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李蘅写了和离书给他,收拾东西离开了武安侯府,他也觉得李蘅只是一时之气,等气消了,她会跟他回来的。
但今日,他问李蘅“你心里可是半分没有我”,李蘅和他说“男欢女爱不是挺好的吗?侯爷何必追究那个”。
当时,他只觉得心口一窒。这会儿想来,才觉得心头一阵钝痛,像一把没有开刃的刀,在他心口来回地割着。
他看透了李蘅的心思。
李蘅心里没有他,却还要留他过夜,和他说不和离了。只不过是他还有利用价值罢了。
他手抚上李蘅的枕头,细细摩挲,缓缓阖上了眸子。
他日,若是他没有利用价值了,李蘅会待他如何?
*
上京城繁华,清早的街道便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李蘅倚在马车窗口处,看着外面的烟火气息。
从武安侯府出来之后,她看外面的一切都觉得美好,不知不觉面上便带了笑意。
一道身影骑在马上,挡住了她的目光。
李蘅顺着那人的腰身往上看,瞧见那人的脸,便缩回手放下了帘子。
是兴国公府的林抚成,她曾经的兄长。
林抚成如今也是一门心思向着林婳,她没有和林抚成打交道的必要。
“李蘅,你如今还是这般无礼!”林抚成喝了一声。
李蘅不理会她,只朝着前头赶马车的春妍吩咐:“快着些。”
昨日,林婳才跳了御水。林抚成今日找她,目的很明显,自然是要为林婳出头。
“停车!给我停下!”林抚成策马上前,试图拦住马车。
“春妍,你慢一些,我跟他说几句话。”李蘅蹙眉朝外吩咐了一句。
这样在道上追逐,很危险,若是马车翻了,运气再差一些,小命都会不保。
她一向惜命。
春妍放慢了速度,但并未停下来。
李蘅重新挑开窗口的帘子,看向林抚成:“林大少爷找我有事?”
“李蘅,我从前还觉得你有几分可怜,如今看你,简直可恶。”林抚成疾言厉色道:“你把婳婳逼成那样,心里一点不觉得愧疚吗?”
他被李蘅逃避的态度激怒了。他今日找李蘅,并不是为了责备她,而是想劝诫她。
毕竟,李蘅如今不是兴国公府的人了,没有人庇佑她,还是要小心谨慎一些为妙。
李蘅到底做了他十六年的妹妹,他不忍心看李蘅一错再错,无可挽回。
可李蘅倒好,看到他不仅不打招呼,竟然还跑?
“林大少爷。”李蘅面色璨若春花,唇角勾着一抹讥讽的笑:“觊觎有妇之夫之事是林婳自己的做的,恬不知耻对我夫君表白的话也是林婳亲口说的,跳御水自尽更是林婳自己的选择,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林抚成还真是护妹心切,但将林婳跳水自尽的事怪到她头上来,未免太不讲道理。
“你明明在殿内,还不阻止她,反而……那样羞辱她,林婳选择那条路,不都是你逼的,你敢说跟你没有关系?”
林抚成恼怒,对李蘅怒目而视。
李蘅和赵昱在殿内所做的事他说不出口。同时,他也觉得奇怪。
李蘅不要脸也就罢了,毕竟从前,她在兴国公府时,就喜欢到处乱玩,不怎么知道廉耻。
赵昱怎么会和她一起胡闹?
他甚至怀疑那些痕迹都是李蘅自己弄出来的。他思量着,眼神不由落在李蘅雪白修长的脖颈上。
几处红痕错落,如玉有朱瑕。
他喉咙不由紧了紧,心跳了一下,随后强压下心头异样的感觉。
“林大少爷说笑了。”李蘅掩唇笑起来,如画的眉目娇美动人:“林姑娘想说什么,哪里是我能阻止的呢?何况,我又有什么必要去阻止她呢?我和武安侯,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我们在殿内做什么,轮得到你来质问?
林大少爷要实在觉得,林姑娘跳河自尽是我的错,尽管去京兆府告我去,让大夏朝的律法来定我的罪吧。”
林抚成真是可笑,还来教训她?别说林抚成不占理了,就算占理,也别想在她面前讨了便宜。也不想想,从小到大,他哪一次斗嘴斗过她了?
她说着放下了帘子,不打算再理会林抚成。
“妹妹。”林抚成皱起眉头,苦口婆心:“哥哥来劝你,也是为你好。你想想如今梁国公府都破败成什么样子了?李传甲文不成武不就的,你又和离了,再不谨小慎微一些,以后有的是苦头吃。
你听哥哥的,咱们毕竟有十数年的感情在,哥哥不会害你。”
他面上露出诚挚之色,望着马车的那扇窗,拿出曾经那时数年的兄妹情来,想动之以情。
“林大少爷别说笑了,我没有哥哥,也不需要哥哥。”李蘅在马车内回他:“你请回吧,我若有什么过错,就让官府的人来同我说。”
她懒得和林抚成多说废话。林抚成还像从前一样,自以为是。谁给他的脸?还自称是她的哥哥。
可笑。
“李蘅,你怎么还像从前一样任性?”林抚成策马追着马车,有些怒了:“我都是为你好,你现在就该好好的去给婳婳赔个罪,再和武安侯划清界限。我保证你依着我说得做,我不会叫你吃亏的。”
李蘅嗤笑了一声,没理会他。林抚成真就不是很聪明,却又那么自信。
马车在酒坊门口停了下来。
李蘅下了马车,林抚成也握着马鞭下了马,大有将李蘅绑去兴国公府给林婳赔罪的气势。
“我这里不欢迎林大少爷,请回吧。”李蘅瞥了林抚成一眼,往酒坊里去了。
春妍回头瞪了林抚成一眼,心中气愤。
这林抚成真不是个东西,当初是他查出姑娘的身世,原本也没有人怪他,他却又反过来装作情深意重的样子,痛哭流涕说对不起姑娘,以后会照顾姑娘。
这“照顾”她是没看着,姑娘嫁进武安侯府后,反正是几年也没看见林抚成的影子。到这会儿了,林抚成倒来责怪她家姑娘,还想颠倒黑白,让她家姑娘去给林婳赔罪?
什么东西?
呸!
“李蘅,我好好同你说,你听我的安排,我会照顾好你下半生的。”林抚成追着李蘅的步伐:“倘若惹恼了我……”
李蘅跨进了门槛。
沈肆早察觉出情形不对,上前去拦在了也要跟进门的林抚成面前。
“惹恼了你如何?”
他站在门槛内,挡住了林抚成的去路,琥珀色的眸子阴恻恻地落在林抚成的脸上,面上带着点点戾气,似笑非笑地看着林抚成。
林抚成叫沈肆看了一眼,心中便是一跳,他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对危险有一种直觉。
眼前这人的眼神叫他浑身不舒服,好似被什么毒蛇猛兽盯上了,下一刻就要冲上来给他一口一般。
“沈肆,回来。小石头去报官吧。”
李蘅回身见沈肆拦住了林抚成,担心出什么事,开口吩咐了一句。
“姐姐,你别管。”沈肆扭头,在看向李蘅的一瞬间变了脸色,舒朗地对她露齿一笑,温柔乖顺的样子。
林抚成看看李蘅,再看看沈肆,心中又嫉妒又愤怒,脱口道:“李蘅,你怎么这么不知检点?”
这才多久?李蘅和赵昱还没彻底和离呢吧?李蘅这就勾搭上新人了?怎么这样不知廉耻!
“说什么呢?”
沈肆闻言转过脸来,面色忽然一沉,劈手便是一拳,重重砸在林抚成脸上。
林抚成毫无防备,被他砸得一个仰倒,鼻血喷涌而出。
沈肆面色胀红,冲上去摁着他,举起拳头还要再打。
李蘅是他的心尖尖,谁敢对李蘅有半分不敬,他便要谁的命。
李蘅惊呼了一声,连忙上前拉着他:“沈肆,住手!”
她做梦也想不到,平时乖巧温顺的沈肆出手竟然这么狠准,一拳便将林抚成给放倒了。
要知道,林抚成也是从小习武并且上过战场的人,长得还挺壮实的。
若是平时,叫这两人比试,她肯定会觉得沈肆比不过林抚成。哪知道沈肆竟然这样厉害?
沈肆不想伤她,被她拉着便站起身来了,低头看着林抚成,扯起唇角一笑:“看在姐姐的面上,我今日就先放过你,还不快滚?”
林抚成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捂着口鼻往后退了几步,口中道:“我记住你了!”
李蘅养的,这是个狠角色,他一个人不是对手。
但今日之辱,他改日定当加倍奉还!
李蘅往前跟了两步,一时没有开口。
“姐姐,别皱着眉头。”沈肆抬手轻抚她的眉心:“我不怕他的。”
虽然,李蘅是在为他担心,但他不想看到她皱着眉头。
李蘅往后让了让,难减忧虑:“他是兴国公嫡子林抚成,你打了他,他定然要回来报复你的。”
林抚成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比起世家譬如沈莫德那样的纨绔子弟来,林抚成其实算是有出息的。
但到底是天之骄子,林抚成身上还是沾染一些骄奢淫逸的。比如自以为是、颐指气使、高高在上,再有就是睚眦必报了。
何况,方才还是沈肆先动的手。
“姐姐,我不怕的。”沈肆琥珀色的眸子亮晶晶的看着她。
“不行。”李蘅抬手道:“你现在就收拾东西,赶紧离开上京城。小石头,你去后面收拾,一息也不能耽搁。沈肆,你要走的远远的,最好去金陵、苏州这样的大地方,人多,兴国公府在那边也没有势力,才好躲藏。”
她说着走到柜台后,将抽屉里的银子都翻了出来,堆在柜台上。
她能想到让沈肆赶紧逃命,林抚成肯定也会想的。说不准等一会儿,林抚成就带着人去而复返了。
她得尽快让沈肆离开。
“姐姐。”沈肆注视着她,眸色深深,语调轻松:“和你说啦,不会有事的。”
他眼神掠过李蘅脖颈上的红痕,琥珀色的眸子里隐隐有了丝丝血色。
“你不知道林抚成的厉害。”李蘅取过包裹,将银子一股脑包了起来,打了个结:“现在来不及回家去拿银票了,你先带这些路上用,等到了地方给我来信,我再给你寄。”
她忙碌着,只想让沈肆早点离开上京城,出去避祸。
而沈肆呢,神色恢复了寻常,靠在柜台上看她为自己担心,既有几分好笑,又觉得温馨。
门口,几个侍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李蘅抬眸瞧见,心头一跳,林抚成竟然回来的这样快?
她抬手拉过沈肆:“快,从后面的门出去。”
“姐姐,没事。”沈肆挣脱她的手,站直了身子,面对那几个侍卫的方向。
李蘅心中焦急,沈肆怎么不听劝呢?林抚成要是指使这些人将沈肆带走,她该怎么才能救沈肆?
去找赵昱?
虽然,赵昱一直和沈肆不对付,但他向来行事公正,应当不会见死不救吧?
不过片刻的功夫,她心中转过了许多念头。
沈肆虽是小倌,但并不卑劣,且一口一个“姐姐”的叫她,并对酒坊的生意极为上心。她也是打心底里把沈肆当做李传甲一般,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林抚成害死。
何况,沈肆还是因为给她出头,才得罪的林抚成?
就在她思量之间,门口走进来一人,身量高大健壮,确实和林抚成差不多的身形,但这却不是林抚成。
来的是个中年男子,看着已过不惑之年,穿戴华贵,很有气势。
李蘅见了来人,不由怔住了,不是林抚成?这个人是谁?看眉眼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她偏头看身旁的沈肆。
果然,沈肆眉目之间和这男子有五六分相似,只是沈肆眉眼更秀气舒朗一些,来的这个男子长相则较为粗犷。
难道,沈肆是这个男人的儿子?
李蘅悄悄猜测。
那男子打量这酒坊里的摆设,皱着眉头一副看不上的神色,缓步走到沈肆跟前:“随我回王府去。”
李蘅乍闻“王府”二字,不由惊讶,不知这是哪位王爷?看着确实有王爷的气度,那沈肆……难道是世子不成?
她不由又看沈肆,终于知道为什么沈肆和别的小倌不同了。
“广阳王府家大业大门槛高,我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人可高攀不起。”沈肆哂笑。
沈仁甫嫡出庶出的儿子都死绝了,这会儿终于想起他这个外室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