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看出下午大伙都故意放水啊?”
“嗯,他们问的都是我问过他们的问题,他们都好好。”她又切换了傻白甜的做作腔调。
“他们确实好,但是不聪明,做得太明显了。”
“为啥?刁难我才好吗?”她心中早有答案,只是不懂为什么老崔不待见自己。
“我们自己家的领导说到底还是老崔,你不要看她是后台文秘出身,能到现在案场经理的位置,必然有她过人之处。”
“文秘领导销售啊,这不是外行指导内行吗?难怪我看大家不咋配合她。”脑花终于熟了,这也是她无限喜爱的心头好。
“但是再不服也要做好表面文章,看清形势。你师傅就看清了。”
“也对。”邵涌确实看清了,他还不只是做了表面文章,他是真的毫不犹豫放弃自己了,非常有眼色。
“所以聪明人都提上来了。”
“你也聪明,下一个就是你。提前恭喜未来的尹经理。”覃玥玥举杯干了他刚点的雪碧,音色恢复正常。
“你今天找老崔怎么说的啊?”
“我在楼上折纸,没去找她。”
“那她怎么改主意了?”
“当着甲方的面,‘荟荟姐’总会格外善良,不是吗?”
“你还是不要和她闹得太僵。作为女人,老崔很成功了。”
“女人怎样算成功?”
“不单是工作上,她家后方也稳定。想想看,一个女人,四十几岁了,没要孩子,家庭还经营得和和睦睦,老公婆婆都好,以后你就知道这有多不容易。”
他说得都很有道理,但也将“立场”暴露无遗。
看来他和大家并不站在同一立场,和自己也不是。
而且他心底是认同崔利荟的。
今后任何与老崔相关的话题,在他面前最好都不要流露真实情绪。
“也许吧。主要是年后就开盘,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那样,再说老崔在我心目中向来很美很优雅的,人家才犯不上自降身价来给我这个小兵穿小鞋呢。以后我乖一点就是。”覃玥玥马上暗自调整了态度。
“对了,我是不是还得找甲方的许总再考一遍?”
“不用了,下午老崔说的。不过我们以前都要最后给许总考。”
“那我运气不错,给甲方考多紧张啊。”
“小姑娘子,和他保持距离是好事。”
“为啥?”
“还用说?许总是个老色鬼,你自己知道就好,务必小心。”
“他怎么被你发现是色鬼的?他和谁色了?”
当你去看一场电影,迟到了 10 分钟,虽然影院说话可耻,可你还是希望有人告知你前情。
“你不要管,叫你小心,你听着就是。”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都告诉我那么多了,还差这一件吗?”
既然尹翰开了口子,她就一定要撕开。
“施琴,你听她们提过吗?”
“提过,我有印象,她以前也在这卖房吧,后来走了,杜梅姐对接她的业主。”
“她被劝退的,因为他的事。”
“他把她怎么了?”
“那样的事只会女人受伤害。”
“被骗色了,又被自己公司开除了?”
尹翰点点头。
“太不值了。”玥玥小声说。交浅言深,到底还是年轻,她心底对尹翰“放心”了几分。
“我跟你讲,男人坏起来很坏的。早些年我ᴶˢᴳ去厂子里上班,就那种流水线,下班了有的人无所事事,有天半夜几个男的轮了一个姑娘,我亲眼所见。”
“真恐怖,她报警了吗?”
"没报,她没有亲戚,不会有人管她的。报了警旁人只会挤兑她。希望她以后慢慢好起来吧。"
"你离开那儿是对的。"她想着自己也一样举目无亲,不觉悲从中来。
“经常有女的去二楼找他,只要你细心,没多久就发现了。一个男的,离了三次婚,能是什么正经人?”
“说明他有结婚的瘾。”
“哈哈哈哈干杯,敬这种脑子不好的瘾。”
准备回去时,玥玥又要顺势跑到后排右边位置去,“过来,别再假模假式地夹生了。”尹翰拍拍副驾驶的位置。
她想了想,过去了,也对,他确实没什么可怕的。
她有点困,哈欠一个接着一个。他见她眼神都麻木了,把暖风调得更足,"马过年了,买票了吗?"
"什么票?"
"回家的票啊,困糊涂啦?"
“啊,今年不回去了。”
“过年咋都不回?和家里人吵架了?”
“没有啊,今年家里有点事,就先不回了。”她困意全无,敷衍着。
“还能有什么事连家都不回了?”
“不想说,你别问我了好不好?”她很小声,语气近乎哀求。
“好,尊重你。”大手轻轻摸在她头上,像是一种安慰。她没躲闪,也不再看他,痴痴地望着雨刮反复刮去玻璃上的水珠,或许是更远的地方,远得望不到的地方。
此刻像海底一样沉静,只剩他们两个,她的温度自他掌心四散蔓延。
奇特地,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冲动,那天在她身后的浮想联翩确乎也已烟消云散。
“有什么我能帮上你的,尽管和我说一声,能帮上的我一定帮。小可怜。”
“没什么可怜不可怜的,谢谢你的关心。”她突然变成铁板一块,终究还是避开,使他有些陌生。
最恨别人说我可怜,可恨也比可怜好。
破天荒地失眠了,覃玥玥从不喜欢与这里的谁事无巨细分享一切。
哪怕是比自己还小的尹翰。
“傻姑娘,我怎么会舍得淘汰你呢?我那不是督促你那些哥哥姐姐好好做事嘛。” 崔利荟说着便热络地挽住覃玥玥的手,“韩总你还知道啊?这丫头是隔壁 A 校的,搞艺术的女孩子果然不同凡响,看起来是柔柔弱弱,其实能力大得很。韩总要我找人来帮忙,我当然是挑我们家最机灵的啊!”
崔利荟一句句婉转动听的狡辩仿佛优美的太极。
“哈哈哈,荟荟姐用心良苦啊,讲真的,我和小覃都该谢谢你。”韩琛又对玥玥道,“看到没,即便是你没有上岗,你们荟荟姐也是看好你,你能放心啦。”
“荟荟姐真是我的贵人,您这样信任我我实在太受宠若惊了,误会您的好意真的太抱歉了。只是我既然加入,就要出一份力,小覃不敢让您为我一个非亲非故的新人去破例,我已经准备好上岗了,您随时可以考核我。”
“瞧瞧这孩子,多积极。”崔利荟笑着对韩琛赞覃玥玥,又转而对她说,“你已经帮韩总整理好所有票据了,这就是最大的功劳,最大的力。”
我是来赚钱的,又不是来做手工的,覃玥玥真想骂她。
韩琛自然对此很是受用。
但他确实也对覃玥玥办事的踏实颇为满意,发觉那姑娘有几分愠色上脸,于是抢先一步,“荟荟姐还是尽快给小覃考核吧,快毕业的孩子都想证明自己,正是干劲十足的时候,我敢打包票,小覃不会让你失望的,对吗,小覃?”
“韩总一句话的事情嘛,我也相信她可以。”崔利荟说。
“谢谢韩总,谢谢崔经理,我会珍惜你们给我的机会。”
覃玥玥满眼感激地望望自己真正的恩人。自知不讨顶头上司的待见,又在更高层面前,强扭她的意思。
此番已是破釜沉舟,在这家代理公司恐怕做不长久,所幸终于争取到捞一笔再离开的机会。
假期快乐篇 第6章 镜
杜梅常说新人最幸运。
覃玥玥以为这是有原因的。新人最真挚,新人最不知道疲惫。
销售的工作主要是与人沟通,因此哪怕略显生涩稚嫩,缺乏技巧,结果上却往往瑕不掩瑜,毕竟大家都喜欢真诚。
对于售楼她有自己的天赋,她似乎也天然懂得“转换角色”。
遇到高校教师,她是充满敬仰的、朝气蓬勃的学生。
遇到律师,她可以是知无不言、实实在在的白纸一张。
遇到趾高气扬的暴发户,她就是不卑不亢的大学生小姑娘。
遇到年长者,她又是思念远方爸爸妈妈的孩子。
当然,这些都是她,真实的她,不掺丝毫表演。
春节假前最后一天,他们收到甲方通知,目前房管局发放销售许可证时对于楼盘的施工进度有了新的要求:达到所售楼栋层高的三分之二才予以发放。
也就是说,开盘推迟了,快则三月中旬,慢则四月。
孟海拍拍覃玥玥,“开盘前一个月的客户最准了,加油多赚点。”
“我客户还是最少嘛,到时候就名正言顺被淘汰了。”语气可怜,上翘的嘴角和快乐饱满的苹果肌却很诚实。
“你手上有客户的哦,等你尝到甜头就想坚持了。”
“谢谢海哥。”
覃玥玥自然是高兴的,留给自己的时间变多了。
既然老天有意给我机会,本来想着留下就好,现在盘算着争个名次看看。
她被这个念头激得兴奋不已,她与一心准备过年,身心分离的同事们好像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回家路上还是到超市采购一番。
她的小公寓不方便做饭,春节指望外卖也不现实。
购物车堆满了泡面、火腿、面包、八宝粥、上好佳薯片。又提了两箱啤酒,必要时候,她离不开这个。
做好迎接新年的打扫,便躺在床上找了电影看起来。电影是如此苦涩,她翻出啤酒时不时抿上一口。
电影落幕,灯光亮了,爸爸妈妈、叔叔阿姨们有说有笑,向家走着,笑容好像总是刚嚼过甘蔗的一样甜。2 岁的小覃玥玥伏在妈妈怀里。
后来她爸爸搁置了垄断国企铁饭碗的工作,怀揣暴富的梦想和几十万的家底,投入了“朋友”的矿产生意。当他踏上去往那片矿区的火车,妈妈周艳秋带着覃玥玥,继续操持着小生意。
有时候玥玥看电视上唱歌的女歌手杏仁一样含情的眼睛,动听的歌声,海藻般长长柔柔的头发,会萌生很多羡慕。
长头发真好看啊,妈妈剪去了长发,依然很好看。她笑的时候眼睛眯成月牙,谁能不被她感染呢?妈妈的脸和腿如果变得更长,其实和那个莫文蔚真的好像。
妈妈说短发好,她最喜欢叶倩文,每次亲戚朋友聚会,她都要唱《潇洒走一回》。
淘气的覃玥玥“潇洒走一回”,却跌破了膝盖,两女人骑自行车过来,又碾轧了她的脚。受了碾压,血流顺着两边膝盖破溃的皮肉涌出,像极了两行长长的血泪凶猛流淌。
其实没有很疼,只是血流这样凶猛,寒冷的受伤的感觉顿时笼罩过来,玥玥哇一声哭出来。
两个女的没有道歉的意思,非常懊恼。热心的街坊忙跑去喊玥玥妈。
周艳秋赶来时候,两个女人正气急败坏掐拧着玥玥胳膊要她闪开,哪个妈妈能忍受这样场面?她们吵着吵着扭打起来,结果自然是吃亏的。
众人看不下,拉开,替周艳秋说话,可她还是被抓破了胳膊,扯掉了一缕头发,还受了巴掌。
下午电话响了,是爸爸的声音,玥玥很开心叫着:“爸爸我想你啦,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那边本来平静的声音顿时哽咽,“爸爸也想你,赚到大钱爸爸就回来。”
然后玥玥也哭了,后来电话拿给妈妈接了。
覃景文回来已经是第二年的夏天,他的头发胡渣都有段时间没修剪了,脸也更黑了。
姥姥吴德蓉的言语若有似无藏着对失败的再叙,妈妈没说什么。
玥玥最开心,爸爸回来了,她飞跑去抱住她爸爸。甜蜜的小黑脸蹭到覃景文的胡须上,小孩搂着爸爸的脖子,“爸爸,以后你别走了,我们一家天天一起。”
豆大的眼泪流满了覃景文整张黝黑粗糙的面孔,他吸着鼻涕,哽咽着摸摸玥玥头发,说:“爸爸不走了。”
却转而被警察铐上寒光闪烁的手铐,理由是非法采矿。
玥玥像头绝望的小狼尖叫着扑上撕咬着那些人,旁边的人试图松开她,愤怒的小狼用尽了所有力气,坐在地上拼命向回托拽爸爸。他们都惊讶这孩子好大的力气。
“你们乱抓人,我要举报你们!”
“如果我这样对你爸爸,你会愿意吗?”
“你们会被天打雷劈的!”
……
可是最后她失去了所有力气,再也抓不住了,依然是爸爸随着警车的ᴶˢᴳ鸣笛声离她越来越远。
她坐在地上,瘦小的身体好像快被猛烈的抽泣震得破碎,那双刚被磨红的疲惫的小手捂住哭花的小黑脸,不记得委屈地念叨了多少次:“你们还我爸爸,还我爸爸……”
煎熬的日子持续了半年多,由于覃景文虽然作为法人,参与矿山生产管理,但囿于专业知识、工作经验等因素,对非法采矿的事实并不知情,也从未起到决定批准、组织策划的作用,因此非法采矿罪名并不成立。他那能言善辩的好友终于被缉拿归案,这一次覃景文终于安全回了家。
可想而知后来他们的生活不像理想中得到改善,遑论过上另一个阶层天堂般的人生了。
爸爸越发沉默,两腮日渐凹陷,他解聘了小工,自己比从前更卖力劳动着,腰也弯了。好在单位是仁慈的,考虑到他其实也属于受害者,没有开除他,继续停薪留职。
覃家爷爷奶奶早逝,伯父叔叔也由于各种原因往来甚少,因而周家娘家对这个小家庭影响不少。过年团聚总是很热闹,所有人拥到舅舅家。
姥姥有三个子女:舅舅,妈妈和小姨。姥爷远于玥玥记忆开始前很久辞世了,每次提到他,所有人的眼里都带着钦佩和赞叹。
舅舅高高的,五十几岁长长的面孔,黄黑的肤色,眼睛很大,牵扯旁边几丝干皱的纹路,他说什么都是那样宽厚,很有长兄为父的风范。
姨夫舅妈常会和玥玥爸开点幸灾乐祸的玩笑,玥玥爸也不说什么,不过每次大人们打麻将,最后都是玥玥爸赢得最多。女人们忙活着做上好些佳肴,孩子们到楼下玩闹。
虽然玥玥妈妈是家中长女,到了下一辈,玥玥却是几个孩子里最小那个。玥玥记事以后和表哥表姐玩不到一起,他们年龄都大得多。
他们眼里的玥玥那样邋遢,小黑手胡乱抹着不屈的眼泪,涕泪横流的小脸更脏了,实在有点野蛮。她又是那样蠢笨幼稚,大过年的居然众目睽睽傻坐到烧饭的电饭锅上,她甚至还还坐了一会,屁股终于忍受不了灼热的剧痛,尖叫着跳起来。更不用说她是否懂得美丑,自然是不懂,她只是“小屁孩儿罢了”。
玥玥爸同样不体面,他那体力工作者般的外表和朴素耿直的言谈,同自己油头粉面儒雅随和的父亲有云泥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