮动!
坐在前头的车夫听到庄雪儿的呼喊笑道。
“娘子们是第一次来平如吧?”
“是呀,平如县竟人人都爱花至此?处处皆栽花。”云婵眼光流连在道路两旁的鲜花上,口中回道。
“娘子有所不知,除了春节,平如最重大的节日就属‘奉花节’。”
“平如人好种花,会种花,每年四月十四举行的奉花节,引来各路爱花之人及花贩子,热闹得很!”
云婵掐指一算,那岂不是再有十来天就到了?她这倒是选了个好日子,弯弯月牙眼挽着庄雪儿的手晃晃。
“到时候一起出来看花!”
“嗯嗯!”
庄雪儿点头如小鸡啄米,小脸兴奋得红扑扑,这一趟真没白出来,虽说路上受了不少罪,可要是舒舒服服窝在乡下,哪能看到这些!
从城门口到张记的织造坊还有一段路程,云婵凑在小窗处静静瞧看。
平如县城的道路由青石板铺就而成,最宽处足可供五六辆马车并行,周遭门市林立,热闹非凡,看起来比元县要富裕,怪不得张记会把自家在上清州内的织造坊开在这儿。
一路向东又走了小半炷香,马车停在了一间大宅院前,大红宅院门前挂着块黑底金漆大牌匾,上书‘禄织坊’。
云婵下了马车抄手仰头,看了看牌匾,总感觉这名儿有点耳熟,想了两秒才忆起元县中张记那间布坊,名为玉织布坊呀,看来张记的铺子都以某织为名,倒很有特色。
余下三人纷纷从马车上下来,看着眼前这幢大宅子,纷纷有些发怵,靠向云婵。
为了这劳什子‘出差’,几人已把自己最好的、补丁最少、最新的衣裳翻出来穿在了身上,头发脸蛋也擦洗得干干净净。
可此时见到偌大精致的宅院,忍不住拽拽衣角,动了动缩在半旧鞋子中的脚趾,有些窘迫。
许湘吞吞口水,凑到云婵跟前小声道:“云娘子,咱们住这儿吗?”
住不住这儿云婵不知道,但看院名在这儿做活是肯定的,她没直接回话,抬眼扫了三人一眼柔声道。
“大家安心,咱们是过来做先生的,挺直腰背,莫要露怯。”
“月婵毛线坊制作织物的手艺也是独一份儿的,好手艺就是金子银子,有的是底气。”
听到后面这句话,几人将心重放回肚里,捏紧手中包袱微微抬头。
这边小话说完,张禹朗也已将大门敲开:“诸位里面请,孙姑姑在正厅等咱们。”
云婵率先走上前,抬腿迈入大门,其他人紧随其后,张禹朗边走边介绍。
“大门左手边这一排倒座房是护院和马夫、小厮们的住处。沿着花廊往里走是前院。”
“过了这道垂花门便是内院了,内院也是做工处。”
过了雕着莲花纹的垂花门,入眼是个大院子,院内矗着许多木架子,架上飘扬着一块块织好的绸缎、棉布。
“西厢房里是纺纱车,东边厢房里是罗机子,我们这间禄织坊是平如最大的制造坊。”
内院两侧的东西厢房内传来一阵吱嘎吱嘎的木机声,循声看去厢房门扉大敞,一群女工正在一台台木质机械前忙活。
罗机子?应该就是纺织机吧?没等云婵细瞧,张禹朗便带着她走过了。
云婵看着院内女工若有所思:“张管事,这么多女工都是城内人?”
她这回是抱着学习的心思来的,出来一次如此辛苦,自然要多学点东西,张记能将织造坊开遍各州县,是有大本事的。
张禹朗笑着答道:“自然不是,东西厢房后面各有两间空院子,女工平日就住那儿,每月四天休沐,她们再各自回家。”
云婵点点头,其余的她且慢慢观察,看看张记是如何管理女工的,银钱如何赏罚,如何定月银,每个月织造数量等等。
“到了,前面就是正厅,孙姑姑名唤惠盈。”张禹朗踏过内院门引着大家往里走。
刚走了没两步,忽然一声怒喝从紧闭的正厅门内传来。
“做梦!你娘我辛辛苦苦挣下的银子,是用来供你玩闹的?”
“什么叫玩闹!这可是我花了半个月才做出来的!”
“我现在没空与你掰扯,给我出去!”
院门哐当一声一打开,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夺门而出,小姑娘瓜子脸、杏核眼,漆黑瞳仁内闪着怒意。
她骤然开门,才发现院内竟有这么多人,往外猛冲的脚步顿了一下,但并无半点被人听到吵嚷的羞涩,大大咧咧冲张禹朗喊了声:“表哥来了。”
紧接着她视线从张禹朗身后掠过,当看到云婵时,双眼一亮。
云婵回以一个微笑,也不动声色看向她。
姑娘身上的衣裙十分与众不同,上身黄色广袖短衫,下身黄色长裙,与普通穿法不同的是,她将裙口提至脖颈处,短衫掖在裙子里。
这样的穿法,不正是唐代齐胸襦裙?
想必这就是张禹朗口中那位爱好制衣的表妹了,这襦裙虽然现在看起来不伦不类,可能突破大燕朝固有审美,做出这样的大胆尝试确实很有创意。
张禹朗擦了擦额头的汗,偷偷看了一眼云婵的脸色,看她依然面上带笑,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路上自己有提过这位表妹……
让客人刚进门就看到这场面,他心里有些发虚,好在厅内孙姑姑听到动静,迎了出来。
“禹朗来了,各位快请进!”张玉儿先前特地交代她不要失了礼数,好生招待云婵一伙儿人,可没想到刚一来,就让人听了场吵嘴,孙惠盈有些尴尬。
“刚刚跑出去那个是我小女儿,名唤张章,脾气倔强又大大咧咧,好悬冲撞了诸位。”
出来的孙姑姑一袭青裙,梳着高髻,上插一把银梳,细细柳眉看着有些凌厉,可此时面色窘然,失了些厉害味道。
云婵勾唇温和一笑,表示无妨,眼角余光再扫向门口,只见刚刚还在那儿的张章已不见踪影。
今日刚来不急着开工,几人坐在厅中寒暄小叙。
孙姑姑表示各位远道而来不容易,今明两日稍作休息,可以在坊内转转,也可以出门看看,等后天再开始教习不迟。
早前云婵便告知了张玉儿羊毛是在西源县所购,她已派人收了不少就存在禄织坊仓内,此次云婵带来了织针,趁着这两日叫禄织坊内的人依样做些备好。
孙姑姑知礼,云婵更是知礼,庄雪儿几人乖巧安坐,全程只笑着,不敢开口,幸而孙姑姑也没有什么好同她们说的。
一番交谈,双方都很满意,孙姑姑握着云婵的手亲昵拍了拍,冲旁边的小丫鬟道。
“丝竹,将这几位娘子带到收拾好的东耳房,禹朗你和伙计就住西耳房吧。”
随后转脸笑道:“那你们好好歇息,饭菜到时候下人们会送到房内,我就不打扰了!”
东耳房在正厅右侧,布置得很雅致,床铺干净散发淡淡馨香,蓝瓷瓶子里插着两枝白玉兰。
其他人睡在隔壁大些的房间,三人一间,云婵独自睡在小间里。
奔波一路饶是张记马车再舒适,到底还是乏的很,她换下穿了几天的脏衣裳,倒头就睡了过去。
等晚上吃过晚饭,她刚将碗碟放回食盒,便听屋门被叩响了。
打开房门一看,居然是白天一面之缘的张章,张小姐!
第68章 张章的梦想
此时天色已暗, 张章手里提着灯笼,穿着下午那身黄色‘齐胸襦裙’,眨巴着眼睛站在门口, 开口第一句话便是。
“请问你是?”
云婵被问蒙了, 问别人是谁之前不应该先说自己是谁吗?而且,只要问问坊内下人便可以知道的, 她竟也没去问, 就这么贸贸然地过来了……
“……我名云婵,是月婵毛线坊的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