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比起褚嘉言坚持自己去,高和畅真的觉得自己没有爱错人,这一年多来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烛火摇曳之下,褚嘉言认真开口,“这一年多因为褚家前途未卜,所以我也不能说什么,可是现在情况明朗,等我从江南回来,一定会说服祖母跟母親,上门提親。”
高和畅又喜又忧,“万一长辈还是不同意怎么办?”
“祖母已经软化许多。”
“真的?”
“真的。”褚嘉言握着她的手,“祖母原本的条件是我娶符梅儿为正妻,然后让你当平妻,梅儿一直跟祖母保证会做个好妻子,祖母也信以为真,可是就在虚衔门户的禁令下来后符家就不见人影了,祖母原本的意思是让我跟梅儿低调成婚,没想到符家却怕沾惹是非,祖母几次派人传话都各种推托,祖母自然也明白了,符家只想共富贵,不想共患难,但在这种时候你却一力承担起百善织坊的重责大任,甚至在服装秀上带领着其他十三位设计师,我们褚家人不能出门,但百善织坊还是京城成衣界的领头羊,我跟祖母说是你功劳,祖母没说话——祖母过往都会批评一下,现在没说话,代表已经不想批评你,承认你确实对褚家一心一意。”
高和畅大喜,“我本意也只是想帮帮你,没想到太君会因为这样对我改观,我明白老人家,从反对到不反对,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是啊,之前梅儿口口声声会当好妻子,会掌家,可是一旦褚家落难,她立刻跑得不见踪影,祖母对她很失望,康嬷嬷悄悄跟我说,祖母曾经讲过,幸好我没娶梅儿,不然这时候恐怕褚家不得安宁。如果说凡事都有一体两面,那我觉得褚家这回遭难最大的收获就是祖母看清楚你跟梅儿的不同,你能陪我起起落落,梅儿不行。”
“那也是你对我好。”高和畅真心诚意,“京城虽然风气开放,再婚再嫁大有人在,但褚家有头有脸,娶一个下堂妻实在是没面子的事情,可是即使如此,你也一直要给我体面,从来没想过让我当妾。”
“你不丢脸,我喜欢的女子,我永远不会觉得她丢脸。”
高和畅抿嘴一笑,烛光掩映下,说不出的可爱。
褚嘉言一看,只觉得心头癢癢,好像有猫爪在胸口挠着,加上这一年多来只见过两三次面的相思,一时忍不住親了她脸颊一口,觉得她脸颊软软嫩嫩,又親了一下。
高和畅满脸通红,害羞得不行,但又很喜悦。
褚嘉言见她这样,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下次不敢了。”
“下次……”
褚嘉言不明所以,“下次?”
“下次也没关系。”高和畅抬起头,但却不敢直视他的脸,声音小小的,“……我喜欢……你親我……”
褚嘉言心花怒放,拉起她的手到嘴边一親,“这样呢?也行吗?”
“……也行。”
“我真恨不得明日就大红花轿迎你过门。”
“我能等的。”
“我不能等。”
高和畅噗哧一笑,“我们几年的时间都等了,哪怕这几个月,只要太君心里认同我,要说服褚太太就容易得多。”
褚嘉言摸摸她的头,“对不起,母親的固执让你吃苦了。”
“不会,说来也奇怪,我能理解褚太太,如果我有一个出色的儿子,我一定会给他定下最门当户对的親事。说来说去也是我不好,如果我在叶家品行端正一点,褚太太也不会对我这样反感。”
“叶家可还有派人来闹事?”
“没有了,永澈县子是个守信人。”
褚嘉言有点不好意思,“你知道了?”
高和畅佯怒,“是啊,不然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那日叶明通在衙门状告她打死绿水,以二十两结案,没想到几日后翁府尹又派人把叶明通抓去补打一顿——理由是当时高和畅已经跟他拜过堂,是叶家的正经奶奶,打死一个下人又算什么,何况都过去许久了,现在才来喊冤,分明是私怨,以公器报私仇,这是把翁府尹当傻瓜,打三十个板子以儆效尤。
衙门的板子那是很结实,打完三十下,叶明通小命都去了半条。
高和畅奇怪,翁府尹怎么会对一件庶民小事这样上心,后来跟焦会长聊天时才知道,永澈县子親自跟翁府尹打过招呼的。
永澈县子是谁?是秦王爱子,也是褚嘉言的好友。
她一想就知道这前后关系,内心也是感动的,褚嘉言自己不能出门,却没忘记给她打点大小事情。
叶明通经过那次挨打,知道高和畅背后有人,再也不敢上门闹事,去年已经卖了叶家大宅,发卖了大部分的下人,举家搬到一个小宅子,只不过还没对富贵梦死心,到处想游说親朋好友投资他做布庄生意——如果高和畅那个草包都会做,英明如他叶明通没有做不起来的道理。
高和畅只要知道他不会来烦自己就好了,他要做什么随便他,哪怕他在百善织坊正门处设立叶家布庄,她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我对你好,是我心甘情愿,我不想跟你邀功。”
“你不跟我邀功,我就不会了解,那样多可惜。”高和畅认真的回答,“以后为我做了什么,一定要让我明白,我想虚荣一下,想让人知道你对我有多好,答应我。”
褚嘉言温言回答,“好。”
两人握着手,此刻心意相通,都觉得不说话也很好。
虽然安安静静,但气氛却是温暖的,两人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情——等褚嘉言从江南回来,一定要齐心协力说服褚太太。
高和畅想着,自己已经有褚老爷一票,现在加了全太君一票,只要褚太太点头,他们就能成婚了。
想到婚后生活,她忍不住向往起来。
以后她就在他的书房另外设置一张桌子,当她的办公桌,她十天交图到百善织坊一次,顺便见那十三位设计师——经过一年多的親自教导,已经有几个能画出比较新颖的作品,她很满意,不用着急,时光悠长得很,慢慢教导就是,她学服装设计可学了十几年,其中学问博大精深,不是一蹴可几。
百善织坊现在有惠风、玉路、芳华三个系列,说是三个系列,但都是她高和畅的心血,惠风在去年混入了其他设计师的作品,她打算把惠风做成入门款,以后设计师的作品要先在惠风展示,经过市场考验,这才能正式开发新系列。
她有好多事情想做,想成親,想生娃,想在京城的成衣界更上层楼。
不过不着急,一切等他从江南回来再说。
褚家自己禁足了一年多,现在禁令解除,自然是要外出的——褚老爷负责看京城的布庄、染坊,褚嘉言要去江南一趟,褚嘉忠则忙着斗雞、斗蟋蟀,一年多不能出门,闷死他了!
褚嘉言带了远志、顺风两个打小伺候的小厮,又带了余管家,一行人准备妥当就驱车南下。
江南有怪病,称为痛癢病,春夏盛行,因此一行人都十分小心。
进入江南界地后,不饮当地水,也不吃当地食物,他们自己马车上有水有干粮,勉强凑合。
进入江南第一天,首先就是去看棉田。
管事姓虞,看到少东来了,那是笑得十分親切,“大爷好。”
褚嘉言点点头,“虞管事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虞管事笑得由衷,“去年花红拿了二十两银子,我家娘子可高兴了,全家过了个好年。”
由虞管事带头,几人进了棉田。
漫山遍野的地,工人正忙着播种。
一个胖大娘看到虞管事带着贵人,笑着说:“虞管事你带着外人参观我们棉田,等高小姐来了我可要跟她说。”
虞管事好笑,“这位是褚大爷,我们褚家棉田真正的老板。”
胖大娘奇道:“老板不是高小姐吗?我记得虞管事去年说高小姐就代表主人家。”
“那是代表,不是真的主人家,真的主人家现在来了,还不赶快过来行礼。”
胖大娘赶扯开嗓子,“老板来啦,快点过来见见。”
一声一声传出去,不一会整个山头的工人都冒出来,一个接一个过来跟褚嘉言行礼,脸上都是喜孜孜的。
一开始的胖大娘有点忌讳,但还是忍不住问了,“请问以后我们这棉田是褚大爷親自打理吗?”
褚嘉言一向尊重人,胖大娘虽然只是个棉花工人,但他依然以礼相待,“是。”
工人哗的一声,一下吱吱喳喳起来。
“那这样还能分润吗?”
“我听老赵说,以前褚老爷管理,一个月就是死银一两。”
“这样我们不是吃亏,我去年八月过来干活,到过年时已经领了七两银子,几个老工人说,高小姐这个分润可比领死银好多了。”
“这样东家赚得少,会不会觉得吃亏,想反悔?那可不行,我已经把孩子送入学堂了,现在不给分润,我哪来的钱给先生?”
“这样都算好了,万一这少东迷信,觉得女人干活不吉利,这样我们都没活计了,我家那口子死得早,我又拖着五个娃,现在好不容易找到这棉花田的工可以上,万一让我回家,我的孩子又要吃不饱了……”
工人平常做事,隔着山头喊人,已经大嗓子惯了,现在虽然是压低声音,但仍然不小,褚嘉言都听了去。
想想也有点好笑,自己觉得是来安抚工人,让工人放心,没想到工人害怕改变,看到他这个少东反倒没有太开心,倒是自己一厢情愿了。
不过看来高和畅的分润制度真的大成功,不但他们褚家的净利变多,工人也都十分满意。
底下工人说话这样直白,虞管事面子挂不住,连忙道:“褚大爷别跟他们计较,都是一些粗人而已,说话不经过大脑,不知道能在我们褚家干活是多大的荣耀,就算恢复以前的给月银也不会有怨言的。”
刚刚说拖着五个娃的寡婦鼓起勇气,“褚大爷……您是不是只是来看看我们,高小姐制订下来的分润制度不会改对吧?求求您别改,我好不容易让家里的娃娃能吃饱……”话没说完,眼眶就红了。
褚嘉言心生怜悯——虽然出生在大富大贵之家,但他懂人生疾苦,上佛寺看到乞儿也都会给一些碎银子,高和畅把甘老板赔偿的两万两拿去设善粥棚,更是十分合他心意,能帮人的时候伸出手,不会吃亏的。
褚嘉言温和的说:“大家都喜欢高小姐的分润制度吗?”
二十几个工人连忙点头。
一个高壮汉子道:“以前干活有人做得多有人爱偷懒,弄得我们这些勤快人提不起劲,我就算一天摘两车棉花,那也是一个月一两,高小姐去年说让我们分润,刚开始虽然怀疑,可是年底棉花卖出去,我们每人都得了七两银子,过了个好年,褚大爷,我们喜欢分润!”
一个瘦小汉子见状也跟着开口,“求求褚大爷别改,咱们都喜欢高小姐的分润制度,高小姐当时跟咱们解释得很清楚了,人人都是小股东,卖了棉花,人人有分红,这样干活的时候彼此督促,棉花长得可比以前好多了。”
先前说起家里有五个娃要吃饭、还在哭泣的婦人抬头,一边哭一边说:“我是寡婦,邻里嫌我不吉利,就算去应征个洗碗工客栈都不要,多亏高小姐好心,招募了一批女工,不然我带着五个娃,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褚大爷,求求您别改了高小姐留给我们的生路。”
褚嘉言突然有种骄傲,他的和畅带人带心,只不过短短一年多,这群工人就被她收服,一心向着她。
他非但不吃味,反而觉得很开心,自己没看错人。
高和畅不是缠绕大树才能生存的菟丝花,她就是参天大树。
他想跟这样有智有谋的女子一起生活,想来一定很有趣。
褚嘉言朗声道:“各位放心,高小姐去年怎么说,以后就怎么做,我这次下江南主要是想来告诉各位,不管京城如何动蕩,我褚家都不会倒。”
一时间欢声雷动,工人们喜不自胜——高小姐的分润制度可太好了,一年可以拿上快二十两呢。
棉花田中此起彼落的“谢谢褚大爷”。
余管家见状倒是惭愧了——去年他阻止不成,内心还想着万一哪日出事,就推托到高和畅身上,说都是她自作主张,可是看看,人家只不过换了个给银子的方法,不但东家净利多了,连工人都死心塌地,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
褚家在江南一共二十几座棉田桑田,褚嘉言花了十天走了个遍,情况也都差不多,都是以他承诺不会改变、工人欢呼做结尾。
回京城的路上也是一路疾赶,江南有怪病,不宜久留,直到进了雍州这才敢喝当地的水,吃当地餐饮。
余管家有感而发,“这个高小姐真不简单。”
这话褚嘉言爱听,微笑点头,“那是。”
“一个女子怎么会这样有远见,我老佘怎么样也想不出来这分润制度,但现在想想,又十分合乎人性,能抽分红,谁不努力工作,人人努力,产量就会变多,东家自然赚钱,看似简单的道理,但我从来没想到过。”
远志附和,“那是,高小姐聪明,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
褚嘉言对高和畅情意深深,现在听余管家跟远志夸她,脸上忍不住露出微笑,“高小姐确实难得。”
余管家想说,那应该赶快娶回家啊,万一别人家娶走了,高小姐就不会再向着褚家了。
可是他在褚家二十几年,府内的情况他也知道,一直反对的全太君虽是退了一步,但太太不愿意,大爷孝顺,太太一日不点头,高小姐就一日不能进门。
说来,太太还是太在意高小姐曾是下堂妻的事情,要他说啊,不要说下堂一次,高小姐这般人才就是下堂三次也娶得。
太太实在是太固执了。
褚嘉言回家隔天,褚家开了接风宴。
全太君心情很好——褚家入京百年,熬过了四个皇帝,还会继续熬下去,皇帝死了褚家都不会倒。
当然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只能在心里想,就算席上都是自己人她也不会说出口,平白招惹祸端。
众人入座,厨房开出二十四道大菜。
褚嘉言親自夹了全太君最爱的糖醋鱼放在碟子上,“祖母多吃点。”
全太君笑咪咪的,“你乖。”
褚嘉忠在妻子小汪氏的示意下举起酒杯,“敬爹爹,敬大哥,多谢爹跟大哥这样辛劳,换得我们一家顺遂度日。”
褚太太安慰,“你能这样想就好了,懂事点,不会吃亏的。”
宣哥儿抓住了话尾,“什么不会吃亏?”
小汪氏点了点儿子的鼻尖,笑说:“你身为褚家的嫡子嫡孙,将来肯定荣华富贵,不会吃亏。”
褚太太心想,这侄女媳婦该不会又想借题发挥提铺子的事情吧,她因为这样被全太君骂了好多次,心想还是赶紧把话题带开为妙,于是道:“有件事情想要母親作主。”
“说吧。”
“嘉孝今年十五,说親还早,不过裘家派人来说想把女儿嫁给嘉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