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焕章斯文白净,又是大理寺正这样的文官。她自然而然地将邹焕章归为读书人, 读书人不会骑马的比比皆是, 她一直以为邹焕章不会骑马来着。
“家父行伍出身,幼时不仅教了我骑马, 还教了一些拳脚,不过多年不用,也不大能拿得出手了。”邹焕章腼腆地笑了笑。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李蘅询问他。
邹焕章来一定是有什么事,总不会是来给她辞行的吧?
邹焕章忙向她说明来意:“是这样的。边关的情形,我爹这些年对我讲过不少。得知你们动身,爹便催我和你们一道去,说我跟着说不准能用上一二。”
他注视着李蘅,舍不得移开目光。
自第一次见李蘅起,他的心便不受自己的控制了。即便知道李蘅是武安侯的夫人,依然抑制不住心中怦然。
不过,他思绪清明,自然知道自己和李蘅没有可能。
“那敢情好。”李蘅先是欢喜,随后又道:“那你大理寺那处的差事怎么办?”
邹焕章是大理寺正。
此番出去,没有几个月是回不来的。大理寺不可能给邹焕章这么长时间的假。
“上峰说,武安侯此番出行,有极重要的事,原本陛下也吩咐下来,大理寺要派人跟着的。”邹焕章道:“见我主动提及,上峰便将这差事给了我。”
“这样啊,安排好了就好。”李蘅闻言,乌眸若有所思地转了转,旋即又热情地招待他:“那你快到马车上来吧,咱们坐下说,外面怪冷的。”
邹焕章所言“极重要的事”应当就是林树蓬私藏铁矿之事。元宸帝特意让大理寺的人跟随前去,看样子,元宸帝并不是完全信任赵昱。
亏得赵昱处处以国事为重,从不徇私,元宸帝还是这样的疑心,赵昱真是不值。
“好。”邹焕章应了一声,下了马儿。
“马车上逼仄,子舒,另外备一辆马车给邹大人。”
一直默然的赵昱忽然出声,朝外吩咐了一句。
邹焕章上马车的动作顿时顿住了。
子舒应了一声,很快吩咐下去了。
“这不还有一个位置吗?”李蘅回头,不解地看赵昱:“哪里坐不下了?”
马车里地方是小,但三个人肯定是坐得下的,赵昱为何不让邹焕章上来?邹焕章知道不少边关的事,她还想着和邹焕章好好聊一聊呢。
赵昱搁在膝盖处的手收紧,面无表情:“你若叫累,到时候躺在何处?”
李蘅一听,也是这个道理,她累了就好似没骨头一般,是要躺下来的。
于是,她便朝外道:“焕章,那你等等,马车一会儿就来了。”
“好。”邹焕章含笑应了。
李蘅落下厚毡,坐了回去,很是开怀地朝赵昱道:“邹焕章知道边关之事,有他跟着太好了,这样咱们到了边关,也不至于无头苍蝇似的。”
赵昱垂眸不语。
他一贯少言寡语,李蘅也不曾觉得奇怪,又想起来问他:“诶?你从前不也在东境的吗?你熟不熟悉那边的情形?”
“尚可。”赵昱回了她两个字。
李蘅这才察觉他不对劲,凑近了看他:“你怎么了?”
她很不解,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谁惹赵昱了?
赵昱抿唇不语。
李蘅靠回去睨着他,皱起脸:“我又怎么了?”
不用多想,这里也没有别人,赵昱这样别别扭扭的,肯定是因为她。
可她哪里招惹赵昱了?她方才起身招待邹焕章,都没有和赵昱说话好吧?
赵昱微微拧眉,抬起乌浓的眸看她:“邹焕章是外男,你不该那样亲近地称呼他。也不该让他那样称呼你。”
他指尖攥起,心中不快。
“你规矩可真多。”李蘅蹙眉,不满地看向一侧。
赵昱又来了。他就不能不管束她么?
赵昱不语,李蘅自然不肯先说话。
两人便这样僵持了大半日。
直至日暮时分,一众人进了长青县。
赵昱走在前头。
李蘅因为心里不痛快,并未与他并行,而是放慢了一些步伐。
她好奇地打量四周。
这是她有生之年出了上京城所到的第一个县城。
这地方不比上京繁华,一条街一眼望到头,只有眼前这一家客栈,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
“这是长青县。”邹焕章走上来,与她介绍:“出了这个县,便彻底离开上京了。”
“你认得?”李蘅扭头看他。
邹焕章含笑点头:“嗯,早年我在外求学,去过不少地方。”
“原来如此。”李蘅兴致盎然:“那你有没有江南?我听说,那边景致很好?”
“是。”邹焕章应道:“我早年曾在金陵书院读过一阵子书,也去过苏州,江南水乡湖泊多,吴语软侬,与上京风光大不相同。蘅儿若得机会,可去一游。”
他说话慢条斯理的,嗓音清润,语调柔和,很是悦耳。
李蘅听得心生向往,乌眸闪闪发亮:“等以后,我一定要去看看,你是不是……”
她想问邹焕章是不是还去过别的地方。
“邹大人。”子舒忽然上前,拦在了二人中间,赔笑指道:“您的房间在那边,我领您过去。”
赵昱眼尾泛红,遥遥望着李蘅。
“多谢。”邹焕章欠了欠身子,又同李蘅说了一声,便跟着子舒去了。
李蘅走近了,狐疑地看赵昱:“是不是你叫子舒叫走邹焕章的?”
子舒是赵昱的人,赵昱不示意,子舒不可能上前。肯定是赵昱看不惯她和邹焕章说话,故意让子舒上前。
赵昱一言不发,伸手捉住她纤细的手腕,带着她往一册的上房走去。
“嘶——”李蘅被他带着往前走,一路挣扎:“赵昱你松开,你捏疼我了。”
好端端的这人又撒癔症了!
赵昱手底下微微放松了些,但仍然牢牢箍着她手腕,将她拉进房中,踢上了门。
“你干什么!”
李蘅挣脱他的手,捧着自己的手腕吹气。
“有夫之妇,不该和别的男子走得那么近。”赵昱语气犹如外头的寒风,冰冷凛冽。
“赵昱你是不是有病?律法规定成亲了就不能和别的男子说话了?”李蘅恼得眼眸都红了:“我再说一次,我不要你管。我早说了和离,咱们现在就和离!”
她离开武安侯府,其中一大原由就是受不了赵昱规矩多。如今他们二人都走到这地步了,赵昱竟还这样管束她。
她真的一刻都忍不了赵昱了!
她说着便朝外头招呼:“春妍!”
“姑娘。”春妍在外头应了一声。
李蘅便吩咐:“取笔墨来。”
“是。”
春妍答应一声,脚步声去了。
赵昱立在门边,看着李蘅,沉默不语。
李蘅在桌边坐下,看了看左右,才察觉这小客栈屋子里简陋得很,除了一张床,就剩下桌椅了,没有别的任何摆设。
她低头看自己手腕,一圈乌紫。赵昱真讨厌,将她手腕捏成这样!
“姑娘,笔墨取来了。”
春妍在外面敲门。
“进来。”李蘅放下袖子,站起身来。
春妍推门走进来,左右看了看,姑娘和侯爷好像有点不对劲。她不敢耽搁,将笔墨纸砚铺好,自然而然地磨了墨。
李蘅活动了一下手腕,上前提起笔来。
“你先下去。”
赵昱走上前,吩咐了春妍一句。
春妍看看自家姑娘。
李蘅满心气恼,只顾写字,并未留意春妍。
一个“和”字跃然纸上。
春妍应了一声,低头退了出去。
手腕处还是有些疼,李蘅抬手揉了揉。
“我看看。”
赵昱上前挽她衣袖。
“别碰我。”李蘅推开他,继续写和离书。
他捏的,还假惺惺地看什么?
赵昱被她推得退后一步,看着纸上“和离书”三个大字,眼尾一片殷红。
他上前再次捉住李蘅的手腕,向来冷静克制的人眸底情绪翻滚:“你是一定要为了邹焕章和我闹?”
他唇瓣紧抿,胸膛起伏,显然叫她气得不轻。
李蘅听他这样说,才稍稍平复的怒气又升腾起来。她冷笑:“对啊,我就是为了邹焕章和你闹。我忘了和你说了,邹伯父上回还同我说,要邹焕章入赘给我做夫婿呢。只等我同你……”
赵昱不是介意她和邹焕章走得近吗?她就要气死赵昱。
赵昱眸底闪过受伤之色,一把掩住她唇,以至于她“和离”两个字未曾说出口。
李蘅正气恼呢,被他掩住唇,毫不犹豫一口咬在他手上。
赵昱皱眉,没有收回手。
李蘅起初用了力气,到后来也觉得不妥,便松了口,喘息地瞪着赵昱,乌眸里满是愤慨。
赵昱默默收回被她咬出一圈血痕的手。
李蘅气不过,提起笔又要写。
“不许写了。”
赵昱夺过那页宣纸一撕为二。
这纸上“和离书”三个字极为刺目。
“你撕了也无用,赵昱,今儿个要么咱俩和离,要么你休了我……”
李蘅又重新铺开一页宣纸。
赵昱夺过她手中的笔,丢到一边,长臂箍住她纤细的腰身,将她紧紧勒在怀中,急迫地去堵她的唇。
李蘅一时躲不开,叫他吻了个正着。她怒气未消,又怎肯顺从?一口咬在他舌尖上。
赵昱吃痛,唇齿之间也只是顿了顿,却依然没有松懈她,反而一边亲吻她,一边俯身将她抱起,朝床榻走去。
李蘅落到床上,奋力挣扎,她不高兴,赵昱休想让她屈服。
赵昱覆在她身上,扯开她衣带。
李蘅如同不屈服的小猫一般,对着他又挠又咬:“我就要同你和离,你别碰我……”
赵昱听不得“和离”二字,进攻反而愈发激烈。
李蘅忽然浑身一松,摊开四肢,放弃了抵抗。
她仰着脖颈,任由赵昱俯首在她锁骨处亲吻,软甜的嗓音带着点点哭腔:“你来吧。反正就算和离了,我也会和你睡的。毕竟你帮了我许多,我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回报你。”
赵昱不放手,她永远挣不脱,无论是床上还是这门亲事,她忽然有点颓丧。
赵昱闻言,猛然僵住,抬头看她。
李蘅眼圈红红,眸中已经有了泪意。
赵昱心中一窒,坐起身来,无措地抬手替她擦眼泪:“对不起,我……”
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李蘅的话和眼下的模样,都叫他心如刀割。他知道她一直是认真的,想同他和离。
她和他在一起,也不过是贪恋那片刻的欢愉罢了,并不是因为心里有他。是他一直在强求。
李蘅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赵昱坐了许久。
“侯爷,饭来了。”
子舒在外头敲门。
“放门口。”赵昱吩咐了一句。
他回头看了看李蘅,起身下床,去取了晚饭进来。又将小铜炉的汤药放在炭盆上温着。
他摆好饭菜,走到床边:“蘅儿,起来用饭。”
李蘅侧卧着,并不理会他。
他凑近了看她,却见她已然阖目睡着了,纤长浓密的眼睫上沾着点点泪意。
赵昱坐下,取出帕子替她擦了擦。
李蘅是极少哭的,今日这般气恼,可见想与他和离的决心。
想到此处,他心中闷痛。
拉过李蘅被他握出一圈青色的手腕来查看,取了药膏替她细细涂抹。
末了,他将她细嫩的手心贴在自己面颊上,眼神落在她熟睡中乖恬的脸上,轻声呢喃。
“对不起,我真的不能答应你。”
他不会让她离开他的,除非他死。
李蘅头一天晚上,和赵昱折腾了大半夜。白日里又在马车上颠簸了一日,早就疲乏不已。
原本是和赵昱生气,转过身去不理他,谁知一会儿的工夫就睡了过去。
天将亮时,她饿醒了,睁眼便察觉自己在赵昱怀中。
她蹬着床往后挪,脱离了赵昱的怀抱,坐起身来,肚子“咕咕”叫了一声。
“饿了?”
赵昱声音里带着睡意。
“不要你管。”
李蘅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
赵昱默默坐起身,下床点了蜡烛。
李蘅也下了床,倒床后隔间如厕去了。
待她回到前头,赵昱已然将饭菜摆在了桌上。
“温在炭盆边的,不凉。”
赵昱将筷子递给她。
李蘅接过筷子,坐下来捧起饭碗,不客气地吃起来。
她是真的饿了,吃得有些快。但从小在兴国公府长大,有一些言行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便吃得快,她看起来也不狼狈。
赵昱坐在一旁陪着她。
待李蘅吃饱了,外头天也蒙蒙亮了。
“还睡吗?”赵昱问她。
李蘅不理他,转身去取过自己的衣裳。
他们要去一趟边关,先查父亲的事情。然后还要去徽州,查铁矿的事。
出来有事,不是游玩的,自然不能贪睡,实在困倦,等会儿在马车上也能睡。
赵昱见状,上前替她穿衣。
李蘅站在那处,任由他伺候。之前在武安侯府她伺候了赵昱那么多次,这是赵昱欠她的。
队伍迎着朝阳,再次向东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