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蘅脸埋在茸帽之中,莹白的脸小小的,更显出一双乌眸水润清亮,顾盼之间神采飞扬。
“明日就动身去边关了,该交代的事情,都已经交代下去了。”赵昱牵过她,与她并肩跨过门槛。
“那就好。”
李蘅也放了心。
二人上了马车,很快便到了门口。
“人呢?”李蘅从窗口处探出脑袋,询问门口的小厮。
不是说有老汉询过来了吗?怎么没看到人影?
“姑娘说那老汉?”小厮迎上来道:“他说不放心自家姑娘,要赶回酒楼去看着,请姑娘快些过去。”
“知道了。”李蘅嘱咐道:“这件事情,我自会处置,先不要惊动老夫人。”
李传甲肯定是被冤枉的,祖母年纪大了,她不想祖母也跟着操心。
“是,小的记下了。”小厮低头应下。
马车冒着雪,一路直奔西宜楼。
李蘅揪着赵昱的手下了马车,抬头看眼前的酒楼。
西宜楼在上京也是数得上号的大酒楼,门口的欢门彩楼搭得极高,雪花落了一层遮住了斑斓的颜色。
“外面风大,进去吧。”赵昱牵着她,进了酒楼大门。
酒楼大堂冷冷清清,并没有该有的热闹。
“二位客官是……”
一个小二模样的人迎了上来,迟疑地询问。
“敢问,此间是否有一个卖唱女遭遇了一些不好的事?”李蘅试探着询问。
她也不敢说得太肯定了,免得坏了人家酒楼的名声。
“二位就是那位少爷的家人吧?”那小二道:“在楼上,衙门的人来了,掌柜的在旁边陪着呢。衙门的人一来,吃酒的人都吓跑了,弄得我们整个酒楼都没生意了……”
小二忍不住埋怨。
“不好意思,事情查实之后,我会补偿你们的。”李蘅含着歉然的笑意,朝那小二开口。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李蘅这样貌美不凡的女子?小二闻言,反而不好意思了:“这事,还是掌柜的说了算,我只是个跑腿的。二位请随我上二楼。”
他说着当先引路,带着李蘅和赵昱,到了天字丙号房。
“就在这里。”
丙号房两扇木门大开着,能看到里面站了不少人,声音嘈杂,隐约夹杂着女子的啜泣声。
李蘅和赵昱一起走了进去。
“传甲?”
李蘅从人缝中隐约看到一道身影,被两个衙役押着跪在地上。
她猜测应该是李传甲。
众人闻声,都转过头来看向李蘅和赵昱。
“侯爷,是武安侯,快见礼。”
衙役的头目认得赵昱,连忙行礼。
几个衙役也跟着行礼。
李传甲也抬起头来,喊了一声:“姐姐!”
他脸色涨得通红,也不知是吃多了酒,还是羞愤的。
赵昱扫了一眼场中的人,微微颔首,从装扮认出这些是京兆衙门的人。
他转头,低声吩咐了子舒一句。
子舒看看床上那女子,点点头转身快步退了出去。
李传甲这一声喊,众人不由让开了一条道。
李蘅和赵昱走到了李传甲面前。
“你就是他的姐姐?”
一个须发斑白/精神矍铄的老汉走上前来,询问李蘅。
“嗯。”李蘅点点头,扫了他一眼:“老人家有什么话,可以和我说。我弟弟的事情,我全权负责。”
天字号的房间,里面摆设都是不差的,桌椅一应俱全,上面酒菜都还在。边上那张架子床上,一个女子背朝外坐着,只穿着里衣,被子半盖,发髻凌乱,正捧着脸嘤嘤啜泣着。
“还说什么?他玷污了我闺女的清白,要么娶我闺女为妻,要么就衙门相见!”
老汉的态度很强硬。
赵昱往前一步,正要说话。
李蘅拦住了他,含笑问道:“老人家,我听说你们父女是靠卖唱为生?”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那老汉,她发现,这对父女不对劲。
那老汉道:“我知道,你们这些高门大户的人,瞧不起我们这些贫苦老百姓,不把我们老百姓当人。今日的事,你们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一直往上告,我哪怕去大理寺、去皇宫门口敲登闻鼓,也要给我闺女讨个说法……”
“你先别激动。”李蘅指了指一旁地上的二胡:“能不能先拉个小曲儿来听一听?”
她看这老汉,不像个卖艺的,倒像个习武之人。那女子呢,梳着花柳地爱用的烟髻,也不像什么正经人。
几相结合,她几乎可以肯定,李传甲是中了别人的圈套。
赵昱看着她,眸底闪过讶然,他本想开口提点,不想李蘅竟如此聪慧,也看出这老汉父女的不对来。看来,从前他真的低估了李蘅。
“梁国公府的姑娘,这是仗势欺人?”老汉气愤道:“我闺女都这样了,你还让我拉曲儿,如此羞辱于我!”
第70回
“倘若事情真如你所言, 我梁国公府自然会负责到底。”李蘅对那老汉说话掷地有声。她抬手放下绒帽,走到李传甲跟前,朝那两个衙役道:“二位能否先放下我弟弟?他不会逃跑的。”
押着李传甲想两个衙役自然看向捕头, 他们跟着捕头出来当差, 自然一切都听捕头的吩咐。
“松开吧。”捕头摆摆手。
左右两个衙役顿时放开了李传甲。
李传甲站直身子, 年轻的面庞上满是愤慨:“姐姐, 我没有做!”
“传甲, 你别激动。”李蘅宽慰他:“事情经过如何,你且说与我听,清者自清, 不必紧张,姐姐相信你的。”
她乌眸含着笑意,看着李传甲, 她绝对相信李传甲的为人。
李传甲听了她的话, 情绪逐渐稳定下来,缓和了语气道:“我和同僚在隔壁上房吃酒, 而后我醉倒了, 醒来之后便是眼前这般情形。他二人一道指责我酒后做错了事情。”
“你吃了多少酒?是醉得睡着了,还是撒酒疯但是自己不记得做了什么?”李蘅详细询问他。
“只吃了几盅酒, 平日这么多酒,我是不会醉的。”李传甲摇头:“且我吃醉了酒,向来是找个地方安稳地窝着,睡一觉便可,从来不与人起冲突, 更不可能……”
烂醉如泥, 他根本不可能侵犯了那个姑娘!
“你吃醉了酒,就开始撒酒疯, 小老儿带着女儿,在你们那房卖唱,你上来就抓着我女儿,把她带到了这间上房……”那老汉开口指责他。
此时,床上的女子哭声也更大了。
“你这是栽赃,我醒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都是完整的!”李传甲看看那老汉,眼睛里都在喷火。
他根本没有做过的事情,这老汉父女二人硬要栽赃他,他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这样面对面地陷害他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传甲,别生气,能说清楚的。”李蘅转而看向那老汉:“依你所说,我弟弟将你女儿拉进了这间上房,当时你就只在这里敲门,没有去报官,也没有叫别人吗?”
“我当时急得不得了,哪里想得到那么多?肯定是想把门敲开,救出我的女儿了。”老汉振振有词。
“好。”李蘅点头:“那我问你,你敲门有多久?”
“最起码有一刻钟。”那老汉回道。
“行。”李蘅应了他,看向一旁的一个中年男子,客气地询问:“你是掌柜的吧?”
“是,是。”掌柜的半晌也不敢说话。
他本心是觉得老汉父女二人可怜,可再看看李传甲,也不像作奸犯科的人。
再者说李传甲竟然是武安侯的妻弟。他是听过武安侯的名头的,武安侯的妻弟真要是什么恶人,武安侯恐怕早就自己收拾了,怎么会放出来祸害别人?
他现在更偏向于李传甲是被冤枉的了。
“我问一下,酒楼里是否有人看到这位老人家在外面敲这间上房的门,敲了有一刻钟?”李蘅询问掌柜的,眼神却落在老汉的脸上。
那老汉闻言,脸色不由变了变。这些话都是他现胡编乱造的,怎么可能有人看到?
李蘅打眼一瞧,心里头便有数了。
“这个……”掌柜的想了想,摇摇头:“确实没有。”
“老人家,你说的话是不是有漏洞?”李蘅询问老汉:“这酒楼的生意尚好,你说你在外面砸门、敲门超过一刻钟,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证人,对吗?”
她注视着那老汉,不紧不慢地询问。
那老汉反而激动起来:“只是那个时候恰好没有人路过而已。再说,我敲门有什么奇怪的,人家就算是看到了,也当作没看到,这世道谁会想多管闲事?”
他很快就找到了推脱的借口。
“好,我就算你说得有道理。”李蘅也不与他分辨,看向捕头:“这样吧,捕头大哥,我们先去衙门。为了证明我弟弟的清白,我是可以请衙门的女仵作给这位姑娘验明正身吧?”
李传甲没有做,这女子身上不可能留有证据。或许她还是个黄花闺女,这样便能证明李传甲的清白了。
“自然可以。”捕头点头应了。
“我女儿都出了这么多血,这床上都是血!”那老汉一听这话,顿时跳起脚来,去掀开床上的被子,露出斑驳的床褥:“这还不能证明吗?我女儿是头一次!你们还让仵作验我女儿的身子,这是凌辱我女儿,你们高门大户就能以势压人,不讲道理了吗……”
他很激动,说话时嗓门拔高,慷慨激昂,唾沫横飞。
一点也没有普通卖唱人的那种畏畏缩缩,与人为善,反而得理不让,咄咄逼人。
“验明正身,不过是查验事情的手段。验过之后,若真是我弟弟做的,我可以做主让我弟弟将你女儿娶过门。”李蘅正色望着他:“但若是你们冤枉了我弟弟,或是故意栽赃陷害我弟弟,你们也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老汉的神情看着就不对劲,李传甲必然是没有碰这女子的。但这二人和李传甲素不相识,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来冤枉李传甲,背后应当是有人指使。
谁会做这样的事?李传甲才去禁军不久,应当没有得罪人。难道是兴国公他们?
“不准验,我不同意!”那老汉撒起泼来:“你们衙门的人和这些高门大户都是一伙的。人都拿到手了,到现在还不带走,只等着让他们来羞辱我女儿,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他大声咆哮,掩盖心虚。
“主子。”
此时,子舒回来了。
赵昱转头看他。
子舒上前低声道:“属下查到了这女子的来历,是百花楼的兰花姑娘,并不出名,但也已经接客好几年了。那老汉的来历尚未查出。”
赵昱走到李蘅身侧,低头附在她耳边低语,将子舒查到的结果告诉了她。
李蘅听着他的话,目光扫过那老汉,最后看向捕头,漆黑的眸子眨了眨,出言询问:“敢问捕头大哥,可否不去衙门,请女仵作来当场验明正身?”
她原本还顾忌这女子的颜面,怕真的错怪了人家,所以要求去衙门将事情查清楚。
既然这女子不是什么正经人,必然是受人指使,来诬赖李传甲,破坏李传甲的名声。那她也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你们若是能自行处置好,那自然是最好的。”捕头连忙回道。
事关武安侯府、梁国公府,而且,看情形李传甲是被冤枉的。这样的案子要是弄回去,也够他们家大人点头哈腰的。
所以,这件事要能不去衙门,还是尽量别去衙门了。
“那就劳烦捕头大哥,差人回衙门请个女仵作来,当面验明吧。”李蘅朝捕头含笑轻语。
那捕头当即吩咐了下去。
李蘅便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掌柜的,上一壶热茶来。顺带帮我换些热水。”
她将手里有些冷了的汤婆子递给那掌柜的。
赵昱默默地站到了她身后。
掌柜地应了一声,拿着汤婆子出去了。
“你们这是官官相护,不讲道理。”老汉见势不妙,到床边去拉兰花起身:“罢了,算我家倒霉,也高攀不起梁国公府这样的门楣,女儿,我们回家。”
兰花是他找来的,他自然知道兰花经不起验身。眼看着情况不妙,等女仵作来了,就要露馅儿了。他当然不会在这里坐以待毙,当即便要带人逃跑。
“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你们不好走的。”捕头上前,拦住了那老汉二人的去路。
赵昱看了子舒一眼。
子舒会过意来,立刻退后几步,站在了门槛处,将门户守得牢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