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凤说在我被抓的第二天,也就是那些主顾投注了这两家铺号银股之后的第二天,两家铺号的银股突然下跌,且跌幅较大。于是,高庆生急忙奔走,希望能够说动主顾们尽快割肉售出,以免更大的利损。可是,主顾们谁都不听他的,并且当时街头坊间也不知道谁还在传,说张家石铺和合生木场的银股未来几日还会大幅上涨,便更不会有人售卖了。不仅没有主顾售卖,在接下来的两三日里,竟还有十几个主顾跑来券号里补投。
真正的悲剧是腊月二十九那天发生的,与我在公堂上挨杖刑是一天。开始时,张家石铺和合生木场的银股虽有跌幅,但多数是百三百五的跌幅,还不至于酿成巨大的利损。可是,就在腊月二十九那天一早,官府突然出了榜告,说张家石铺和合生木场两家铺号的生意违法犯纪,将两个铺号无限期关封。这消息一出,两家铺号的银股瞬间跌去了九成还多,云凤说高庆生当时算了一下账,若是投注十两银子到这两家铺号,加之之前下跌的利损,最后赎回到手的银两都不超过半两。这几乎就可以叫做血本无归了。
而那时,我被衙门抓去的事也已经传开。结果腊月二十九那天,几乎所有的主顾都拿着银股票来到了龙凤券号挤兑本金。因为,龙凤券号有保本的承诺。
因此,一急之下,云凤去找了胡学彦。
可是,面对这种情况,胡学彦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关封两家铺号的是官家,并且他也打听到这两家铺号的生意存在严重违法犯纪,几乎没有再营业的可能。
这样一来,唯一的办法就是给主顾们兑现本金。
可是,当高庆生算完需要的银两时,他和云凤也蒙了。算上券号里的所有的钱资银两,还有两千五百两的缺口。而那时家里的银资存用已经交给联络府衙的人去大牢里捞我了。
云凤没办法,只能去找丈人。可是丈人经营的米行也只是一个小铺号,没有太多积蓄,东拼西凑拿出了一千两银子。还差一千五百两。看着着急的云凤,高庆生也着急,急忙跑回家去,拿来了三百两银子,这已经是高庆生家里近八成的家资了。开始的时候,云凤不肯收高庆生的银两,可是高庆生执意要给,云凤看着红着眼嚷着要兑换银两的主顾,便以借用之名收下了。
但是,就算这样,也还差一千两百两。
最后,云凤再无他法,便只能把房产抵押出去,到钱庄借了一千两百两银子,才把银股挤兑之事了了。
云凤哭着讲完这些,又说家里这房子也住不了了,她已经找到了买家,出价一千五百两银子,这样可以先把在钱庄的借银本金和高庆生的银两还上。好在此时正赶上岁末年初,没有这个时节搬家的规矩,所以,暂时我们还能住在这里。
🔒在世39
【想一想,也就是在四个月之前,我从通宝银庄出来,意气风发地自立门户开了龙凤券号,也曾梦想着凭着自己的才能,大展宏图,打下一片天空,希望能做出一家名满天下的铺号来。可哪曾想,也只只是四个月而已,还没让我做出个什么样子呢,一切就结束了。】
听完云凤的话,我心如刀绞,眼泪根本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并且越流越多,接着哭声也不请自来。那次是我平生第一次痛哭,也是我至此为止仅有的两次痛哭中的一次。
痛哭之后,我抬头含着泪的眼睛环视了一下幽暗油灯下的房间。心想人生之途真是防不胜防啊,这才几天的时间,家里居然出现了如此大的变故,我和云凤曾经耗尽财资和精力购置的房产居然只能靠着买家的施舍才能继续住上些时日。并且,自己曾经引以为傲且较为优渥的生活,此时已经是一贫如洗、负债累累。
一月初四是立春。因为家里遭遇如此大的变故,伤痛之情已经无法言语,就更别提庆春之喜了。所以,那年的开春,只是听着房外别人家的喜庆锣鼓、爆竹喧嚣,我和云凤守在房间里,异常阴沉地度过了开春之节。
立春之后的三天,我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那日上午,购买房产的买家托人来家里送信,说要在一月初十搬过来,让把房子提前腾出来。一听到这个消息,我和云凤心里又是一阵不是滋味,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房子,看着这些年来房子里置办的家什,云凤不禁又流下泪来。
我和云凤用了两天的时间才把家什物件收拾停当,然后雇了车脚,计划初九下午搬家。本来,我和云凤商量着仍然去租住。但是,丈人死活不同意,他说此时的境况不同他时,不是逞强的时候,执意要我们搬去米行住。丈人说得没有错,当时我们日常的家资耗用都已经是问题了,就更别提房租钱资了。
一月初九,要搬走的家什物件都已经收拾停当,而搬家的车脚下午才会过来,所以,我便有了半天的空暇时间。在家里无事,我便走出了家门。
那天天气很好,顶空是温暖的阳光,我突然有些恍惚。没想到春天来得这么快,记忆里的昨天还犹在湿寒的大牢里呢。我抬起头,四望云物,突然感觉明媚的春天竟是如此之美,心中浮起了一丝莫名的舒服感。但是,转念之间,我心里便又是一沉,不禁叹息一声,心说天气是如此美好的光景,但,自己来日会是怎样的光景,却不得而知。
想一想,也就是在四个月之前,我从通宝银庄出来,意气风发地自立门户开了龙凤券号,也曾梦想着凭着自己的才能,大展宏图,打下一片天空,希望能做出一家名满天下的铺号来。可哪曾想,也只只是四个月而已,还没让我做出个什么样子呢,一切就结束了。
我心里如同乱麻一般,在春阳下,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竟踱步沿着青龙河,走到了城山桥,来到了龙凤券号的门口。当然,现在已经不是龙凤券号了,龙凤券号的匾额已经被官家摘下去了,大门上贴着官家的封条。这才几日的时间,门楣窗框之上已经积满了沙土尘灰,不禁一股凄凉之感涌上心头,鼻子不住地发酸。
但是,我控制了眼泪没有流出来。
就在我舒缓好情绪,准备回家的时候,突然记起一件事,便急忙转回头,望向了青龙河对面。
凤龙票号也紧关着铺门。我急忙走过城山桥,来到了凤龙票号门前。就看到凤龙票号门口贴着一张告示:
各位高客见谅:
因,银股行市动荡不定,加之对手铺号恶意针对,故,凤龙票号自即日起停业,不再接受新客投注。若有兑换清算银股的主顾,请转至通宝银庄处置。
凤龙票号告示
辛丑年腊月二十九日
看了凤龙票号的告示我心里便是一惊,看凤龙票号这个告示,这定也是关门不干了。我不禁一咬牙,回想这四个月所遇之难事,仍历历在目,多数都应与乔之雍和陈阿禹有关。于是,心里便涌起了甚重恨意,心说乔之雍啊乔之雍,你这几手手段太狠了,我跟你有如此大的怨仇吗,你竟不惜用损人更损己的招数来对付我。现在的结果又怎么样呢,闹得只能是两败俱伤,龙凤券号关了,凤龙票号也关了,我张文龙已经倾家荡产,我想凤龙票号虽有通宝银庄支撑,但也一定是损失严重。
后来,听高庆生给我讲了凤龙票号的状况,确实也如我所意料。当时凤龙票号也投注了极多张家石铺和合生木场的银股,当官家关封两家铺号的榜告出来之后,也有大量主顾来到凤龙票号挤兑两家铺号的银股。并且,凤龙票号的利惠之策是保本金加百五收益保证,所以,若是按利惠之策给主顾兑换银股,凤龙票号必然承受不起。于是,陈阿禹便耍起了赖皮,跟主顾们讲只能兑换本金,百五收益的保证不给兑现。一听这个,主顾们就都不干了,几个带头的招呼着主顾们跑到凤龙票号闹事,甚至发生了打砸的事件。情急之下,凤龙票号便又报了官。结果,凤龙票号报官就有用,几个带头闹事的马上被抓了起来,其它主顾便不敢再闹事了,只是听由凤龙票号安排。但是,即使只是兑换本金,凤龙票号的损失也是极大的,最后是乔之雍从通宝银庄调拨了许多银两,才平了凤龙票号的事情。然后,凤龙票号便也就关门了。但经此一事后,通宝银庄的招牌与口碑彻底扫地,在两年之后,竟也关门了。
我在外面无目的地转了已经快有一个时辰了,看看太阳,估计快到午时了。于是,我便转身往家里走。
当我刚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就看到家门前停着一顶轿子,两个轿夫正坐在门口一边擦着汗,一边晒着太阳。其中一个轿夫我认识,是胡学彦家里的。
我心里一惊,胡学彦来家里了。而且看轿夫满脸汗的样子,应该是刚到。我便急忙加快了脚步进了家门。
🔒在世40
【“人生在世,事事难料,更何况自立门户,磕磕绊绊必然甚多,我经营宝丰银号这么多年,哪天还不都是如履薄冰。”胡学彦叹了口气说道,“更何况又遇上乔之雍这般歹毒的老匹夫。”】
我刚走进家门,就看到有些慌张的巧雅低着头往外跑。
“巧雅,你要去哪里?”我急忙问道。
一听我的声音,巧雅急忙抬起头,有些着急地答道:“爹,娘让我出去找你,胡大老爷来了。”
巧雅说完,我便又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了。
“胡大老爷是刚到吗?”一边跑,我一边又问道。
“嗯,刚到。”跟着我一齐跑起来的巧雅答道。
当我跑进堂屋的时候,正看到云凤刚把茶水端出来,而坐在椅子上的胡学彦一看到我进来了,急忙也站起身来。
我一见到胡学彦的面,心里突然又是一酸,膝下酸软,往前抢了两步,扑腾一下就跪伏在了地上。
“感谢胡掌柜的大恩大德,文龙此生没齿难忘。”刚一跪伏在地上,我便感激涕零地对胡学彦说道。
“文龙老弟,你要折杀胡某了,快快请起。”胡学彦急忙伸手把我扶了起来,说道。
“真没想到文龙受此大苦。”胡学彦一边把我扶起来,一边关切地问道,“不知道风寒之疾可好些了?”
“感谢胡掌柜惦念,已经好许多了。”我急忙回道。
“看你面色还不甚好,还要好好休养。”胡学彦一边看着我的脸色,一边关切地说道。
“文龙呀,你别让胡掌柜站着说话了,赶紧都坐下说话吧。”这时一旁的云凤提醒说道。
听了云凤的话,我急忙给胡学彦让座,然后自己也坐下了。
“胡某本应早些天过来看望文龙老弟的。”刚一坐下,胡学彦接着说道,“但是,今年岁末开春相临,节气之喜甚重,家中宾客众多,便耽搁了些时日。”
听了胡学彦的话,我急忙谦恭ʟᴇxɪ地说道:“文龙岂敢劳烦胡掌柜大驾,本应是文龙登门拜年的,可哪知却遇上了这种不堪之事,身体竟也不争气,却才有些好转。”
“人生在世,事事难料,更何况自立门户,磕磕绊绊必然甚多,我经营宝丰银号这么多年,哪天还不都是如履薄冰。”胡学彦叹了口气说道,“更何况又遇上乔之雍这般歹毒的老匹夫。”
一提到乔之雍,我心里又是一阵不是滋味。但是,事已至此,埋怨或咒骂乔之雍又有何用呢。所以,听了胡学彦的话,我只是咬了咬牙,重重地出了一口气,没有出声说话。
胡学彦一看我没有说话,便又叹了口气,然后,把目光转向了我和云凤已经收拾停当的家什物件,问道:“我看家什物件收拾如此停当,文龙老弟这是要搬家吗?”
一听胡学彦的问话,我心里不禁又是一酸,回道:“龙凤券号操管失策,赔银甚巨,为了偿还主顾们的损失,已将房产售卖,新房主明日就收房入住了。”
听了我的话,胡学彦现出惊讶之色,问道:“那你们一家要搬去哪住,出去租住吗?”
“哎!”我叹了口气说道,“此时家里的境况,家资耗用都难保足,哪还有租住之银,跟云凤商量了一下,暂时回丈人的米行借住一段时日,然后,再做打算。”
一边听着我的话,胡学彦一边微微地点了点头,思考了一下问道:“不知文龙老弟今后有何打算?”
这时我心里又是一紧,已经这个时候了,我还能有怎样的打算。而今胡学彦再次登门,已是给我张文龙天大的面子,我绝不可再拒绝了。于是,有些沉重地说道:“之前都怪文龙不识时务,心高气盛,总想着能够自立门户、独创事业,可哪知只是心强路短,如今得此境况,便是命中之定。”说着,我急忙站起身来,向胡学彦深施一礼,“之前都是文龙不识泰山,不懂胡掌柜谆谆之心,还请胡掌柜见谅,不与文龙见怪。若是胡掌柜不嫌不弃,还请胡掌柜收纳!”
说着,我把施礼的腰弯得更深了。
胡学彦见状,急忙站起身来,搀住我说道:“文龙老弟,不可有此大礼,胡某岂敢有所嫌弃,胡某之前就已经说过,不管什么时候,文龙若肯屈驾来宝丰供事,都是宝丰的大幸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有胡学彦这么一句话,我那颗被创业失败打击得无处安放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于是,急忙又给胡学彦深深施了一礼。
接下来,胡学彦跟我又闲聊了一会儿,说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见,便离开了。
当天下午,临太阳落山之前,我和云凤便把所有的家什物件都搬到了丈人的米行。转过天来,跟新房主交割了房契,收了卖房的银两之后,我才住了四年的房产便是别人家的了。
在丈人的米行里,又休养了几日,风寒之疾和杖刑之伤便都好了。
一月十六日,是过了上元节的第二天,我便走进了宝丰银号。见到我来了,胡学彦甚欢喜,直接给了我一个主事差职。不过,胡学彦与乔之雍不同,主事不只一人,共有五个主事,每个主事带三五个掌事,便形成了五个独立的银股操管队伍。按胡学彦的说法,这样的安排,是可以形成内部的竞争之势,更有助于提高银股操管赢利。并且对于银股主事的差职,宝丰银号每半年还会有一次绩考,绩考若有不良者,会被降为银股掌事,或者可能会直接解雇。当然,若有操管盈余甚佳又通管理的银股掌事,也会迁升为主事的差职。
而关于月银收入,胡学彦也没有食言,直接按我在通宝银庄时的双倍给予发放。这样一来,若赶上银股行市向好,再多些盈余提成,我每月的收入也甚是可观。虽然,还不能马上还清外面的债款,但,至少有个一年两载也能差不多还清了。
在我去到宝丰银号半个月之后,我又向胡学彦推荐了高庆生。胡学彦一听高庆生有恩于我,且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汉子,便二话没说,直接就收了。来到宝丰银号之后,高庆生还归在我的手底下。
🔒在世41
【我和文龙急忙转头看去。巧雅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文龙的怀里跑到了土丘之上,还把头上的花圈掉在了土丘的顶上。而此时,巧雅正朝着西头的村子不高不低地叫着。】
“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