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喷涌而出,不过片刻,他便开始眩晕。
沈肆望着他胸口处鲜血喷涌,脑海中浮现出娘亲惨死的情景,又想起自己幼时所遭的罪,眸底有了着酣畅淋漓之意,那目光既森冷又诡异,宛如地狱修罗。
沈莫德抽搐了几下,双腿一蹬,死在了他的匕首下。
沈肆并不急着逃离,他拔出匕首,慢条斯理地在沈莫德衣裳上擦了擦。又伸出手去,在沈莫德鼻下探了探,确定没有气息了,这才收起匕首,站起身从容地往外而去。
*
马车停在梁国公府门前。
赵昱先下了马车,转身扶李蘅。
李蘅就着他的手跳了下来,本就松松垮垮的衣裳,这样一跳,领口就更敞开了些,露出雪白的肌肤和显眼的红痕,招摇过市。
赵昱转身替她理好领口,让她自己拢着,这才牵着她去敲门。
“侯爷。”
李万生才打开了大门,外头子舒策马来了。
李蘅和赵昱一起转头朝子舒看过去。
子舒跳下马来。
“禀报陛下了?”赵昱询问。
“是。”子舒点头,看了李蘅一眼,迟疑了一下道:“您让我查老夫人,事情已经查清楚了。”
李蘅闻言不禁看了赵昱一眼,她弯眸笑道:“我这也到家了,你们到马车上去说吧,我先进去了。”
赵昱这个大孝子还舍得查他老娘?这可是桩稀奇事。
她说着,拢着衣摆笨拙的跨过门槛。
“没有什么你听不得的。”赵昱跟进门拉住了她,朝着李万生道:“李伯,先关门吧。”
关上门,子舒才好说话。
赵昱拉着李蘅,往前走了一段路。
子舒得了他的准许,也就不再迟疑,跟上去将所查的事情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老夫人一直不喜欢侯夫人,侯夫人要和离,老夫人是乐见其成的。奈何侯爷不肯和离,老夫人就想从中撮合侯爷和林姑娘。
去祭祀山神土地的消息,是老夫人从姚氏那里得来的。
老夫人当时提了一嘴,说想让林姑娘跟侯爷一起祭祀,这样以后成亲也顺理成章,提出到祭祀那日,想办法绊住侯夫人。
但谁知道真到了那一日,兴国公府竟然下了狠手,将侯夫人的马车轰得掉下了山崖,连侯爷都险些要跟着出事。
老夫人被此事吓到了,觉得兴国公府的人做事太过心狠手辣,所以就不想同兴国公府做亲了。”
子舒原原本本将所有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李蘅听得暗自好笑,韩氏自己招惹的人,竟然也知道害怕?
赵昱却问道:“那日,在山上用炸药,是兴国公府做的?”
“是。”子舒点头。
赵昱思索了片刻,伸手扶着李蘅,两人并肩而行:“我先送你回院子。”
“你在想什么?”李蘅本能的觉得,赵昱现在所想的事情好像同她有关系,便开口问了出来。
她如今算是发现了,赵昱也不是不可调/教,如今的赵昱不是挺好的吗?只是当初,她将所有的事情都憋在心里,没有和赵昱提过。
她以为,像赵昱这样古板的人,一定很执拗,不会为任何人所改变。
但现在看来,赵昱还行。
“在想兴国公府为何会用火药对付你。”赵昱目视前方,若有所思。
“这有什么稀奇的?”李蘅不以为意:“林婳想要嫁给你,但是有一个我横在中间,她不能如愿。
她一不如愿,就回家就哭呗。
她是兴国公府的宝贝,她哭了,肯定整个国公府都要帮着她了。
所以,兴国公府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要了我的命,林婳这个武安侯夫人不就当定了吗?”
在她看来,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复杂的,总的而言不就是这样吗?
“不对。”赵昱摇头:“火药是极难得到的东西,杀鸡焉用宰牛刀?
如果只是为了小儿女之间的私情,兴国公不必要如此大动干戈。他这样,是非想要你的性命不可。”
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他本来就是想要我的命啊。”李蘅疑惑的看他,不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
赵昱单手负在身后,思量着没有开口。
李蘅也不催促他,两人缓步走进了春山院。
“我今日和你说,岳父之事很可能和兴国公有关。”赵昱扶着李蘅进了屋子,站住脚:“兴国公要杀你,并不单单是为了林婳。可能他已经察觉了我在查探当年的事情,所以要杀你以绝后患。”
他终于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了。
“杀我以绝后患?”李蘅蹙眉,乌眸里泛起疑惑:“我不过是个女儿家,他要动手,也该从传甲开始才对?怎会盯着我呢?”
“因为是我在追查此事。”赵昱与她对视,缓缓道:“兴国公大约是觉得,只要你死了,便切断了我和这件事之间的联系,我就不会再追究了。”
李蘅听得怔了一下:“还真是。”
她不由想起兴国公当年对她的疼爱,心里也是抑制不住的酸涩。这大约就是所谓的“时过境迁”吧。
“我先沐浴,春妍,打热水来。”
李蘅觉得身上不舒服,扭了扭身子,进湢室去了。
春妍也跟着进去伺候了。
待李蘅拢着发丝出来时,赵昱坐在桌边,翻看着她所记的账目。
春妍左右看了一眼,姑娘身上那些痕迹……还有姑娘也没赶侯爷走。她犹豫了一下,很懂事地退了出去。
赵昱听闻脚步声,回头看李蘅。
李蘅拢着滴水的发丝,正拿着长巾擦拭,身上穿着宽松的牙白寝衣,动作之间姣好的身姿若隐若现。
赵昱起身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长巾,替她擦拭湿漉漉的发丝。他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动作有些生硬。
李蘅不禁莞尔。
“为何发笑?”赵昱手中顿了顿。
“得侯爷伺候,我受宠若惊呢。”李蘅语气里含着笑意。
赵昱抿唇不语,心生愧疚。之前他的确很少关注李蘅,更莫要说是亲手照顾她。
待擦得半干,李蘅将一头青丝拢到身后,抬起双手搭在赵昱肩上,秾艳的脸漾起笑,娇艳欲滴:“今晚要留下来?”
第44回
赵昱垂眸望着她。他狭长的眸子极黑, 静默的时候犹如秋夜寒潭,此刻的他没了平日的冷漠和锋锐,眼神里好似含了几分脉脉的情意。
眼前的李蘅是笑着的, 可那笑意却不曾抵达眼底, 只是轻飘飘地浮在面上, 眼底的青黑显出几许疲惫来。
他能看出来, 她并不是很想留他, 或者说,她留他不是出自于真心。
“嗯?”李蘅见他不说话,偏头望着他:“这个问题, 侯爷很难抉择吗?”
赵昱在广明殿不是挺想的么?怎么这会儿反而不积极了?
赵昱缓声道:“你心里,不是很愿。”
他能感觉出来。
“谁说的?”李蘅松开他,走到床沿处坐下, 笑嘻嘻的看他:“我很愿意的。”
也不是不愿, 只是没有真心罢了。
其实,起初嫁给赵昱时,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好好跟他过日子。
但赵昱眼里只有国家、朝堂, 出去打仗两年多都不回来,回来之后也是整日忙公务。夫妻在一起又毫无情趣可言, 不体贴她,也不会甜言蜜语哄她,甚至不会对她说一声“辛苦”。
武安侯府里的那些人,又好似豺狼一般。
这那样的日子,她早就身心俱疲了。
如今, 之所以改变心意, 说不和赵昱和离了,也不过是因为赵昱还有利用价值, 权宜之计罢了。
要说情意,她和赵昱相处不多,本来就没多少情意,这三年更是耗尽了她的耐心。
他们俩人也没个孩子,赵昱身上,没有什么值得她牵挂的。
“你……”赵昱转头看着她,开口似乎有些艰难:“这几年,你心里可是半分没有我?”
李蘅面上的笑意敛了下去,懒散地倚在了床头,将脚搁在了床沿上,睨着他道:“男欢女爱不是挺好的吗?侯爷何必追究那个?您大公无私的,也不是谈这种小儿女私情的人呐。”
赵昱这话问的,她得亏心里没有赵昱,要不然舍不得离开他,一辈子不得脱身,就只能死在武安侯府那个火坑里了。
再说了,这世上哪有人值得托付真心呢?遇上利益相关的事,还不都为自己盘算着?就好比兴国公府的那一群人。
她心里,不会有任何人的。她不会再给任何人伤害她的机会。
赵昱不知为何,听她这样说话,心口窒了一下。
“侯爷别为难了,不愿意留下就走吧。我今日也乏了。”李蘅说着,抬手拉床幔。
床幔落下之际,她扬起脸朝着赵昱嫣然一笑,宛如灵狐落入凡间。
赵昱不禁往前走了一步,瞧着床幔落下,眸色黯然:“没有不愿意留下,只是……”
只是无地自容。
“侯爷,属下能进来吗?”
外面传来子舒小心翼翼的声音。
赵昱扭头,一时没有说话。
“进来吧。”
李蘅在床幔内应了一声。
子舒推开了门,看到赵昱站在那处,眸色冷冷望着自己,身子不由颤了颤。
他苦着脸低下头,他也不想进来打扰侯爷和侯夫人啊,可外面出了事,他不能不禀报。
“何事?”
赵昱询问。
“沈莫德死了。”子舒抬眸回了一句。
赵昱皱眉,一时没有说话。
“子舒,你说什么?”李蘅闻言,从床幔中探出脑袋来:“沈莫德死了?不是说将他送去大牢的吗?好端端的怎么死了?”
她觉得奇怪,沈莫德那样子,不像是会暴毙而亡的。沈莫德并未得逞,罪不至死。而且,赵昱的人,也不可能对沈莫德下死手吧?
“属下也不知。”子舒不敢看她,埋着脑袋道:“宫里的人送信出来说,是被人捅死的,在禁军处的小屋子里。当时许多人在那处吃酒赌钱,没有人留意他。只知道有一个广阳王府的小厮说是给沈莫德送吃的,可能就是那个小厮,趁着没人的时候捅死了沈莫德。”
“可曾留意那小厮的长相?”赵昱听到了关键处。
“都说没有看清,应当是那小厮故意低着头。”子舒回,又道:“广阳王在宫里闹起来了,要找侯爷偿命,陛下让侯爷进宫去呢。”
赵昱朝李蘅望了望,抿了抿唇,朝她说了一声:“我先去宫里。”
“我陪你去吧。”李蘅说着欲下床。
这件事情,毕竟是因她而起,她自然不该置身事外。
“不用,我去便可,你休息吧。”赵昱摆手制止了她。
“我还是去吧。”李蘅挑开床幔。
子舒见状连忙低头退了出去。
李蘅下了床:“此事因我而起,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能叫你去替我顶着。”
“即是夫妇,分什么彼此?”赵昱抬步往外走:“此事我会妥善处置,你就不必去了。”
他说着便出门去了。
李蘅看着他出去了,便又坐回了床上。
既然赵昱执意要自己一个人去,也罢,她就先不去了,等看看事情后续如何吧。
*
大庆殿,元宸帝坐于上首,正捏着酒中小酌。下方,百官同家眷皆已散去,只余下几个宫女,在筵席这种穿梭,无声的收拾着小几上的残羹剩菜。
广阳王沈仁甫跪在殿下,一脸悲痛。
“陛下。”赵昱进殿,拱手行礼。
他与元宸帝交情不一般,是以他见元宸帝,不用行跪拜大礼,只要拱手便可。
“承晢来了。”元宸帝放下了酒盅,细长的眉眼咪出几分笑意,微醺地看着赵昱。
“武安侯,还我儿命来!”广阳王沈仁甫听到赵昱的声音,一下便从地上站了起来冲向赵昱,就要动手。
“大胆广阳王,陛下面前也敢放肆!”德公公站在元宸帝身后,连忙尖声喝了一声。
沈仁甫闻声停住了动作,转身跪了回去:“陛下,臣求陛下为臣做主,臣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了,还被武安侯害死了。
臣知道,武安侯与陛下素有交情,但国有国法,臣恳请陛下秉公执法,不要包庇武安侯!”
沈仁甫也是武将出身,性子急躁暴烈,尚未确定事实,便怕元宸帝包庇赵昱。
元宸帝细长的眼睛眯了眯,眼底闪过点点戾气:“沈爱卿这话是什么意思?怀疑朕会不公正?”
他重重的放下了手里的酒盅。
他素来是有些喜怒无常的,这会儿一翻脸,沈仁甫顿时吃了一惊。
他连忙解释:“臣绝无此意,臣只是痛失幼子,心中悲痛,才会口不择言,求陛下恕罪……”
他说着连连磕头赔罪。
元宸帝面上神情阴翳,抿了一口酒,缓缓道:“承晢,你来说,今晚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没有进大庆殿来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