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嬷嬷跟郝嬷嬷两人推拒了一下,后来还是小娘子点了头,那个郝嬷嬷才收下一两银子。
就见那小娘子稍微屈膝,领了下人要走,褚太太又开口。
“小娘子留步。”
那小娘子转过身来,“夫人有何指教?”
“我想知道小娘子明明占理,何以要赔这一两银子?”
“我下午与人有约,不想耽搁。”
褚太太点点头,“原来如此。”
分清楚轻重缓急,这才是处事之道,人家可不是冤大头,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才用一两换取不纠缠。
能拿出一两不心疼,也不是普通人家,人家要见的人也不会是一般人。
褚太太很不好意思,“是我家的人做事不妥当,还请小娘子不要介意,也不要因此看轻了我们金声侯府。”
“不会的。”那小娘子一笑,“夫人言重了,我还与人有约,就此别过。”
褚太太就见那小娘子大步前进,从背影都看得出来干脆俐落,内心忍不住想,一身富贵,必定是名门出身,如果是未婚多好啊。
如果对方未婚,她一定会上门给嘉言说親。
主母心软,分家银就会给得多,这样嘉忠离府时自然能拿到比较多的资产,分得清楚轻重缓急,将来持家就不会混乱,哪像小汪氏为了一碗雞汤闹了两天,还跟嘉忠大吵,简直蠢不可言。
符梅儿见众人都是一脸责怪,奇怪说:“我这不是做得挺好的吗?表婶,为什么要把一两还给她啊,是她自己心甘情愿赔我的,姨祖母不夸我了吗?我可没吃亏。”
褚太太张嘴想说什么,还是算了,她不想大庭广众的跟符梅儿扯皮,等回到家再找机会跟母親说,可以帮梅儿出嫁妆,但不能娶她,这样愚蠢贪婪的人当了嘉言的妻子,轻则嘉言不快乐,严则可能会得罪贵人,他们京中人只要得罪贵人,那也等于是走到死路,褚家会毁于一旦。
然而,褚太太还没来得及跟全太君说起儿子婚事,回到家另一个消息传来——皇帝驾崩,太子即位。
众人都知道,新皇从太子时期就反对虚衔,认为那些有虚衔的门户不替朝廷做事,却又打着旗子说自己是官户,虚张声势,惹人厌恶。
褚老爷跟褚嘉言连忙派人去打听,几家互有来往的虚衔门户一致觉得最近低调点好,新皇本就看他们不顺眼,谁知道会有什么新政下来。
新帝结束孝期后发了一连串的命令,包含军政、朝政、税制、考试,都有新规则,而其中跟褚家最息息相关的就是责令虚衔品级要端正品行。
这话说轻不轻,说重不重,暧暧昧昧的,让人难以揣测。
褚家为了保险,关起大门来,不外出了——所有生意上的事情都由各铺子的掌柜带帐本上褚家,南方的棉田、桑田则由大管家代为巡视。
京城那些虚衔门户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谨慎低调。
“要是你祖母问起,你可千万别点头。”褚太太跟褚嘉言叮嘱着,“母親也不想说梅儿坏话,可是这阵子越想越不对,你就没看见梅儿扯着那小娘子要一两银的模样,太丢人了。”
褚嘉言笑说:“母親放心,儿子对梅儿只有表兄妹情谊,既然不喜欢她,自然不会答应婚事。”
“我就是怕你祖母坚持,你拗不过。”
“不会的,我要娶的不会是梅儿。”
褚太太神色一凛,“但也不能是那高氏,我万万不允许你娶个下堂妻。”
“母親。”褚嘉言温言说,“此事我们母子没有共识,为了避免彼此不快,还是不要提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爹点头了,你祖母只要你娶梅儿,也同意让那高氏当平妻,可是嘉言,我可是你母親,怀胎十月冒死生下你,难道我不能讲几句话?”
褚嘉言劝慰,“儿子感谢母親,也尊重母親,所以至今没有下聘,母親放心,您一日不同意,我就一日不会让高小姐进门。”
褚太太听了,心里五味杂陈。
说儿子孝顺吗?也孝顺,至少高氏还是高氏,不是褚家的大奶奶。说儿子不孝嘛也真不孝,都二十二岁了还不成婚。
她只不过要一个媳婦,怎么就这样难?
“不是母親要为难你,娶个下堂妻当褚家大奶奶,褚家的脸往哪放?”
“母親,高小姐很好,她自食其力,广结善缘,当初大行台尚书令家的表小姐骗了她六百两,她也写了和解书,让那小姐少关了几个月,儿子以为自己以前是不擅长跟女子相处,所以总是和她们相对无言,但遇到高小姐这才知道,原来可以有说不完的话,我们既能说事业,也能说生活,儿子很感谢老天让我们认识。”
褚太太哭丧着脸,“你是被她迷住了。”
“是。”褚嘉言也不反驳,“可是母親放心,您在儿子心中永远第一位,没得到您的同意之前,儿子不会上门提親。”
褚太太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那个被叶家视为瘟神的高和畅,在儿子心中居然是一块宝。
如果是大户小姐就好了,要不然也得像前阵子在月老庙遇到的小娘子——态度落落大方,脸上一派岁月静好,面对梅儿的无礼讨银,还是保持着气量,对待弱势者也能有所怜悯,如果高氏是这样,她还能勉强接受,但高氏却不是,大喜之日打死丈夫怀孕的通房,这么狠心,怎么能当她的媳婦?
嘉言如果娶高氏为正妻,按照高氏过往风格,姨娘庶子怕不都得被弄死,这样子嗣多单薄,那可不行。
但她是一个母親,岂会不了解儿子,嘉言虽然不会让她这个母親伤心,但同样的也不会另娶名门淑女让高氏伤心。
还是自己退一步吧,有什么办法,自己是母親,想抱孙。
“这样吧。”褚太太提议,“你娶鞠小姐或者巴小姐为正妻,生下儿子后,母親允你收高氏为姨娘。”
褚嘉言不是不知道好歹,但他有他的原则,他爱的女子不用屈居人之下,“母親,找一日我带高小姐见您可好,您若不喜欢就罢了,但儿子觉得您会喜欢她的,她态度坦然,落落大方,不是一般女子可以比较。”
褚太太来气,“母親都已经退一步了。”
“这是儿子的人生大事,儿子不能将就。”
褚太太明白,关于正妻人选,儿子不会跟全太君低头,也不会跟自己低头,他就是要娶高氏那个害人精。
褚嘉言见状道:“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了,我们这些虚衔官户最近都处于谨慎期,一切等风头过去再说。”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你还不如收几个丫头,先开枝散叶,我看你身边的凤兮、凤彩都挺好的,你先让她俩肚子大起来,我就能等。”
“那样儿子可对不起高小姐一片心意了。”
褚太太一阵恼怒,又是高和畅,她是会下蛊吗,嘉言被她迷得晕头转向,连母親的话都不听了。
这样想来,符梅儿至少还有一个优点,是个黄花大闺女。
不是她要为难自己儿子,她真的不能接受媳婦是二嫁,她就不信了,京城那么大,挑不出一个合适的当自己媳婦?
褚家就在很想娶媳婦,但对高氏跟符梅儿都不满意的情况下迎来过年。
皇上态度没变,虚衔官户依然谨慎,年前送礼走人情都免了,关起大门来过各自的年。年夜饭时,全太君照例问起这一年的生意如何。
褚老爷支吾了一下,这才老实说因为这几个月没有親自督促,南方工人似乎变懒,前两日收到帐本,秋季收成不如预期。
全太君沉着脸,这些工人吃褚家的,喝褚家的,一旦知道主人不方便出门,立刻拿翘偷懒,委实不像话。
商议到后来,还是决定让余管家悄悄去一趟江南,把收成不如预期的那些管事换掉——虚衔官户是不能招摇,但管家安安静静出个门还是可以的,不张扬,不嚷嚷,自然不会捅了马蜂窝。
高和畅自然知道京城的虚衔门户最近都低调度日,她想见褚嘉言,但也没上门去——就是自己画着各色服装,然后把图样送给孙掌柜。
百年大户,靠着遥控还是勉强可以经营下去的。
只是高和畅自己的快乐少了人分享,未免寂寞。
孙掌柜绝对不会用惊喜的眼光看着她的图,也不会提出建议,腰带用什么布料,袖口用什么布料,一切由她说了算,但这样的大权在握只让她心里堵堵的。
她想念褚嘉言。
年都过了,也不知道皇帝心情会不会好一点,其实只要几句话,虚衔门户就能喘口气,只是天威难测,没有哪个大臣敢建言这件事情。
话说回来,那日跟褚家女眷在月老庙偶遇,她都还没机会跟褚嘉言说起——他一直想带她见褚家长辈,她想告诉他,意外的我已经见过啦。
其实她在两年前也见过那个符梅儿,不过时隔太久,她都已经忘了,要不是符梅儿自报门户,她还真想不起来。
符梅儿虽然脑子装水,但有全太君的宠爱,十分自信。
当下高和畅其实很想说“你表哥不会娶你,因为他要娶我”,但看见全太君一脸严肃,便收起开玩笑的心思。
高和畅当然知道符梅儿是全太君心中第一人选,但是她也不担心,自己可是褚嘉言心中第一人选,最多就是再等一两年,她等得起。
褚嘉言有三分像褚太太,褚太太就是褚嘉言现在还没拿下的一票——褚老爷是同意的,全太君是有条件的同意,褚太太完全不同意。
全太君的条件也很不友好,褚嘉言要娶符梅儿为正妻,她才能当平妻入门,她明白对一个古代老太太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让步,但她可是高和畅,从两性平权的地方穿越而来,绝对不能跟人分享夫婿。
若是褚嘉言三心两意也就罢了,但褚嘉言对自己也一心一意,那他们为什么要跟一个第三者一起生活?没道理。
高和畅放下笔。
眼前是一幅唐朝仕女图,以牡丹花为底,艳丽多彩,适合夏天。
砰砰砰,有人用力的敲门。
高和畅抬起头,就见郝嬷嬷、春花、秋月也有点错愕,她们住的喜来可是高档客栈,店小二一向很有礼貌。
“高和畅。”一个中年男声隔着门扇大吼,“我是城中衙役,有人告你杀人,随我去衙门一趟。”
郝嬷嬷连忙去开门,就见两个中年差役,手上拿着文书,“高和畅是谁?是你?过来拿文书,名字没错就跟我们走一趟。”
秋月大急,“差役大哥,是不是误会了,我们小姐没杀人。”
“有没有杀人跟我们走一趟就是,敲登闻鼓的人也在衙门,你们两厢对质,府尹自然会做出判断。”
高和畅拿过文书,的的确确写着她的名字,爹娘的名字、籍贯,都没错。她隐隐有种不祥预感,她没杀过人,但原主有,是谁在为绿水喊冤?
天气冷,郝嬷嬷连忙给她穿上貂裘,又抓了一把银珠子塞进差役手里,“两位大哥喝点热茶。”
差役也不遮掩,平分了银珠子,态度顿时好上许多。
一般来说,差役拘人,都是上了鋳在街上示众,亏了那把银珠子,差役只是一前一后跟着她们主仆——府尹问审,闲杂人虽然不得上堂,但是在出口旁观还是可以的,郝嬷嬷跟春花秋月放心不下,自然跟来了。
喜来是京城闹区里的客栈,距离衙门不远,莫约走了两刻钟就到。
郝嬷嬷三人就停在门口,高和畅大步走了进去,就见一人站在审庭中央,不是叶明通又是谁。
高和畅看到他就一肚子气,但公堂之上也不容得放肆,乖乖站好,又等了莫约两刻钟,翁府尹这才姗姗来迟。
惊堂木一拍,问道:“堂下何人?状告何人?”
“小人叶明通。”叶明通拱手,“状告前妻高和畅。”
“状告何事?”
“小人有一通房丫头绿水,已经怀孕,却被高氏活活打死,那绿水是我们叶家的家生子,是叶家人,跟高家无涉,高氏无缘由打死我叶家人,我要高氏做出补偿。”
翁府尹觉得很烦,小老百姓雞毛蒜皮可真多,一个家生子而已,打死就打死了,还要来烦他,“高氏,你赔给叶家二十两,你可愿意?”
高和畅连忙跪下,“愿意。”
“大人,小人另有主意。”
“说。”
叶明通狡猾一笑,“小人想撤销与高氏的和离书,让高氏重新入门,如此,小人不计较打死绿水之事,不然就一命抵一命。”
高和畅简直快被叶明通烦死,一个大男人没出息时可以这样没出息,为了金钱死缠着前妻不放,什么理由都拿出来。
如果他真的是替绿水找公道,她还敬他有点肩膀,现在看看,为的都是什么,还是为了要她重新入门,好扛起叶家家计。
翁府尹想都不想就问:“高氏,你可愿意重新入叶家门,前夫家如此有情有义,实在难得,如果愿意,本府尹就作个现成媒人。”
高和畅连忙回答,“民女不愿意。”
翁府尹的笑容僵在脸上,“为何不愿意?弃婦回门是多大的面子,多少下堂妻梦寐以求,现在前夫施舍与你,居然还不感恩?”
“大人有所不知,叶家不过看中民女能赚钱,想要民女的银子,民女现在过得好好的,不想再入叶家操劳家计。”
翁府尹一怔,这样的话难怪这高氏不愿意了。不管当初和离的理由为何,肯定都是对高氏有所不满,所以将人扫地出门,这高氏下堂后运气来了,能赚钱,叶家看中钱财又想要回这媳婦。
“回禀府尹。”一个差役进来,“有一对中年夫婦在外面求见,说是绿水的親生爹娘。”
翁府尹头痛,怎么又来了两个闲杂人等。
可是新皇登基后十分勤政,自己可不敢偷懒,万一传入圣上耳朵,自己的乌纱帽就不保了,于是点点头,那差役很快带了一对中年夫妻进来。
那对中年夫婦一进门就下跪,“草民黄老头(民婦郑氏),见过府尹大人。”
翁府尹觉得不耐烦,“什么事情,说吧。”
黄老头低着头说:“我女儿已经不在了,高小姐把我一家安排得很妥当,儿子有生计,孙子进学堂,我也不想追究,请官爷饶了高小姐。”
高和畅内心愧疚,自己做那些只是想让自己好过一点,她知道人命不能补偿,她做再多也换不回绿水,可是今天黄老头跟郑氏这样说,是不是可以解读成他们原谅了自己?
翁府尹最后判她赔偿叶家二十两银子——一个成年女子的卖身银差不多也就这价格。
高和畅松了一口气,眼见黄老头跟郑氏要走,连忙上前,“多谢黄伯,今日为我说话,我一辈子记得。”
黄老头神色很平缓,“我们也不知道,是个褚大爷派人让我们过来的,可能我的闺女要嫌我无情,可是看到儿孙都过得好,高小姐,我对你没有恨。”
高和畅内心觉得松了口气,又想起褚嘉言都因为虚衔之事没怎么出门了,还是关心着她——自己能做的就是多画图,让百善织坊在这段时间能稳住生意,惠风是他们生意上的孩子,她要这“孩子”越长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