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脂记 ——君芍【完结】
时间:2024-05-05 14:54:07

  两位大臣闻言大骇,急忙随沈溟沐前往魏衍处。魏衍对沈溟沐这番言辞持审慎态度。捋须思忖半晌:“既是穆王叛乱,沈大人何不直接请来陛下虎符,调兵勤王?”
  “前头已经说了,陛下受伤,神志不清。”
  “陛下神志不清,总还有太子,为何连太子手谕也不见一道。”
  “形势所迫,来不及草拟手谕。”
  魏衍虎目透着精光,欲再问些问题,沈溟沐不耐烦道:“陛下与太子岌岌可危,魏将军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问,耽搁时辰是为那般?”
  “是啊。”两位大臣也说,“勤王要紧,请魏将军速速发兵。”
  “行宫危在旦夕,魏将军一至便可明晰情况。”沈溟沐催促。
  魏衍沉思过后,决定先兵发行宫,届时斟酌情况而定。
  彼时暮色已沉,距离沈溟沐离开行宫足足过去了五个时辰。
  这五个时辰里形势瞬息万变。
  穆王得知沈溟沐离开,当然知道他为搬救兵,如此一来更不能耽搁。私底下串通几位老臣逼宫季鸿,叫他交出太子印信,承认穆王的储君地位。
  季鸿这边以钱相为首的臣子也不是吃素的,反唇相讥道:“陛下晏驾不足半个时辰,穆王不思如何料理帝王身后事,反而急于索要印信,陛下若有知,只怕不能瞑目。ʟᴇxɪ”
  “钱相莫要因为三弟是你的女婿,就过于厚此薄彼。说本王心急,你不若问问他的宠臣沈溟沐何在?”
  庆风这才有机会上前告知季鸿沈溟沐去向,并将沈溟沐的话一并交待。季鸿方才看沈溟沐偷偷出去便知他有所行动,这恰与他的思想不谋而合。
  当下只是想办法稳住穆王,穆王又岂是好糊弄的,一眼看穿他拖延时间的意图,执意逼他交出太子印信,并将皇帝遗诏昭告天下。
  季鸿这头不甘示弱,有人提出遗诏乃是在皇帝重伤昏聩时写下,做不得数。两方据此争论起来,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穆王趁机遁出。
  季鸿眼见穆王离开,意识到事态不妙,急忙率众臣退守他的寝殿南薰殿。果不其然,回到南薰殿不大一会儿功夫,李宿就率着禁卫包围了过来。
  禁卫军攻势猛烈,季鸿这边的亲卫拼死抵抗,也不过堪堪四个时辰就被攻破了大殿门。太子亲卫被杀得七零八落,南薰殿外尸横遍地。
  季鸿率领着剩余亲卫护着大臣家眷且战且退,一直退到南薰殿后面的水阁,借着水阁天然的地理优势又坚守了个把时辰。
  天上明月昭昭,眼看月亮就要升到天心了,久攻不下的穆王心内越来越焦急,狠下心肠下令火攻。
  大臣们吃了一惊。
  “火攻?殿下,恕臣啰嗦一句,水阁里面的可是您的亲弟弟,连同数位朝廷栋梁,难道殿下想把他们通通烧死不成?”
  更有直言的谏臣道:“穆王万万不可,兄弟相残,只恐惹来天怒人怨。”
  此时的穆王彻底展露出了他的凉薄本性,大臣们的话他一句话也听不进去,相反,还叫李宿通通将他们带下去。
  岸上火把高举,季鸿和钱相透窗看去,不约而生出不好的预感。
  “看来他们打算用火攻。”
  此话一出,阁内众人慌了神,尤其女眷们,压抑哭泣之声不绝于耳,饶是钱若眉心性沉稳,也不免眉目慌张:“这可如何是好?”
  季鸿没回答她,钱相也没有。钱若眉再次把头转向窗外,月亮不知忧愁地挂在天空,皎洁如洗,事到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祈祷于天了。
  嘁嘁喳喳的声音从对岸飘来,仿佛在议论着什么,没一会儿功夫,每一个弓箭手的箭镞都燃起了火苗。水阁里的人全部紧张起来。小狐锦豹儿缩在角落里,紧紧抱着彼此,眼泪无声流过脸庞。
  随着穆王一声令下,上百只火焰箭仿佛流星划过天空,或钉在窗棂上,或落在板壁上。刚开始只是一簇一簇的火苗,渐渐地火势大涨,小火苗变成大火苗,继而连成片,包围整个水阁。
  霎时间惊叫声、哭号声混为一片。左奔右突,突不出一面火墙,奔不出一条生路。一些心性软弱的,撞开了火窗,跳入下方水池。被守株待兔的禁卫逐个叉死,不留活口。
  火势熊熊,把脸庞烤得通红,身上每一寸肌肤都是烫的,似欲燃烧起来。锦豹儿受不了这份煎熬,下方的水国成了极乐之境,诱惑着她前往。
  庆风拦腰抱住她。他一手搂着锦豹儿,一手掐着小狐胳膊,在她们耳边低念,“还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
  倒映着火光的双瞳隐隐含着某种期待。
  这样的期待连季鸿心里也荡然无存了,他看着四周的火光,水面上挣扎的生命,蓦地闭上双眼,血一样的眼泪从眼眶里流出,“难道真的是天要亡我吗?”
  话音未及落地,震天的杀喊声自四面八方响起。魏衍原本想观望一下再行动,哪承想行宫竟是这样的局面,眼看太子岌岌可危,哪里容得他观望。当即率领千机营的士兵左右包抄,断了穆王后路。
  两军相遇,如水遇火,乒乒乓乓斗起来。趁着他们激斗,无暇他顾,水阁上众人赶紧跳水逃生。小狐锦豹儿皆不会水,庆风一人拖着她们两个,安全送上岸后赶着去解救其他不会水的人。
  季鸿钱若眉也相继脱险。
  禁卫军打了一天仗,疲态尽显,数量上又不占优势,千机营的到来恰如秋风扫落叶,将他们扫得干干净净。
  沈溟沐见到形容狼狈的太子,下跪请罪,“臣救驾来迟,请太子责罚。”
  “沈卿快快请起,若非你及时搬来救兵,我们这一干人等此时此刻怕都已交待在这。”
  魏衍挤上前来,先是见过太子,旋即询问皇帝。季鸿见他问便知沈溟沐未以实情相告,当下沉痛道:“父皇、父皇他已晏驾西去……”
  魏衍“啊”了一声,跪倒在地,哀嚎:“陛下……陛下……”
  ……
  经此一役,禁卫军几乎全军覆没,穆王被控制住,只可惜逃了禁军统领李宿。不过魏衍已经安排人去追了。
  穆王犹自不服,叫嚣着他才是太子,季鸿早已被废。
  “穆王,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太子?”
  “季鸿,难道你忘了父皇的遗诏不成?”
  “你说的是这份遗诏吗?”季鸿举起皇帝遗诏,移到火把边上。
  穆王眼看着诏书燃烧起来,目眦尽裂,“季鸿,你竟敢焚毁父皇遗诏!”
  “皇兄没有听说过一个词吗?”季鸿一字一句道来,“成王败寇。”
  穆王脸色骤然灰败,犹不甘心地扫过他身后的大臣,“你们说话啊,都哑巴了不成,难道你们就任凭季鸿这样胡作非为,泯灭圣意?”
  没有一个大臣站出来说话,经历方才那一场,他们已经心力交瘁。看着穆王疯癫咆哮,哪里还是当初那个惊才绝艳的大皇子。众臣心里只是一阵阵的叹息。
  季鸿将当时在场的群臣聚集到殿中叙话。或许是迫于形势或许是实在对穆王失望,他们接受了季鸿的提议,不对世人公布遗诏一事,拥戴季鸿即位。但作为交换,季鸿不得处死穆王。
  季鸿本来也无意杀穆王,兄弟自相残杀的事他经历了一场,不想自己也变成举起屠刀的那个。穆王最终被贬为庶人,驱逐出京,永生不得踏入京城半步。
  从此,京城里少了一位王爷,深山野墺里多了一个自称是皇帝的疯子。
57.晾发
  沈溟沐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赵绥绥接回身边。
  一霎见面,沈溟沐还未怎样,小狐锦豹儿倒是扑过去与赵绥绥相拥着哭了一场。好不容易拆分开,两个侍女又哭哭啼啼地讲起了水阁的惊心一幕,沈溟沐眼看着插不上话,只好先行离开,留她们主仆三人畅叙别话。
  赵绥绥听到她们差点被火烧死又是揪心又是有愧,好像她是个叛徒一样,自己逃脱了,留她们还有钱若眉独自面对这样的凶险。那时候她们该是怎样的害怕。
  好在平安归来了。
  小狐锦豹儿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身处险境哪里睡得着,脱险后劫后余生的兴奋又迫使她们情绪高涨,经过和赵绥绥的一顿倾吐,情绪全被释放出来,人也乏了,相继倒在赵绥绥床上酣睡。赵绥绥帮她们脱掉鞋子,盖好被子。见室外午后阳光正好,走入光影里,任由日光大片大片洒在脸上。心里庆幸着她什么也不曾失去。
  沈溟沐廊下立着,看到她经过,招手将她唤来。
  他刚刚沐过浴,在白色中衣外面披了一条绿绫袍衫,墨发披散,滴答着水珠。看到她走上来,他将手上的葛布递给她,“帮我擦擦头发。”
  窗下有一张太师椅,他坐上去,闭目享受暖阳。
  赵绥绥骤然被派了活,有些不知所措,愣了一下上前,捞起沈溟沐的一把头发,放进葛布里,揉搓吸收水分。
  “第一次帮人擦头发?”
  “嗯?嗯……嗯!”
  “小时候我经常帮你擦。”沈溟沐嘴角微微勾起。擦觉少女动作过于小心翼翼,柔声提醒她,“你不妨大胆着,还能把我头发扯掉是怎么着。”
  赵绥绥被他逗笑,手上加大力度揉搓。
  “小舅舅的头发乌黑发亮,比我的还要好。”
  “绥绥头发也很好。”
  “我的过于细软了。”
  沈溟沐没再搭话,静静享受着。赵绥绥看出他的疲惫,动作放得轻柔了。想着等丧礼开始,他有得操劳了,趁现在委实该好好歇歇。
  头发不再滴答水珠了,赵绥绥将葛布搭在栏杆上晾着,回屋取来一把梳子,把沈溟沐的头发梳理齐整,也放阳光下晾着。
  她呢,她坐在栏杆上,捧着腮看着她的小舅舅。
  看着看着笑容就从瞳仁里逸了出来,藏也藏不住。
  天上白云飘着,从云与云的缝隙里看,苍穹蓝得不可思议。近处几盆雪兰香专为烘托夏意,香气四溢。苍猊不知打哪钻出来,卧到主人椅下,硕大的身躯摊开,皮毛像地毯。
  赵绥绥就这样坐着不说话,便觉日子轻快又美好。
  偏生有人要打破这份美好,庆风走上前来,罔顾赵绥绥的阻拦,唤醒沈溟沐,在他耳边低语数句。
  沈溟沐听完后回房里,ʟᴇxɪ再出来时发冠已束好,衣裳也穿戴整齐,跟赵绥绥招呼一声匆匆去了。赵绥绥满脸写着不高兴,撇嘴道:“什么事啊,也不叫人家好好睡觉。”
  沈溟沐去后不久,岑彧来访。听说了行宫里发生的事,他心急如焚,去钱相家里探望过,又急奔赵绥绥而来。
  两人厮见了,小园里,岑彧抓着赵绥绥的手殷殷道:“绥绥,我好担心你。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你不知道得知行宫出事了我有多着急。我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舅舅也不是表姐,而是你。”
  “其实……其实我当时不在行宫,小舅舅他……”
  “真想不到会发生那样可怕的事。”他自顾自说下去,不曾留心赵绥绥的话,“假如提前预知,我说什么也要守护在你身边。”
  赵绥绥笑道:“假如可以提前预知,谁还肯教皇帝受伤,皇帝不受伤,哪里还有后来的事。”
  “你说的对,你瞧,我都糊涂了。”
  清风打两人中间吹过,吹得赵绥绥身上的衣带子飘飘,不经意间拂到岑彧手上。他抓住那截带子,以指腹轻轻摩挲上面的花纹。
  气氛一时幽微起来。
  赵绥绥默默抽回带子,岑彧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身子无限地贴近她,企图吻她。赵绥绥及时偏开头,不给他吻,“岑郎,咱们还没成亲,不可以这样。”
  “可是我好想亲你啊,怎么办?”他噙着坏笑问她。
  “不、不许亲。”
  “只亲一下。”
  赵绥绥固执地摇头。
  岑彧放开她,冷冷地坐回石凳上。赵绥绥见他如此,凑过去问:“你生气了吗?”
  “生气怎样不生气又怎样?”
  “生气了就给你亲一下,不生气就不给亲了。”
  “那我生气了。”
  “骗人,压根就没生气。”
  岑彧用胳膊圈住她,“好绥绥,给我亲一口嘛。”
  赵绥绥虽然喜欢他,到底相处时间短,接受不来亲密动作,弱弱道:“不行的,于礼不合。”
  “哼,借口。”
  肌肤间擦碰更厉害,岑彧舍不得怀里的温香软玉,正想说点什么安抚赵绥绥,好让她乖乖就范,颈间忽有热气喷涌。岑彧回头一瞧,正对上苍猊黑漆漆的大脑袋,吓得他当时就从石凳上滚了下去。
  见到这一幕的赵绥绥捂嘴娇笑。
  苍猊以为岑彧在欺负赵绥绥,冲他狂吠,甚至欲扑上前撕咬。赵绥绥赶在它有进一步的动作前制止了它,“苍猊,岑郎在跟我闹着玩的,你不要当真,快走快走。”
  赵绥绥把苍猊推走。
  岑彧心有余悸地爬起来。
  赵绥绥揶揄他:“被一条狗吓成这样,岑郎好生狼狈。”
  岑彧眉间隐现怒意,“你取笑我?”
  “没……没有啊。我只是开玩笑而已。”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赶着安抚他,岑彧看着她柔眉顺目的模样,不悦轻烟般消散。坐下来照常同她说话。说到先帝大丧,京师百姓百日内不得奏乐嫁娶,他们的亲事得缓上一缓,不觉满目遗憾。
  赵绥绥却早已没了心情,无论他说什么都虚虚应着。不再笑了。
  沈溟沐来到闭春馆。有消息说李宿昨夜曾出没于此地。放眼整个闭春馆,他能投奔的人唯有温婉。
  茶桌前对坐,沈溟沐向温婉抛出一个诱人的条件,“告诉我李宿的下落,作为回报,我帮你脱去乐籍。”
  温婉没有立马回应,而是娴熟地摆弄着茶具,以茶夹挟取一撮茶叶置入紫砂壶底,再以沸水冲泡。
  沈溟沐看着她优美的动作,提醒道:“婉儿,别任性。”
  “沈大人是否认为我们欢场女子天生轻薄无情?”温婉的睫毛像两把小扇一样轻轻下撇,从中透出的薄光微含冷意,“否则怎会认为我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李郎?”
  沈溟沐于心不忍,“在这里交待,我不会亏待你,到了刑部,你除了皮肉之苦,什么也得不到。”
  “沈大人莫要在我身上浪费功夫,我什么也不会说。”
  沈溟沐发出喟叹的声音,为眼前美丽倔强的女子。温婉倒是不以为意,拎起茶壶,给沈溟沐斟了一杯滚烫的茶,“相识一场,好歹吃过我的茶再走。”
  沈溟沐端起面前浅青釉色茶杯,生茶普洱,滤过舌尖,微带苦意。沈溟沐徐徐饮尽,起身,下楼。
  在他去后不久,两个差役上来,带走了温婉。
58.提亲
  温婉到底没挨过刑部的酷刑,交待了。沈溟沐根据她交待的地点,捕获了李宿。
  谢奕花重金疏通救温婉出狱,彼时她身上已没有一块好肉,一双弹琵琶的妙指再不能抚琵琶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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