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中,于村长到了,他扶着院子门口自己新手写的牌匾,抖手指着被押跪在地的云天旺,半晌吐出一句话。
“去、去吧韩里正找来!”
“现在就请来!”
此时天边已微微泛起鱼肚白,云天旺下手时选在了人们睡得最熟的丑时末尾,经过一番折腾,天都凉亮了。
于村长派人去请的韩里正住在高义村,走过去要一炷香的时间。
村长管一整个村,里正则管着一整片,同村人纠纷村长还能管,两村人之间的事,还是这样大的事,必得请里正。
天色大亮时,里正来了。
云婵顶着一身满是黑灰的衣裙,款款上前,对着韩里正盈盈拜倒。
“还,还请里正为我家做主!仓房里放着我们坊里全部毛线,被歹人纵火烧了个精光!”
清泪滑落,在被熏脏的脸蛋上冲出两道白痕,不难看,反而配上她微微耸动的肩膀更显楚楚可怜。
不待里正讲话,云婵扭转身子,带着哭腔冲云天旺喊道。
“同样流着云家的血,你们竟要欺辱我至如此,他日魂归九泉,你们有何颜面见我爹娘!”
“婚前抢占我家田宅家财,婚后三番两次前来我婆家勒索钱财,眼见打秋风不成,居然还烧我家毛线坊!你知道、你知道这毛线坊,它……”
云婵再也说不下去,薛明照上前将她揽入怀中,沉声道。
“于叔今晚值守仓库,刚好逮住他,人赃并获。必须要给我们个交代,仓房里的羊毛,足足值八十两银子!”
旁边的抽泣着的女工也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其中一人也说道。
“请里正主持公道,平日里毛线全放在仓房,眼下、眼下全烧成灰了!”
听到这儿,刚刚一直没吭声的云天旺,癫狂大笑一声。
“好!烧的好!”
“烧得好啊!”
赌鬼岂能戒赌?上次双腿被打折在床上养了半年,能利索走路后他干的第一件事儿便是找云婵打秋风,不承想却又挨了顿揍。
心下憋气,从家里抠出一两碎银,又犯了赌瘾,输输赢赢,混混沌沌,终于最后一次赔进五两银子。
李桂枝是求爷爷告奶奶,把家中所有能卖的都卖了,才赎回云天旺,但这小子却是在被赌场扣押的日子里被吓破了胆变得有些疯癫。
其他的事情记不清了,却在心中常惦念云婵一家,要不是堂妹不给银子,他又怎会为了银子再去赌?所以啊,都是她的错!
云天旺为何现在变得疯癫不正常,云婵不想知道,也懒得知道。
“里正、村长,您听到了,这是他亲口承认的!我要报官!”
人群后头,林劲和吴大虎对视一眼,忍不住退到角落里咋舌。
“想不到云嫂子……还有这样的一面?”
吴大虎一脸震惊,刚刚他看见云婵哭着质问云天旺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那表情、那带着细颤的哭腔,若不是他提前知道仓房里没啥玩意儿,还真以为这一把火把薛家家底儿烧没了呢!
林劲也满脸复杂,明明他一直觉着自家嫂子是温柔纯善大美人来着,怎的居然是朵隐在暗处的食人花?
不过想想也是,要真是个如表面一般的柔弱白花,怎么能在外将生意谈妥帖,还将毛线坊管得有板有眼?
“你还真别说,这样的云嫂子,感觉跟阿照更配了……”
“想想那军体拳,真是能文能武,谁娶了她这日子都能越过越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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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事就无须云婵再出面了,其实寻韩里正过来也就是走个程序,上次越过他直接找县衙已是不太妥当,这次当然要由他往县衙上报。
故意纵火烧毁他人贵重财物,被捉了个现行,遣到县衙后直接审清楚押入大牢,告知云家二房,须得赔偿薛家一百两银子,八十两毛线钱,二十两修缮房屋钱。
听到这个消息李桂枝和云豪都懵了,宝贝儿子从小到大没少惹祸,可闯出这天大的祸还是第一次。
衙门官差说了,只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若是到时还不上银子,直接押送云天旺流放!
二人跌跌撞撞跑到昌义村想求薛家高抬贵手,却发现连村子都进不去,薛明照一早便跟村人们说了。
云婵因为毛线坊的事情气病了,需要静养,云家人一律不见,若是见到他们进村,一律打出去!
薛家侧屋内,本该缠绵病榻的美人却正嚼着小点心,同前来‘探病’的姐妹们聊得正欢。
“云家赔的钱送到时我应该还在平如,重新翻修毛线坊的时候,花娘麻烦你多帮衬着我爹一把,修得漂亮宽敞点儿。”
“好。”花娘轻声答应。
云婵这事儿做得如此干脆利落是让花娘没想到的,本以为她不顾念血亲,也会担心旁人闲言碎语,可不想她却设了个这样漂亮的套让云天旺钻。
说云婵下套也不准确,毕竟要不是她们仔细,就被云天旺害惨了,设计只是让他跌得更狠些罢了。
“还有就是没翻修好之前,就让大家拿着毛线回家去做吧,做好以后检查仔细些,千万别出纰漏,倒不是我信不过大家,只是要走高端些的路线,质量一定得过关。”
看见她们点头应下,云婵拍拍手中点心渣滓,喝了口水润润嗓。
“我打算从今年年底开始给你们分红。”
庄雪儿不明白:“啥是分红?”
“就是以后不再只拿月银,而是额外从毛线坊的利润中抽出一些给你们分,毛线坊赚得越多,你们拿到的就越多,当然如果赚得少,你们就拿得少。”
肉眼可见面前二人有些不知所措,云婵柔柔笑着开口道。
“坊里的大事我还有心力管,可零零碎碎的小事就不行了,拿了毛线坊的分红就彻彻底底是毛线坊的人了,有一份正经长久的营生,日子便更好过些。”
“既是我对你们的好,也是你们帮我呀。”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二人没法拒绝,且也十分心动。
以往再怎么卖力,那都是看在朋友的份上,但若是拿了分红,就是真正把毛线坊当自己的事业来经营了呀!
不论是花娘还是庄雪儿,往上数三代,阿娘都是围着灶台和针线在家打转的妇人,而她俩当真要有自己的一番小事业了!
第66章 唐装
(修文)
平如县在元县的东面, 两地相距二百多里地,在现代开车两三个小时就能到的路程,放到这里坐马车要走三天。
春种已经彻底忙完, 出发的时间定在两日后, 张玉儿有其他事要忙,便知会云婵到时派管事跟着一起去。
薛家爹娘虽有不放心, 但一想到是由张记车马护送, 还有村里其他人同去,便不再多言, 只是薛明照心中不爽,在家低气压许多天。
从成婚到现在,两人至多半月不见,现在可倒好,云婵要去旁县了, 且一去估摸就要月余。他倒是想跟着, 可手头生意却不能停。
家底儿日渐丰厚,钱袋越来越沉, 空闲在家搂媳妇的时间愈发少了。
“再辛苦辛苦,等毛线坊这边生意捋顺了,我就可以逐渐放给花娘和雪儿姐管, 不必自己盯着跑了。”
云婵拍拍紧搂着自己不放的结实手臂, 宽慰道。
“日子久了跑商的事办稳当后, 你也就不必次次都跟着过去,多招两个人, 让大虎和林劲管嘛。”
不提这个还好, 一提男人脸色更黑。
培养副手的事不用云婵提他也是有心在做的,吴大虎为人稳重身手也不错, 可对于算账这事儿一窍不通。
林劲这小子机灵倒是机灵,也能算明白账,可有时候脑子就像缺根弦,想一出是一出。
还是得再寻个靠谱的人才行。
说他二人见识短也罢,说眼皮子浅也罢,在赚钱这件事上,看法出奇一致。
那就是小富即安。
钱太多麻烦就多,只要能安安稳稳过上吃穿不愁的小日子,足矣。
临近出发的时间,云婵把能想到的事情都交代了一遍。
从毛线纺翻新时,记得给仓库做个隔断,好将处理过的羊毛和没处理过的分开放。
到九月份甜菜头成熟,制糖坊兴许就要开起来了,最近可以开始跟老村长聊聊,看看哪个空宅子能挪来用,定下后好慢慢修整翻新。
最后特意叮嘱薛家二老,她不在的时候,也注意吃食方面,千万不要省,肉和蛋该吃就吃。
细细数了一圈,却只字未提薛明照,惹得男人眼热牙痒,夜里把人按在榻上一阵缠吻。
“小没良心,人人都留了话,就没想跟我说的?”
云婵唇瓣通红,美眸微湿,讨饶道:“夫君最是沉稳可靠,哪还用我多说。”
男人磨牙,算她嘴甜。
“你是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倒是有。”
桌上烛火倒映在美人眼底,星星点点,发间插着的白兰簪子衬着玉颜清灵动人。
白兰簪子是薛明照在西源买到的,花枝和花托是银子做的,簪头含苞待放的白兰花瓣是白玉雕的,冰洁玉润,一眼相中。
颈间细细银链缀着一抹剔透碧玉平安扣,搭在纤细锁骨下,随着呼吸静静起伏,这是在元县城里买的。
他近期的新爱好是打扮媳妇,最乐意把媳妇打扮得漂漂亮亮,只看着美人在眼前晃悠心情就好,可媳妇马上就要从自己眼皮下离开了……
这么温柔漂亮又聪明好脾气的大美人,谁不喜欢……该死。
“在外头,不许随意跟别的男人讲话。”
侧屋里光线暗淡,看不清男人眸色,只能瞧见他微微收紧的下颌线,云婵被他幼稚吃味的言语逗笑,伸手抚上他侧脸。
轻捏,嗓音含笑:“知道啦,知道啦。”
她答应得太快,笑意里带着漫不经心,显然是没当回事。
下一秒眼前一黑,男人的俊脸忽然放大,薄唇带着些许不满强势压来,咬着樱唇厮磨啃咬。
喉中咕哝出不满:“不许敷衍我。”
明日就要出门了,再任他咬下去该见不了人了,云婵轻喘,侧头躲过这个过于绵长的吻。
自从她小产,二人已许久未曾缠绵,抚摸手下绵软柔韧的身子,男人喉结上下滑动,忍不住埋头向颈侧吻去,手掌在腰间轻按揉捏,气息燥热。
情到浓时,烛影迷离,就在衣裳褪下肩头的瞬间,云婵眸子恢复一丝清明,伸手按住男人四处惹火的手掌。
“不行。”
薛明照顿住,眉头微蹙。
床榻之上媳妇说过很多次拒绝的话,不要、别、停下、不可以,但,不行……还是第一次。
美人乌发凌乱,咬紧唇瓣微微摇头,眼神有些惊惶。
他停下动作,深吸一口气,将云婵雪白肌肤掩上,揉在怀里轻轻安抚。
日日同床共枕,媳妇在慌什么他自然知道,她怕一不小心又有了孩子,外出路途辛苦,若是再出了什么意外,那是她承受不起的,他也一样。
随着上头的热血褪去,男人吐出一口气。
云婵伸手搂住男人结实腰身,低低道:“等我、等我回来……这次不行。”
薛明照将美人额前碎发撩开,在她精致的眉眼间印下一吻。
隔日清晨,张记的马车驶到村口,来接人的管事看起来约莫三十岁上下,说是张玉儿的侄子,名为张禹朗。
马车共来了三辆,云婵和庄雪儿乘一辆,许湘和白阿嫂一辆,张管事与一名男伙计一辆,同行的还有三名身手不错的马夫。
云婵收拾了个大包袱,足足装了五套衣裙两双鞋子,倒不是她想拿这么多,而是王香月硬要她带着,五套衣裙里四套是半新的,一套全新的。
在王香月眼里云婵如今也算是个生意人了,说出去那是月婵毛线坊的东家!不收拾利落多带几套衣裙怎么能行,别叫人看轻了去。
人靠衣装这个道理她最明白,以前家中条件差时,衣裳东一个补丁西一个补丁,去城里买东西,站在人家铺子里,伙计都不爱搭理你,平白受冷眼,她不愿再让云婵受这待遇。
在村口与家人惜别的云婵容颜出众,身材曼妙,引得张禹朗频频侧目,不过他看的不只是美人,更是美人身上的衣裳。
一袭粉蓝色衣裙上身,配色非但不显怪异杂乱,更衬美人肤白俏丽,且她的衣裳样式也与众不同,外套宽松短袖,里面是窄袖薄衫……
似乎他的目光过于明显,被美人身旁的俊朗男人发现,回以一个淡淡眼神,随后将手臂搭在了她细腰之上,仿若宣示主权。
张禹朗颇为尴尬地回了记微笑,他真的是单纯欣赏。
来之前玉儿婶子就说过,莫要怠慢了月婵毛线坊的人,尤其是东家云娘子。
本来听说是到村口接人,他便有些轻视,可亲眼见人后心中暗自腹诽,婶子真是多余交代,谁会怠慢这般美人。
云婵她们没让张记的人等太久,人一来齐便上了马车。张记的马车外表看起来甚是普通,可里面却装饰得很舒服。
固定在马车中的长木椅上铺着厚厚棉垫,左右两侧堆着绣花靠枕,车壁上挂着扣上塞子的竹筒,里面灌着可以喝的清水。
一开始云婵和庄雪儿还有些兴奋,撩开马车窗子四处瞧看,靠在车壁两侧聊天,可随着时间推移,两人脸色便有些发白。
晕车了……
马车晃晃悠悠,在土路上不断颠簸,终于出发一个时辰以后云婵喊了停车,和庄雪儿相互搀扶着下车哇地一声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