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后排是今天的二位主角,新郎留着朴树同款的长发,新娘是袁立的短发,脸型眉眼也与她也很像,非常靓丽。车两侧后视镜系着卷曲动感的彩带,在初夏的风中为他们的喜悦欢心舞蹈。
彼时画外的周艳秋拿起覃景文花了 4000 块刚买给她的黑色诺基亚 6110 手机,拨通电话:“玥玥啊,待会你别紧张,咱是来帮忙的,别出错啊,结束了来台下找妈~”
屏幕上时间
11:58
28.6.2000
亲友宾客齐聚一堂,结婚进行曲响起,最先出现的便是两个头戴花环的小花童,男孩子斯文白净,另一个穿白色无袖纱裙的是个肤色黝黑,毛寸头发的女孩子。
“覃玥玥,走慢一点。”男孩很识大体地微笑着,同时不忘谨慎地小声提醒今天的搭档。
显然她没有辜负妈妈的提醒,并不紧张,她沿着红毯,三步并作两步,蹦跳着撒花瓣为新人开道,如同一只刚刚回归田野的野兔。
根据主持人的提示,两个孩子为新人送上用以交换的婚戒。
后来两个孩子听令展示“城南袁立”和“道北朴树”送给双方父母的礼物,很快仪式结束了,酒席开始。
“我儿子大大方方的,在这就和在家一样。”妈妈看孩子,怎么看都是好。
“瞅瞅这孩子多喜庆,今天一直乐呵的,好孩子。”同一桌的大人已经止不住夸她了。
她是宠辱不惊的,这点好才哪到哪啊。
过了好久,饭菜都凉了,估摸着大家都吃饱了,妈妈也去和朋友聊天,她便自觉懂事地去帮忙了。
每天饭后她都会主动帮妈妈收椅子的,妈妈说了,在这就和在家一样,于是她就悟了。
她绝对是懂得变通的孩子,有很多人坐着,说明没吃完,她就不会打扰。虽然爸爸说,饭凉了就不要再继续吃,对身体不好。
她不辞辛劳,在会场里跑来跑去,观察着,收拾着,默默无闻地把没人坐的椅子搬到角落里。有个漂亮阿姨看到她这样勤快,还夸她能干呢,她听到就不觉得累了。
“呦!”
“唉呀妈呀!”
“哎呀我的妈呀!”
“是谁啊?”
“把你们酒店的人给我找来!”
“我们起来敬酒,谁把我们椅子撤了!”
“爸!你没事儿吧?”
“快来人呐!”
“好像有个小孩在这收的。”刚才夸她能干的漂亮阿姨光速把她供认出来。
“大人呢?怎么管得孩子!?”
……
只见一桌子人摔坐在地上,人仰马翻,其中有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捂着屁股坐在地上呻吟,旁边他的女儿女婿脸红脖子粗地叫着。
!覃玥玥吓死了,抱头鼠窜到卫生间去。
为了维持现场秩序,酒店又放起了音乐。
“一生守在你的身边,天天看你的笑脸。
你的一举一动,融入我的心田,
这种感觉就像飞翔在~缘份天空~
美丽的梦,因为有你而变的不同~
你的手,如果在我手中,好想握一辈子不放松~"
显然新郎新娘是相爱的,摔了这么大一个大屁蹲,俩人儿没根本生气,还坐在地上拉手傻乐呢。真想采访采访你俩,好玩吗?
“覃玥玥!覃玥玥!”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大气也不敢出。酒店卫生间的香氛是如何做到既清新又恶心的呢?
她发着呆,那声音渐渐变远,她望望卫生间的门阀,现在可以出去了吗?他们都走了吗?
此刻,22 岁的大玥玥望望卫生间的门阀,现在可以出去了吗?同事们都走了吗?手机显示时间 8 点 30,差不多了,本宝宝要出来咯~
现在没有别人,不用轮岗,接到客户全是我的~没人可太爽了,天天穿着修身的工装端坐直立,累死人了。
于是她洗过手,松开衬衫最上端那颗憋得她难受的的扣子,浪催似的一路桑巴舞步拧出去了,仿佛此时已经响起熟悉的《Coco Jamboo》。
等了半天也没有客户,刚套上棉袄要回家,一伙冒着酒气的中年男女来了。穿着过于随意,看样子也不像做生意的。
还好现在激光笔已经随时躺在她的口袋,她忙赶上前去介绍。由于他们售楼处与待售楼栋有一定距离,她掏出激光笔首先在沙盘上要指出。
“你们这帮卖房子的就爱瞎 tm 忽悠,别跟我搞这些虚的。就跟我说多少钱。”带头的好像刚吐过,嘴巴臭臭的,被她闻到了。
“唉唉,我不告诉你具体在哪,你把所有房子都买下来吗?”
“哈哈,”酒鬼打了个嗝,“等于你很有理呀!”弯着腰,一手扶着沙盘上围挡的玻璃,另一条手臂用力伸到沙盘里,抓住上面的小汽车模型,在里面的道路上跳动着,嘴里叫着“滴滴滴,滴滴滴。”
“老六!你发了财买那个什么豪车啦!”旁边一个高个细脸的看懂了。
“来来来,你,你现在就告诉我来,你现在要卖哪一栋?”说着,老六拿着小汽车跳过安全门岗,在小区的地面着陆,没头苍蝇似的胡乱掉头,把儿童游乐区路旁的小树和健身器都刮歪了。
“对不起,我们小区实行人车分流管理,你的小汽车回来就必须下地下车库。”覃玥玥的激光笔射向待售的 17、18、19 号楼。“马上要开这三栋。”说完抢过对方手里“新买的豪车”,掷地有声落在地下停车场入口。
“老六!她不让你停车!”细脸又在撺掇。
“不让你停还不是为了安全?一个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喝完酒开车还冲进小区里,马上我就找保安抓你们。”
说完她就有点后怕,怂怂地找补,“六先生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体面人,人家不用我说,自己都懂。”
发现细脸的是个爱捧场的配角,那就捧捧有话语权的老六。
老六再想借酒劲耍耍闹闹也扛不住从天而降的大高帽儿,“那自不用讲,行走江湖规矩都懂。”
见老六有点正经样子了,覃玥玥便主动出击,开始问他们要买来住还是用来投资赚钱,要多大的,手头预算多少。
他们算是冷静了,有问有答。不问不知道,好家伙,这一伙人今天刚拿到拆迁款,难怪美得没边了。
“拆迁那几个钱,等了多少年?我们这儿的房子几个月涨了 40 万。”口袋比脸还干净的无产阶级覃玥玥对一群拆迁暴发户轻描淡写。
几人本来还在天上飞,被她一说,便灭了仅存的那点嚣张。
说是不会只买一套,谁能确定呢?毕竟他们几个都喝了不少,保不齐明天就彻底翻篇了。于是加过微信就放他们回去了。
今天算是颗粒无收,不过探清了敌情。没其他人在的时候,保安大叔中途巡视过一次,覃玥玥只说自己钥匙坏了,要等室友加班回家去开门。
总藏在厕所也不是那么回事,自此,每天下班后,置业顾问小覃在外游荡,直到所有同事都走掉,她再溜回售楼处“守株待客户”。
没有ᴶˢᴳ客户,她就关注客户动态,在笔记上跟进梳理自己的客户情况。
又是一个“山中无老虎,猴子是大王”的晚上。果然被她守到了 4 个刚下班的老师来看房。
中学老师这一群体向来不算容易接待的客户,问的问题总是很细,也向来有辩证思维,可以从销售表达中,推测到销售有意无意规避的劣势。
当她获悉,老师们全部确定要买,且资金充足,还说回去要介绍几个同事一起来找她时,她几乎要感动得留下眼泪来。
从小到大,她几乎总是很爱老师。她确信老师天生是她的贵人。
大概率,今天一组客户能成 4 单。不要说会不会被末位淘汰,她有很强的预感,冲击销冠都是大有希望。
其实她对戚欢没完没了的嘚瑟也有点起腻。但是她怂,她才不敢上脸呢。
送走了老师们,她大喜过望,将大堂恶俗的背景音乐更换成自己喜欢的,四仰八叉躺在影音室的沙发上。
影音室总是一片漆黑,她喜欢漆黑中一个人躺在软硬恰到好处的沙发上。最近这几天真的累了,老崔又开始将“末位淘汰”挂在嘴边。好在努力很值得!覃玥玥脱了鞋,满足地翻了个身,再歇半个小时回家了。
朋友们不必担心,覃玥玥的脚从没臭过,这是天生令她骄傲的体质。此刻就请准许她松弛快乐一会吧。
操劳人有操劳命,又随机播放回原有的歌单了。
她今天居然忍不住开麦激情跟唱了,“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飞驰的骏马像疾风一样~一望无际的原野随你去流浪~你的心海和大地一样宽广~”
我唱得实在太好听了,我怎么这么有才~我不爱自己都好难~此刻在她心中,她已经乘着一朵最快活的小白云,在碧蓝的空中游览着,她抓一把白云,吃到嘴里的就是最甜的棉花糖。甜着甜着,起身就着节奏跳起蒙古族的舞蹈《特斯河之赞》。
这舞蹈是她前几天在抖音上看到的,雄浑壮美,就如飞驰的雄鹰与骏马,恣意欢畅,她爱极了。
在戏剧学院的四年生活,形体课,舞蹈课,她都是参与的。因此她肢体协调舒展,学起动作也是极快的。
她会唱,也会跳,不知几年后她能否学会说唱和篮球。
她真美,是的,很像一只猛捞月亮又举起双手仰天拜月的疯猴子。或许未来某一天,魔性也算一种美。
她才不管动作是不是跳得太大太夸张,反正表情管理绝对是到位的,至少充分体现了热情。热情爆表。
“咳咳。”一阵咳嗽声光速将她拉回现实。
……
帷幕后,她身后很远那排沙发上,居然还藏了一个人。
那个人,那双眼,此时仿佛已经承受太多。爆笑这种行为与他的绅士品格绝迹不相符合,于是只能用咳嗽来强压。
“……”
“……”
“许总好……”声音小的像蚊子叫,与刚刚扯着脖子也要冲击高音,结果破音的豪迈大相径庭。
不愧是一把手,具备了顽强的品格,真不知道他在哪里买的眼药水,眼睛被辣了都能这么快治好。那人很快平复好自己,语气轻快,“你很喜欢草原吗,小覃?”
敏锐的社死者听出此人还在忍笑,忙不迭地滚回去穿鞋。“没有、没有。”她边穿鞋,边低头小声回答着。她希望自己做一个土行孙,原地遁走。
怎么只有一只鞋?厚礼蟹,救命。
➱第12章 人间烟火
吴德蓉被外孙女“气到高血压”那一天,陈老太窗外传来一阵阵绝望的哭声。
她开窗边纱帘,见老周家的小黑孩颤颤巍巍,抱着膝盖独坐地上啜泣,一只鞋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
四下尽是夏日的尘埃。
她带“小狼崽子”洗净脏脸,拉着她的手,送她回了姥姥家。
孩子天然怀有对母亲的宽容,也许母亲对孩子也有。吃了一耳光那页不咸不淡地翻过了,以妈妈买了一包上好佳薯片给她而告终,虽然是芥末味的。
又是一个即将团聚的周末,周五天刚亮,周艳秋奔向吴淞市场的牛肉档口,店主老吴取出上好的牛腩递给她,肥瘦相间,还带着筋皮。
覃玥玥到家时,牛肉经历了整个下午的炖煮,早已软烂,京葱、啤酒和生姜带出了浓郁的鲜香,与番茄和胡萝卜的酸甜融为一体,汤汁此刻极有成就感,骄傲地咕噜咕噜作响。
周艳秋盛出一匙,尝了尝味道,差了点什么,谨慎撒上一点盐巴,再尝,已经注入了灵魂,完美。
突然门锁的齿轮响了,周艳秋马上放下汤匙和碗,盖好锅盖,汤姆猫似的逃回房间佯装看电视。星空卫视正播放她从没想过要看的《犬夜叉》。
“太香啦!”小孩一开门就被香气环绕,还没进来就嚷嚷,“妈,今天做的啥呀?我一闻就馋啦!”
周艳秋乐了,“尝尝就知道了,快去洗手。”电视里,杀生丸见到了桔梗。“演你爱看的那个狐狸狗呢,快点来看。”说完就起身去盛饭了。
小家伙大快朵颐,“怎么样?好不好吃?”周艳秋幸福地明知故问。
“咋回事,我本来不饿,怎么越吃越饿了?”覃玥玥嘴里的肉还没咽下去,又端起汤碗要把汤汁浇到米饭上。
“随便做做~”周艳秋笑了。
那小孩察觉了母亲的满足,故意夸大意犹未尽的样子,想让她妈妈更高兴些。“再来一碗~!”虽然此时她的肚子已经饱胀得像个皮球。
这是暑假最后一个周末,玥玥以为见妈妈是假期的奖励,开学恢复正常的学习生活后都不能再过来了。
早上出门,她巴巴地望着妈妈,满心不舍,“妈妈,开学我就不能再来了,我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妈妈眼眶红了,玥玥也红着眼去上学了。
周艳秋望着那背着巨大书包渐渐远去的小小身影,她那样倔强、那样天真地爱着自己,自己的离开无疑伤害了无辜的她。
当天上午,那种感觉又来了。
周艳秋的下腹又开始持续的绞痛,她心跳飞快,动弹不得,像烤熟的虾一样绝望痛苦地蜷成一团,她的额头滚烫。
吴德蓉吓坏了,赶忙打电话叫小女儿来救救自己的姐姐。
中午,玥玥好想再补充告诉妈妈,自己会努力学习,刻苦训练,带着奖状给妈妈看。她问同学借了磁卡,跑到马路边的电话亭给妈妈家打电话。
“你妈住院了,别再害她了,扫把精。”电话被挂断了。
她绞尽脑汁在脑海中搜刮出了小姨的小灵通号码,记清了位置,去和老师请假了。
于老师并没质疑,反复确认她记清了位置,给了她 50 块钱,叫她路上小心。
不知道那个日子出了什么问题,病房的床位出奇紧张。
确诊了卵巢囊肿蒂扭转,周佳敏去替姐姐缴费,周艳秋穿着病号服,惨白地躺在过道的病床上。
她高烧还是没退,骨骼生疼,恍惚间看见一个熟悉的小身影四下张望寻找着,以为自己烧糊涂了。
再定睛一看时,小家伙左手端着一杯医用酒精,右手提着一包护士站要的棉球向她走来,她走得很小心,生怕妈妈的救命酒精洒出来浪费掉,虽然那杯酒精距离满溢还有好大一截。
她的书包还是那么大,那样子几乎能把她压垮。周艳秋刚要开口去问“书包沉不沉啊?”,准备起身取下书包,小家伙已经放好所有物件,乖巧地坐在她旁边的小板凳上。
覃玥玥轻轻贴在她身边抱着她,“妈妈,我来照顾你了。”
她烧得近乎脱水,眼泪都干了,望着小家伙用棉签蘸满酒精,有模有样地擦拭她的躯干,“妈妈,我来给你物理降温!”
小家伙好像可以读懂她的感受,故意逗她笑似的道,“妈妈,小时候我发烧你带我去医院,输液回来你带我去饭店吃午饭,我口渴,你把饮水机里的白酒当成水接给我喝,辣死我啦,妈妈你好糊涂呀,哈哈,你不知道我还记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