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见他无动于衷,她忽地五官皱成一团,“啪嗒”一掌落在他的后脖颈,力道很轻,丝毫不痛,却惹得他冷不丁地打了个大大的激灵!
货真价实的触感,让那双小鹿眼一瞬间扩瞳,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
下一秒,林柏楠猛地翻身爬起,坐在床上张皇地望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结巴道:“……不对……等等……今天是周二……袁晴遥……你打我……”
她怎么可能在这儿?
她不应该在学校上学吗?
没等他捋直舌头,她蹭地跳起来!
她再一次扬起小手,嘴角往两边咧:“周二就周二啊!揍你还要挑日子吗?要不是医院有探视时间规定,我早七个小时就打你了!呜啊啊……”
第88章 我们
袁晴遥高高地举着小手, 却始终没有落在林柏楠身上。
他都瘦成那个鬼样子了,她哪里舍得打他?
四目相对。
她悲喜交织,眼睛像胶水一样牢牢黏着他, 生怕一个不小心他又不见了, 翻滚的情绪让她浑身颤抖。
而他却在短暂的讶然之后, 眉间浮起了褶皱。
收回视线,他既不打招呼寒暄, 也不为不辞而别解释道歉,只是默默地整理被单, 拉过被子把双腿双脚盖严实。
袁晴遥在林柏楠的脸上再看不出任何情感起伏了,她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些什么,但是似乎……
他并不欢迎她的到来。
她找他找了个底朝天, 千里迢迢赶来见他;她盼他回来盼得望眼欲穿, 睁眼闭眼都在惦记他;她担心他担心地天天以泪洗面,他留下的那些个念想,“北回归线”、巧克力、CD唱片、猫咪抱枕等等礼物,她都快盘包浆了……
居然就换来如此冷淡的反应。
手虚虚地垂在裤缝边,委屈感顶着袁晴遥的脑仁, 她问:“你不想见我吗?我又打搅到你了?”
他侧脸面对她, 不答反问:“我爸带你来的?”
“……谁带我来的很重要吗?你怎么回事啊!”这莫名其妙的态度把袁晴遥给惹急了,她一只脚踩地, 另一腿膝盖跪在床垫上,探身向前去抱林柏楠。
可林柏楠却抓着床边扶手,撤了撤身子, 明摆着在躲避她的靠近。
“……”
她整个人一僵, 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
数不清第几次被他躲开了,拉一下手不行, 拥抱一下也不行,难道她有传染病吗?不是彼此的好朋友吗?不是也喜欢她吗?她在他心里究竟算什么啊……
越想心脏越碎成了渣渣,她此刻只想逃离这个令她心碎的地方。
袁晴遥跌跌撞撞地从床上下来,发泄道:“你一声不吭离开就说明我无关紧要了,我就是个大笨蛋!我再也不要见你了!我要跟你绝交!林柏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哎,不是……”他慌张地拉住她的衣袖。
“放手!放开我!”她胡乱地挣脱。
“等等,你冷静一点!”
“凭什么听你的?让我走!我讨厌你!”
“去哪?”
“不要你管!反正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
眼看袁晴遥甩开了他的手,就要往病房门口冲去,情急之下,林柏楠一只手扶着栏杆,一只手拦腰将袁晴遥拽了回来,她一屁股跌坐在床面!
少年臂弯里货真价实的实感,让思念在此刻具象化成了她的名字。
闷哼一声,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他的手臂死死地箍住她的腰,就算瘦成“纸片人”,从小练就出的臂力也不容小觑,她不是对手,开始掰他的手指头!
“嘶——”
“坏蛋!你强抢民女!”
“哪有那么严重……”
“放开!我喊人了!”
“你已经在喊了。”
“救命啊!放手!”
“不放。”
“放!开!我!”
袁晴遥跟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对空气拳打脚踢。
理性警告林柏楠不要再做出越界的行为,但感性驱使他把另一只胳膊也环了上去,将袁晴遥紧紧地锁在怀里。
他不想她瞧见自己的邋遢样……
但此时此刻,他更想将她留下。
闹腾的少女被那力道压制得动弹不得,少年微带喘息的声音喷在她的耳廓:“你不也一声不响就出现了?神出鬼没的,我没准备好见你。我没刷牙没洗脸没打理头发,伤口不能见水,我很久没好好洗过澡了……”
语气隐隐约约听上去像个小可怜。
她愣了一下,问:“……所以你才躲我?”
他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
“林柏楠,你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很搞笑!”她气哭了,继续抓扯他的手,力度却明显轻柔了许多,“生病了不都这个样子吗?你需要准备什么?医院是秀场还是摄影棚?你要洗得白白净净的换身潮的得风湿的行头化个妆做个发型喷上香水拿个补光灯照着你摆个帅气的pose再让我来探病吗?”
一通狂轰乱炸。
“……说话都不带喘的。”他低低地感叹道,多日未见,她的脾气见长,嘴皮子也越来越利索了。
她不接话,不理他,不逃脱,安分地坐在床边抹眼泪,肩膀随着抽泣声而一抖一抖的,还伴随着吸溜吸溜的声响。
她一大哭就爱流鼻涕,仿佛泪水和鼻水走的是同一条道。
林柏楠从床头柜抽了几张抽纸,袁晴遥耍脾气不接,他便从背后准确无误地摸到她的鼻子,揶揄道:“啧,要游泳圈吗?房间快被你淹了。”
“我就要大哭特哭!你少来管我!我讨厌你!”嘴里放着狠话,但身体很诚实地就着他的手擤鼻涕。
“讨厌我还来看我?”
“我后悔了……咳咳!”
“慢点,哭鼻子的时候别说话也别吃东西,容易呛到。你真是个没常识的笨蛋。”
“……”
耳熟的话流入她耳内。
相似的内容,却比她想象之中温柔一百倍,刹那,她的眼泪淌得更汹涌了。
把纸丢进垃圾桶,林柏楠不再禁锢袁晴遥,但他的双手没有完全拿开,而是十指交叉用胳膊圈了个圆,她位于他的圆内,万一她又要跑走,他好及时把她拦下。
他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孩轻声试探:“这么生气?”
她稍稍扭转身体,半侧面对着他,赌气道:“气!我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在生气!大坏蛋,为什么我是你随随便便不声不响就能丢掉的人啊?”
不知如何面对她,他避开视线,从鼻腔里挤出弱弱的声音:“我没有丢掉你……”
“你有!你有!”她恼火的大叫声在病房里兜圈,泪水依旧连连滚落,生动地诠释了“水火两重天”。
她攥着他病号服的衣领,声讨他:“骗子!大骗子!你明明就不打算回X市了!你要丢下我留在B市生活!你要在B市上大学!你还差点就……差点就在B市……”
惊怒与后怕几种情绪交叠,袁晴遥发不出声了,她额头抵在林柏楠胸口泣不成声。
他抬起手臂、放下、再抬起、再放下……
这一秒不管不顾想将她揉进体内的冲动,下一秒却又荡然无存。
实在不敢,堂而皇之地表达喜欢她。
最终,他只是抓了几下她乱糟糟的头发,沉声问:“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袁晴遥舍不得从林柏楠的怀里出来,反正没被他推开,就索性赖着不动了。
她吸鼻子,音色回归往日的甜软:“我知道了你被S市所有大学的机械专业拒绝,你和蒋阿姨在择校和择专业上面存在分歧,你参加机器人大赛是为了被大学看见,可是最后你赌输了。你是个愿赌服输的人,要依着蒋阿姨的意思读B市的医学院。叔叔阿姨曾经想过再要一个孩子,还有你做了两场手术,险些小命不保……”
除了蒋玲想拆散两个孩子的这件事,林平尧有意略过了,其余他知情的,他都详尽地告诉了袁晴遥。
说着,袁晴遥轻轻地拍林柏楠的背,心疼地嗫喏:“你看看你瘦的,像在地里埋了几十年刚挖出来,脸色惨白中透绿,一看就没好好吃饭。”
“尽力吃了。”
“再多吃一点嘛,才能早点好起来呀。”
“我已经好多了。”在袁晴遥的视线盲区,在这个安全区域,林柏楠不必再掩藏眼里的浓情蜜意,眼神描摹着她光泽的秀发和粉红色的耳垂,用硬邦邦的语调掩饰关心,“那看看你,没机会来我家蹭饭了,饿得面黄肌瘦的。”
“不是饿的,是累的!”袁晴遥郁闷得坐着蹦了几下,“你说等我考到年级前十五名,你就回来了,所以我拼了命地学习啊!这半年我除了想你,就只想着学习!”
“……”
他赧然,她总是轻而易举就能说出他开不了口的话。
纵使思念成疾,他也万万讲不出“我想你了”这四个字。
轻咳一声,平复心绪,他怕再回味她刚才说的会心跳加速,便接着往下问:“那你进前十五名了没?”
“没有。”
“最好一次考了多少名?”
她额头蹭了蹭他胸前的衣服,语气低落:“年级第二十二名。林柏楠,我到头了,我真的不是能考进前十五名的料,我是个怎么学都学不会物理的笨蛋……”
“谁规定一定要会物理了?尽力了就好,你要真是个笨蛋也考不了第二十二名。”在惊讶她的进步之余,他轻笑一声,抬手轻轻地弹了一下她的后脑勺,旋即,小鹿眼中铺满失落,却装出漫不经心的口气,“你不是还有英语竞赛的高考优待吗?这下足够你去S市最好的那两所大学了。”
“我不去。”
“……嗯?”
“我不去S市了,我不考S市的大学。”袁晴遥直起身子,抬眸望着林柏楠,出奇得坚毅,“林柏楠,我跟你去B市读书,我学不了医可以学其他的。我们说好的,读不了同一所大学,至少要在同一座城市,你忘了?”
“……”
他怎么会忘?
他这两年奋不顾身地努力就是想和她去同一个城市。
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再次被搅得翻天覆地,好一阵子,才开口:“……你不是想去S市吗?”
“我是想去。”她痛快地承认,“但没有你的S市我不要去了。我那么笃定要去S市有很关键的一方面原因是你也想去,是我们默契十足,是我们想法一致,是我们一拍即合。我努力在英语竞赛中取得优胜,我点灯熬油刻苦学习,是为了我们能念同一所大学,去同一个城市,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你分开,我们要一直一直陪在彼此身边。”
“……”
我们。
我们。
他很喜欢她口中的“我们”。
毫无疑问,这番话比乐曲动听,可由不得自己,林柏楠联想到了那两个伤人的词——
“愧疚”与“补偿”。
她决定陪他去B市,不知带着几分“愧疚”的心情想用时间与陪伴来“补偿”他?
*
思量片刻,林柏楠抿了抿干燥的唇,他想问袁晴遥,问她是否一直以来都怀抱着“愧疚”与“补偿”和他相处?可他是个嘴比石头硬的人,无法赤裸裸地触碰这个话题……
但是,该说的还得说,要对她负责。
喉结上下滑动一下,林柏楠组织好语言:“袁晴遥,我们都十八岁了,都长大了,世界不再被动地只局限于家、学校、X市这一隅之地。我们有了自主权去接触更广阔的天地,想去哪里是你的自由,叔叔阿姨不会强迫你,我更不会。你说过,你喜欢S市的繁华与时尚,憧憬长大了能踩着高跟鞋,穿着小洋装,手拿一杯咖啡在超级摩天大楼里办公,俯瞰江景和绿地。你也说过,你适应不了B市夏季的桑拿天,觉得北方的气候干燥……”
染着些沙哑的少年音徐徐入耳。
停顿几秒,他看进她的眼睛:“既然你有了向往的地方,不要因为我而影响了你的选择。”
“林柏楠……”她一时间接不上话来。
“再说——”他移开视线,眉毛微微上抬,耸了耸肩膀,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现在交通这么便利,从 B市到S市坐飞机只要两个小时,我能自己一个人坐飞机、坐出租车,节假日你不忙的话我可以……”
他瞥了她一眼,几不可闻地补上:“去看你。”
顿觉自己太过主动了,他赶紧板着脸找补:“学医非常忙,一大堆书要背,还有大大小小的汇报和考试,我才不会动不动就跑去找你。”
“……”
袁晴遥没响应,她陷入了沉思。
她向来是个想法简单的人,开心了就笑,难过了就哭,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考虑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