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是一个入口,在两座山中间,算是一个狭窄的山谷。
这也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朝瑶关。
子舒话音落下,李蘅尚未来得及答应,夜空中忽然爆出两声尖锐的鸣镝声。
李蘅不由抬头看。
子舒喜道:“夫人,咱们来得正好,侯爷赢了!”
“真的?”李蘅不由欢喜。
“属下怎么敢骗您呢?”子舒笑着回,步伐都轻松了不少。
李蘅心中一松:“那咱们快些过去。”
确认一下赵昱安全,她便可以上马车了,她快要累死了!
“夫人您等一下。”子舒道:“属下也放一个鸣镝,要不然主子还要忙着去林子里接您。”
李蘅停住步伐等他。
子舒从怀中取出鸣镝,对着天空摁动,呼啸声一下冲上云霄。
“可以了,走吧夫人。”子舒招呼她。
李蘅跟了上去。
深入山谷没有多远,便听闻有人言,火把照亮了四周,一众人忙忙碌碌的,不知在做什么。
李蘅远远看到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背对她而立,正望着那群人忙碌。
“赵昱。”
李蘅一眼认出他来,唤了一声。
赵昱闻声,转身迎上来:“别过来。”
李蘅顿时听话地停住步伐,好奇地张望他身后:“他们在做什么?”
“将尸体处理了。”赵昱走上近前同她解释:“此地时常有人路过,若不处置,不免惊到……”
他话未说完,巨石后一个满身是血的“尸体”忽然手持利剑,斜刺里直朝着赵昱的后心而来。
“小心!”
李蘅近乎本能地冲上去,一把推开赵昱。
那把沾满血的剑顿时直指着她,她惊呼了一声,侧身便躲。
饶是她反应足够快,右臂处也是一阵剧痛,她顿时惨呼了一声。
“蘅儿!”
“姑娘!”
邹焕章和春妍连忙去扶李蘅。
李蘅捂着手臂,痛得直抽凉气。
赵昱反应极快,不过一个瞬息便抽出长剑,朝那人刺去。
子舒也已经反应过来,出剑只比赵昱晚了一息。那人本就是强弩之末,被两把剑扎透身体,顿时脑袋一歪,当场殒命。
“松开手,我看看伤……”
邹焕章正要查看李蘅的伤口。
赵昱长剑归鞘,俯身抱起李蘅:“多谢邹大人关心,我带内子去马车上上药。”
他说罢,也不等邹焕章回应,便抱着李蘅去了。
邹焕章站在原地,摸了摸鼻子苦涩地笑了笑,武安侯似乎对他敌意很大。
但他只是关心李蘅,并未有别的心思。
赵昱将李蘅放上了马车,俯身点炭火。
李蘅坐下来,从疼痛中缓过来,左右看了看:“你们怎么把马车劈成了这样?诶?我的小兔子呢?”
装兔子的陶罐被劈成了两半,小兔子不见了踪影。
赵昱抿唇,闷头点着炭火,不曾言语。
片刻后,炭盆里有了火苗,马车内逐渐暖和起来。
赵昱起身,解了她身上的大氅,又脱了她的斗篷,凑到她手臂处,查看她的伤口。
李蘅也侧眸去看。
“方才为何冲上来替我挡着?”赵昱忽然问了一句。
李蘅冲上来推开他时,他内心是震动的,那种震动一直持续到现在,还未平息。
他没有料到,李蘅一个小小女子,在面对生死时,会选择冲上来帮他,而将自己置于险地。
他年少时,武安侯府风雨飘摇,寡母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大哥也什么都听他的。
他一直是别人的依靠,是保护别人的人,永远没有弱点,屹立不倒。
从未想过哪一刻,会有人毫不犹豫地替他挡剑,保护他。
李蘅,又叫他见了她从未见过的一面。
“什么替你挡着?”李蘅蹙眉:“我不推开你,他扎到你后心怎么办?谁帮我找我爹?”
她当时其实也没有想这么多,就是看到那把剑刺过来,本能地觉得赵昱不能出事,所以冲上去推开了他。
要问她为什么,她也不知道。
赵昱看了她一眼,抬手解她衣带。
李蘅配合着他,解了层层叠叠的衣裳,只余下最里头的粉色鱼戏莲叶肚兜没有解开。
烛火之下,香肩莹润,似透出点点香气。
赵昱头一次面对这样的李蘅心无旁骛,仔细清理她手臂处的伤。
“好像不怎么深?”
李蘅自个儿也看着。
赵昱道:“衣裳穿得厚。”
这伤确实不怎么深,这会儿已然自行止住血了。
他均匀地在她伤口处上了药,又用细纱布仔细包扎好,再一件一件替她将衣带系了回去。
“对不起。”
他看着疼得脸色发白的李蘅,心中愧疚。
他没有保护好她,反而让她被连累。
“说什么对不起?”李蘅笑了,不以为意,伸手取了桌上余下的烤雉鸡:“你帮了我许多,今日算是一点回报嘛。”
她说得理所当然,手中便要撕鸡肉吃。
这都下半夜了,她在树林里冻了半夜,晚饭也没吃,早饿坏了。
“冷的不能吃。”
赵昱夺过她手中的烤雉鸡,放到炭火边。他心中郁郁,语气便有些不善。
说什么“回报”,她就是打着和离的心思,一定要和他分得这么清楚。
“不能吃就不能吃,你这么凶做什么?”李蘅噘起嘴,瞪了他一眼。
她还受着伤呢,赵昱凶什么凶?
赵昱坐在她对面,冷着脸一言不发,只盯着翻炭边的烤雉鸡。
李蘅哼了一声,歪在一旁休息,等着吃东西。
三日后的傍晚,一行人抵达了青岩城。青岩城距边关还有两个小城,相对而言较为安全,军中之人有许多家属便住在这座城内。
所以,青岩城还算繁华。
“赵将军,这位是将军夫人吧?真好看啊,如花似玉的。”
“哎呀,赵大将军回来了,到我们家去吃年夜饭吧。”
“赵将军救过我儿子的命,还是得去我们家吃年夜饭……”
一进城,赵昱牵着李蘅下了马车,便有不少人热情地同赵昱打招呼。
赵昱在边关几年,这里头人多数都认得他,见了他很是欢喜,还有不少人跟着他们往前走。
“不了,多谢。我们还有事,买些东西便走。”赵昱颔首致歉。
李蘅则好奇地打量左右,小城不算大,集市一眼望到头,不过人挺多的,城内处处张灯结彩,看着很热闹。
听眼前的大妈提起“过年”二字,李蘅才想起来,她扭头询问赵昱:“今儿个年三十?”
第76回
赵昱颔首, 看着她的目光中隐着点点怜惜:“可有什么想吃的?”
李蘅乌眸轻眨,撇唇道:“随意吧。”
这地方,也不是她想吃什么就能有什么的。一眼望到头的街道, 拢共也没几家铺子。
此时, 子舒走回来道:“侯爷, 今日除夕, 这些铺子几乎都不做买卖了, 收拾着年夜饭准备过年呢。”
赵昱打发了一个上前来问好的妇人,朝他道:“无妨,去奚婆婆那处。”
“是。”子舒在前头引路。
李蘅跟着赵昱, 走到集市尽头,最边上一家铺子。
这铺子矮矮小小,似乎经历过很多岁月。门口搭着竹棚, 竹棚上悬着一块写着“肉饼”二字的布块, 就算是招牌了。
“当初东岳打到青岩城,奚婆婆丈夫为了救她和儿子殒命, 她也被流箭射伤了眼睛。”赵昱小声同李蘅解释:“后来, 她儿子长大,也奔赴边关, 后来生病离世。全家只余她一人。”
李蘅乌眸中不禁有了几分同情:“那她为什么还要留在边关?不回故里去?”
丈夫和儿子都不在了,她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应当很孤单吧。
回归故里,家中总归有些亲眷乡邻,也算有个照应。
“当初她被射中眼睛, 是边关的将士们救了她。”赵昱道:“后来, 她儿子离世也是将士们在照顾她。”
子舒在一旁补充道:“奚婆婆说,留在边关看到将士们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她这肉饼铺, 就是想着在这苦寒之地,能给将士们吃口热乎的,所以几乎不赚钱的。”
李蘅听得动容,心中肃然起敬,大夏能有如今的宁日,是因为有无数牺牲的将士和许多如奚婆婆这般独自承担苦难的家眷,这位英雄婆婆值得钦佩。
说话间,赵昱牵着她进了肉饼铺。
“婆婆。”
赵昱招呼了一声。
奚婆婆正在屋子里忙碌,天将黑,许是舍不得费蜡,屋子里并没有点灯。
“谁啊?”
她问了一声,走上前来。
赵昱牵着李蘅,退到了屋外。
奚婆婆望之有六十许,身量不高且单薄,穿着粗布衣裳,腰间扎着青布围裙,看着朴素干净。她面上已经布满了岁月的沟壑,一只眼睛深陷进去,是箭矢留下的痕迹。
她跟出来,迎着将黑的天色抬头,用仅剩的那只眼睛打量赵昱,看了片刻她认出赵昱来,不由又惊又喜。
“是赵大将军?赵大将军回来了,快请进去坐。”
她说着,看向一旁的李蘅。
赵昱在边关领兵数年,青岩城中之人,多数都认得他。且习惯称呼他为“赵大将军”。
“婆婆。”
李蘅露出乖巧的笑,招呼她一声。
“这位是将军夫人吧?”奚婆婆打量李蘅,面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将军夫人是……是……”
她紧盯着李蘅往前一步,眼底满是激动。
“是。”赵昱颔首:“她是梁国公之女。”
“我就说,夫人眉眼里像极了李大将军。”奚婆婆握住李蘅的手,慈爱地看着她,浑浊的眼底泛起泪光:“我家那短命的,当年就在李大将军手下,李大将军他……怪可惜的。”
李蘅笑着点点头,不知为何,心中也酸涩起来。
“瞧我,你们才来,我就和你们说这些。”奚婆婆回过神来,连忙招呼:“快随我进来。”
她说着,当先进了屋子,到桌边去点了蜡烛。
小小的铺子里亮堂起来。
李蘅瞧清了铺子里的情形。几张小桌子周围摆着椅子,桌子角落处放着一只大缸,应当是用来囤积面粉的。
炉子则安排在门口棚子下方,小小的铺子可以说很简陋了。
“我一个人过年,也没准备多少东西。”奚婆婆道:“你们来了好,我再多切些肉,去打一坛子酒,你们留下来一起吃年夜饭,就是菜有些少……”
“不用了,婆婆。”赵昱拒绝了:“我们去寻梁国公,路过此地,想跟婆婆买些肉饼带出走。”
“寻梁国公?”奚婆婆愣了一下:“这……难道传言是真的?”
她在边关这么多年,自然也听过一些流言,说梁国公根本不是被敌人俘虏了,而是被他手底下的几个副将联手给害了。
她一直都将信将疑的,此刻,这话从赵昱口中说出来,她不由信了从前听到的那些流言。
“是。”赵昱点头。
奚婆婆激动,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那我现在就给你们做肉饼。有具体的消息吗?梁国公身在何处?可还安好?”
“要去查了才知。”赵昱回她。
“好,好。”奚婆婆显然很开怀,连着说了两个“好”,转身拿了一只木盆,去缸中挖面粉。
“婆婆。”赵昱问她:“你在边关时日久,可曾听到有人说起过梁国公的下落?”
奚婆婆端着木盆想了想道:“听倒是听过几个,不知真假。有人说他死里逃生,在东岳做了驸马。还有人说他隐姓埋名,在东岳教书,重新成家立业了。另外说得最多的,就是说他被迫归顺了东岳,无颜归家,自尽而亡了。”
她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我觉得,李大将军不是那样的人,他遇事不会气馁的。这么多年没有消息,应当是被困在了什么地方,你们好好找找,一定能找着的。”
“是。”赵昱点头。
奚婆婆往面粉中加了水,围着炉子忙碌起来。
“大将军,真的是您,我娘说您来了,我还不信呢!”
一道惊喜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