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被贬
“阿音,整个凌云山,没有人舍得叫你这样哭。”
“如果你在这里过得不快乐,师兄有办法带你离开。”
路修远就这么堪堪站在她床边上,耐心地,低低地哄着她,直到她渐渐止住了哭声。
宋音书大哭了一场,出了一身汗,终于觉得身心都轻松了不少。
“我不能走。”她复又端起药碗,仰头干了剩余的汤药,“我还有很多事都没有做。”
路修远深深叹了口气:“阿音,不管多大的事,别总一个人担着。”
宋音书点点头,然后对他说:“大师兄,我想要一个会功夫的婢女。”
路修远见她被泪水洗刷过的双眸里清澈见底,透着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便知道她是下定决心要将自己选的路走到底了。
“我会修书给师父,请他安排。”
“多谢大师兄。”
“见外了。”
—
宋音书病了,自然就不能再垂帘听政。
尹毓秀得知后也兀自松了口气,借口天冷,小皇帝起不来床,也索性没上朝。
江清越没忍住往那帘幕后看了看,见空无一人,不由皱起了俊秀的眉。
萧御辞阴鸷的视线在他脸上盘旋片刻,忽然开口问:“江御史的差事,办得怎么样了?”
好在江清越办差从不含糊,当即便收敛心神,将自己连夜彻查到的消息中挑出一部分交代了一番。
萧御辞寻不到他的错处,只好挥挥手命他退下。
散朝后,到底还是气不过,又把人留了下来。
今日御书房的气氛明显不同于昨日。
昨日有多谈笑风生一团和气,今日就有多鸦默雀静剑拔弩张。
江清越目不斜视,垂首等着萧御辞开口。
萧御辞也没叫人失望,一开口就是暴击:
“江御史想知道宋太后今日为何没来上朝吗?”
江清越闻言猛地抬起头,很快便察觉到自己表现得过分激动,又施施然垂下了头:“臣不敢擅自打听宋太后的消息。”
“你都敢擅自与她私会了,还不敢打听?”
江清越跪了下去:“臣与宋太后清清白白,还望摄政王明察。”
“本王当然知道你们之间清清白白,”萧御辞欣赏着他跪倒在自己面前的模样,嗤笑道,“若非如此,江御史觉得,自己还能安然无恙地跪在本王面前?”
江清越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看不出萧御辞对宋音书的念头,哪里还配做大梁最年轻的状元郎?
他不由在心里冷笑。
萧御辞又有什么资格迁怒于他?
就宋音书目前的身份来讲,大梁的任何一个男人,都没有资格去垂涎分毫。
他江清越不配,难道萧御辞就配?
“摄政王放心,臣知道,宋太后身份尊贵,不是任何人可以觊觎的。”
萧御辞听他这么说,忽然笑出了声:“江御史这是何意?妄图对本王指手画脚吗?”
“臣不敢。”
萧御辞将茶盏重重摔在桌案上,怒道:“你给本王滚回锦州去!今天就走!”
江清越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仍旧没有抬起头:“那军饷的案子……”
“邹远山的老家就在锦州!你离了京城就办不了差?”
江清越终于抬起头,望向萧御辞的眼神里瞬时变得复杂无比。
“本王是气你,但本王还不至于昏了头。”萧御辞顿了顿,又道,“左右你也不是本王的对手,本王没必要为了你怄气。”
江清越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俯身朝他拜了拜:“臣领旨。”
—
宋音书一连病了好些天。
江清越被贬到锦州的消息,还是从尹毓秀那里听说的。
“表哥自从入仕以来,两年一小升,三年一大升,都说他迟早有一日能接宋丞相的班,谁成想这么快就被贬了……”尹毓秀道,“也不知是不是军饷案的差事没办好。”
宋音书自然知道江清越为何被贬,但她下意识抵触去想这件事,病了多日本就体虚,对尹毓秀自然也没了耐心。
“尹太后是想跟哀家打听军饷案的事?”她不耐烦道,“哀家虽每日去垂帘听政,但到底是深宫妇人,能知道些什么?”
“宋太后这么说就谦虚了。”尹毓秀笑道,“谁不知道宋太后待字闺中时就已才名远扬?哀家听闻,宋丞相原本早就应下发放军饷一事了,自从宋夫人进了趟宫,宋丞相就忽然变了主意……”
“尹太后这么会编故事,怎么不去戏班谋个差事?”宋音书冷笑道,“哀家还真没想到,自己在尹太后编的故事里这般手眼通天呢。”
尹毓秀被她噎得脸色铁青,见套不出话,只好推说天色不早,起身扭着腰肢离开了凤栖宫。
她前脚刚走,萧御辞后脚就来了。
宋音书瞥见他衣角的刹那便侧身闭上眼睛装睡,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
“本王知道你没睡。”萧御辞上前捏了捏她的腮帮子,笑道,“怎么气性这么大?都多少天了,还打算闹到什么时候?”
宋音书仍旧保持缄默,神色安然,似乎真的睡着了一般。
萧御辞等了半晌不见她有反应,难免没了耐心,掐住她后颈就吻了上去。
然而她始终像个木头娃娃一般,没有丝毫回应。
男人怒不可遏:“宋音书,见好就收的道理你懂不懂?”
这还是萧御辞头一回连名带姓地称呼她她,宋音书没忍住睁开眼睛瞄了他一眼。
男人果真像只毛发悚立的狮子一般,连泓邃的凤眸里都像在喷火。
“见好就收……”宋音书反复斟酌着这几个字,忽然扬起一张活色生香的脸,轻笑道,“哀家如今不就是在收吗?不愿放手的是谁?”
萧御辞眼神瞬间结了冰:“你知道本王说的‘见好就收’不是这个道理。”
“有什么关系呢?”宋音书道,“哀家说的是这个意思就行了。摄政王请回吧,往后也莫要再踏入这凤栖宫半步了。否则,哀家就去太皇太后面前把这一切都捅出来,大家统统不要好过!”
萧御辞扣住她的纤腕,猛地将她从床榻上提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你以为本王会怕太皇太后?”
“摄政王当然不怕任何人,但若非太皇太后当年将你从萧家死人堆里刨出来,你现在还有机会强占自己的寡嫂吗!”
第85章 如牛
萧御辞死死盯着她盛满狂怒的双眸,眸底一片死寂。
这女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整个大梁,没人敢提及他的身世。
萧家当年为保李氏王朝,全族上下百余口人,都惨死在了晋国的铁骑之下。
如今的太皇太后当年还只是个年轻的皇后。
他被皇后从死人堆里刨出来时,已经奄奄一息。
梁帝感怀萧家忠烈,一直将他养在膝下,收他做养子,封他为誉王,待他同亲生儿子一般无二。
那时的大梁实在太弱了,他十二岁那年,听说晋国向大梁索要质子。
为感帝后大恩,也为了萧家世代传承的忠良之心,他留下书信后便只身前往了晋国。
在晋国那几年,真是他人生的至暗时刻。
全族灭亡对他来说并没有记忆,他的童年一直被帝后无条件宠爱着,从未见识过人心险恶。
晋国皇室待他犹如猪狗,动辄打骂训斥,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
六年后,义兄带领梁军拼死打了场胜仗,终于将瘦得只剩皮包骨的他要了回来。
那是他第一次,切切实实体会到什么叫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他发了疯一般在军中建功立业,终于一点点将大梁变得坚不可摧。
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义兄都在京城盼着他早日凯旋。
家书寄了一封又一封,却始终盼不到他的人影。
梁帝驾崩时,他在跟晋国打最为关键的一场仗,僵持数月才堪堪取得胜利。
等他终于安定边疆,班师回朝之际,却听闻义兄病重,只剩不足一年寿限……
他本是没有血亲之人,却在帝后和义兄的关爱下,生出了血肉。
宋音书说得没错,他确实没办法做到对太皇太后不管不顾。
虽然他知道,义兄根本没有把宋音书当成妻子过,但他不能让李氏皇族蒙羞。
这也是他如今唯一忌惮之事。
“很好。”他只说了这两个字,便冷笑一声,松开了宋音书的手腕。
女人而已。
虽然确有几分姿色。
但全天下又不止她一个绝色。
他犯不着为了她屡屡失控,还得不到一个好脸色。
宋音书摔倒在床榻上,揉揉手腕,见男人转身要走,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听说江御史被贬……”
“与你无关,”男人没有回头,“别自作多情。”
惜夏看他离开后,才敢从暗处走出来,欲言又止地在宋音书床前转了好几圈。
“你一直转来转去做什么?中邪了?”
惜夏吞吞吐吐地说:“其实……这几日夜里,摄政王都曾来娘娘床前守着……为娘娘换盖在额上的巾帕,一守就是大半宿……还叮嘱奴婢千万别告诉您……”
宋音书愣了愣,心里涌上一阵莫名酸楚,但很快便被压了下去:“既然叮嘱你别告诉哀家,你就不该说。”
惜夏见她神色平静,轻轻叹了口气:“奴婢是心疼娘娘……您还这么年轻……若是不入宫,您本可以寻一人恩爱白头的……”
“哀家有自己要做的事。”宋音书睫毛微颤,目光微凉,“什么儿女情长,哀家不需要。”
—
凌云山送来的婢女先是去了宋府。
因为芷秋出了事,尹氏本就盘算着给宋音书身边再添个可靠的婢女,正好借这个由头将这名不同凡响的婢女送入宫。
为什么说她不同凡响呢,因为她真可以算得上是力大无穷。
宋音书最初见她瘦瘦小小,还以为她擅长的是轻功水上漂之类的灵巧功夫。
谁知她一进宫,径直就把凤栖宫两人高的麒麟松给挪了个地。
“奴婢家族里头是学风水的,娘娘这院里的好多草木都放错地了,奴婢实在看不下去。”
宋音书错愕地看着她,良久才朝她竖了个拇指:“你力大如牛,来哀家这方寸之地,真是大材小用了……”
小丫头闻言,歪着脑袋一脸好奇:“娘娘怎么知道奴婢叫如牛?”
宋音书:“……”
“这个名字……你喜欢吗?”宋音书犹豫半晌,看着水灵灵的小姑娘问。
如牛点点头:“喜欢啊,奴婢是属牛的,家里人都叫奴婢牛牛。”
“……好吧。”宋音书扯了扯嘴角,对惜夏道,“你带牛牛先下去安置吧。”
惜夏很高兴自己有了伴,拉着如牛就往侧殿的厢房而去。
宋音书望着被如牛大刀阔斧整改后的庭院,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她原想着用个苦肉计,安排如牛去尹毓秀处刺探消息,看这姑娘率直的个性,只怕做不来这事。
少不得还得从长计议了。
但宋音书没料到的是,事情很快有了预想不到的转机。
原来是毓秀宫里一个负责提膳的粗使宫女,忽然跟如牛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这不是毓秀宫的吉祥铃?你怎么会有?”
惜夏被芷秋弄得有些杯弓蛇影,看到如牛腰间挂的松绿色小铃铛,难免一惊一乍。
如牛满不在意地解下铃铛问:“这个吗?云霞姐姐送我的啊。”
宋音书正在廊下看书,闻言也抬起了头:“云霞?你跟她怎么认识的?”
“前几日云霞姐姐崴了脚,毓秀宫里头那个管事宫女还逼着她去挑水,奴婢正巧路过,就帮了她。”如牛回道,“云霞姐姐跟奴婢说,她在毓秀宫受人排挤,平素遇到这样的事,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特别可怜。”
宋音书下意识存了几分疑:“这后宫里头什么人说的话都不能轻信,你往后,还是离那个叫云霞的远点吧。”
如牛虽然不懂宋音书这么说的含义,但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奴婢都听娘娘的。”
谁知,没过几日,如牛又求到了宋音书跟前。
“娘娘,云霞姐姐实在太惨了,奴婢今儿个去太医院取药时碰到她,见她身上旧伤又添新伤,被打得都没一处好皮肉了。偏偏她只是个粗使宫女,太医院也不尽心给她医治……您能不能帮帮她,至少帮她把身上的伤治好吧?”
宋音书知道如牛既是凌云山送来的,必然心地纯良,容易对人推心置腹。
但她历经两世,不可能像如牛这么心无城府。
帮个宫女不是什么难事,但若碰上个黑心眼的,弄不好就是东郭先生与狼了。
第19章 百官宴
宋音书这么想着,就传了路修远来问话。
路修远证实了如牛所言非虚,云霞被虐打,确实已经不是一朝一夕。
身上的伤虽不致命,但隔了几年都还能看得出痕迹,必然遭了不少罪。
“深宫中像她这样的低等宫女比比皆是,往往是些大宫女下的手,主子都不一定知道。”路修远叹了口气,“不过人各有命,便是阿音你有心想要帮,也不可能全都帮上。”
宋音书听他这么说,心中暗自有了主意,只嘱咐他:“旁人我也管不着,只这一位,既是如牛进宫以来交的第一个好姐妹,还请大师兄务必费心。”
路修远意外地看了如牛一眼:“看不出来啊,小牛牛一进宫就结识好姐妹了?”
如牛被他这么打趣一看,小脸微微泛红,忙不迭地低下了头。
宋音书无声笑了笑,等打发路修远走后,又命如牛留了下来。
“牛牛,你喜欢大师兄啊?”
如牛眨着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大师兄长得跟神仙似的,咱们凌云山上没人不喜欢他!”
宋音书见她天真烂漫,不由噗嗤笑出了声:“牛牛说得没错。”
说罢,她又小声对如牛说:“等你那云霞姐姐伤好了,叫她寻个空,偷偷来见哀家一面。”
如牛点头如捣蒜:“奴婢知道了,娘娘放心。”
云霞一听这话便懂了宋音书的意思,她出身低微,入宫虽已有七八载,却依旧是个只配在前院洒扫的低等宫女。
深宫中不得宠的嫔妃都尚且日子惨淡,更别提她这样的低等宫女了。
因此她这么些年一直都是谨小慎微着熬过来的。
即便那些大宫女们在主子那受了气,动辄就会拿她们出气,她也从不敢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