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裳是钱若眉的,钱若眉纤瘦,而她丰腴,穿在身上略紧,多有不便,便也早早打道回府。
翌日班雀来探,赵绥绥还未起。
“懒绥绥,什么时候了还不起。再睡下去,真成睡仙了。”两个人关系好到没顾忌,班雀头探进帐子里拉扯她。
小狐在一旁说:“她哪里是还未起床,是吃过饭又睡了。”
班雀一听这还了得,更加大力拉扯赵绥绥:“绥绥你起来,再不起拿茶泼你了。瞧你身上的肉,赶上一头小猪了。”
“起就是了,干嘛说人ʟᴇxɪ家是小猪。”赵绥绥打着哈欠,抻抻懒腰,宽大的袖子滑到胳膊根,露出浑圆的膀子。
“你瞧瞧你这膀子,能毁我两个了。”
“班小姐别光拣我们小姐缺处讲,你怎么不说说她那胸脯子,也能毁你两个。”
两个丫鬟出来打抱不平,小狐讲完锦豹儿讲。
“就是呀,而是咱们小姐虽然丰满却不臃肿,满身琼脂可比廋骨嶙峋的时候好看多了。”
锦豹儿讲的倒是实话,赵绥绥初初搬来与她做邻居十一二岁的时候,个子飞蹿,人也纤薄,纸片似的。那时候看着真不起眼,这三四年,人圆润了,反倒显出姿色来。
一身琼脂也会长,该丰满处丰满,纤袅处纤袅,别看她比她多出来三四十斤,腰却不见较她粗多少,下颌到脖颈的线条尤为紧致,无一丝赘肉。
“再睡出三十斤来,叫你好看。”班雀气哼哼。
“不睡就是了。”赵绥绥趿鞋下地,“可是这一不睡又有点饿。”
班雀瞪她:“吃了睡,睡了吃,你疯了。”
小狐锦豹儿也不敢再纵她:“茶水管够,糕点一块没有。”
赵绥绥吐吐舌头,突然拽住班雀:“说起来,需跟你商量个事,沈大人救我两次,于情于理我是不是都得带上礼物去望他?”
“是该望他,培养培养感情。”
“讨厌,人家跟你说正经。”
“我也在说正经的呀,多走动,一来二去的不就……”班雀掩嘴笑。
赵绥绥睨她。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说说看你打算什么时候望他?”
“我正为此踌躇,突然拜访恐怕不妥,要不要先送个拜帖过去?”
“送拜帖这主意好。”
得到肯定,赵绥绥即刻动笔,拟好拜帖,交到班雀手上,请她转交太子,再请太子转交沈溟沐。提到太子,班雀猛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讲正事!”
“什么正事儿?”赵绥绥问。
“上次太子遇刺的事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
“当时我就说是大皇子下的手,果不其然,你猜怎么着,”班雀神采奕奕,“大皇子刚刚被册封为穆王,要求克日前往封地。”
赵绥绥迷惑:“假如是大皇子做的,皇上干嘛不惩罚他,反而封他王?”
“朝堂上的权力纷争,哪里是你能明白的。那大皇子毕竟是陛下的亲儿子,不到万不得已,陛下哪里肯下死手。将他遣离京城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这样么……”
班雀乐颠颠:“这一来可好了,太子再也不用受其扰。也省得他三天两头加害太子!”
东宫,明德殿。
“穆王不日离京,届时穆王一党再不足为患,归将军的削兵权之围可解。”
“中间过程好生凶险,父皇生性多疑,险些瞒他不过,多亏我伤势够重,才打消了他的疑虑。”
“说起来太子实在任性,说好了擦着胳膊划过,您怎可擅作主张,令心口受伤,委实凶险。”
“不下重筹码,焉能得到今日的结局。左右他们有行刺的计划,由我顺水推舟,先下手为强。”
“归将军若是知道您为保全他的兵力,这样履险,会不高兴。”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姨父,而是替自己铺路。衡阳不会善罢甘休,迟早卷土重来,那时姨父手里的兵权将成为我最有力的后盾。”
茶汤沸了,咕嘟出蟹眼泡。季鸿拎起茶壶,斟了两碗,与沈溟沐共饮。
07.拜访
赵绥绥送去的拜帖很快有了回音:三、四日无事,焚香安坐家中,静候芳踪。
赵绥绥拿着拜帖去跟班雀讨教:“届时登门拜访,你说我送他什么礼物好?总不能太轻了,也不能太贵重,贵重的祖母问下来,我不好解释。”
“你没跟赵老夫人提这事?”
赵绥绥摇头。
“事关你的终身大事,先透个风过去,探探她老人家的意思。”
“八字没一撇……”赵绥绥怪难为情。
“你害羞个什么劲儿!”班雀拿肩膀撞她,“还是说你怕沈大人看不上你?”
“他喜欢兰心蕙性的温婉女子,我……”
“你沾边儿的。”
“反正先不要说,万一人家对我无意……”
“好好好,不说不说。话说回来,要不送花瓶吧,你取用不方便,我倒是有一对龙泉窑花瓶。”
“不用,刚刚提及兰蕙,我想到送他什么了。”
“什么?”
“兰花呀。”
“这个主意好,兰乃花中君子,品性高洁,最宜送高雅之士,且又名贵,不失你朱门小姐的身份。”
然对于送什么兰,赵绥绥颇费踌躇。首先颜色上就很犯愁,白兰、紫兰、红兰、绿兰哪样颜色好呢。其次品种,惠知客、仙霞、济老、灶山、陈梦良、观堂主……个个是仙品,难以抉择。
几番权衡,选了母亲沈鸾酷爱的两个品种——灶山、惠知客。
谁知沈溟沐竟很识货。
接过她的花摆放于暖室之中,细意端详:“赵小姐别说,且让我猜猜。”
指着左边绿兰:“此兰花色清雅如碧玉,花枝散开,体肤松美,花开并蒂,叶绿而瘦薄,花干尤碧,莫非是人称绿衣郎的灶山?”
“绿兰品种少,好猜,下一个白兰可就难了。”
沈溟沐闻言微微一笑,稍一搭眼便道:“一株十五萼,娇柔瘦润,团簇齐整,花英淡紫,片尾凝黄,叶绿茂且柔,非惠知客无疑。”
赵绥绥惊讶:“沈大人居然对兰花如此精通。”
“家姐颇好此道,我跟着学些皮毛而已。兰花娇气,最是不易栽培,小姐赠的两盆价逾千金,沈某受之有愧。”
“哪里,若非沈大人,我险些被蛇咬,又险些溺死,沈大人救我两次,两盆兰花不值什么。何况这两盆为我亲手所栽,所费不过一些精力,不费一钱。”
“小姐用心血浇灌的兰花,愈发珍贵了。”
得他这样夸奖,赵绥绥脸儿红红,忽然想起什么,命小狐呈上包裹。
“上次沈大人借我的衣服,已经浆洗干净。”
谁知沈溟沐接下后直接取出,权作外袍穿上,抖动间香气荡漾。
“清洗一下即可,怎用得着熏香,小姐太用心了。”
此言一出,赵绥绥脸更加红了。她才没有给衣服熏香,分明是昨夜心血来潮,拿他的衣服来穿,站在镜前好一阵比划。她并不苗条,可那衣服罩在她身上却显得格外宽大,心底暗暗感叹他肩宽膀阔,高大伟岸。不知不觉,合衣而卧。得亏衣料子舒展,不曾留下摺痕,却因此沾染了她的体香……
小狐背后偷偷笑,并不帮她一把。赵绥绥情急之下,顺着沈溟沐的话说:“反正我的衣裳也要熏,索性放在一起熏了。沈大人不会讨厌这个味道吧?”
“哪里,此香气味清雅,闻起来很舒适。”
小狐笑得更欢了,赵绥绥拿眼睛瞥她,小狐机灵道:“不知沈大人的苍猊在哪里,小姐此次来也有给它备礼物呢。”
“一只狗也值得赵小姐费心。”
“一点心意,毕竟苍猊也是我的救命恩……狗。”
“苍猊在园子里,我引赵小姐去。”
沈溟沐一个人住,居所很小,园子也很小,园中遍植绿竹,有茅草搭起的茅草亭一座,颇具古意。苍猊独卧亭下,啃骨头玩。
赵绥绥从小狐手中取过一只四四方方的食盒,打开给沈溟沐看:“是一些风干肉粒,有兔肉、猪肉、羊肉、鹅肉,可以喂给它吃吗?”
“苍猊早上没进食,此时也该饿了。”
赵绥绥闻言捧着食盒过去,到底是巨型犬,临到近前有些胆怯,回望沈溟沐。沈溟沐走到与赵绥绥并肩的位置,赵绥绥一霎好似有了支撑,见附近有只木盆,料想是苍猊的食盆了,将干粮倾进去。
苍猊鼻翼微动,循味上前,大口吃起来,肉粒被嚼的咯嘣响。赵绥绥开心道:“苍倪很喜欢吃呢。”
沈溟沐心想都是瘦肉它当然喜欢吃了。
赵绥绥眼里亮起星星:“我可以摸它吗?”
“最好不要,苍猊进食的时候不喜别人打扰,小心发起性儿来咬掉你的手。”
赵绥绥急急忙忙缩回手。
沈溟沐见她委实天真可爱,不禁道:“逗你玩的,摸吧。有我在,它不会咬人。”
赵绥绥试探伸手,浅碰一下,苍猊只顾埋头吃饭,没有反应。赵绥绥胆子大起来,揉它毛茸茸的额头,口内喃喃道:“苍猊,多谢你救了我哦。”
此时小狐早被庆风勾走,不知哪里野去了。园子里剩他们俩人,清风过处,碧叶萧萧。沈溟沐蹲下来,与赵绥绥并排:“赵小姐喜欢狗吗?”
“嗯,尤其是像苍猊这样大毛又长的狗。”说完又觉哀伤,“可惜祖父祖母不允许我养大狗,说那不是闺房小姐该做的事。”
沈溟沐手上闲着无聊,拽下几根草叶来,手指迅速翻动,草叶在他手上初具雏形。须臾,活灵活现的草蚱蜢惊现掌中,若不细看,还当是真的。
“咦,沈大人也会ʟᴇxɪ编草蚱蜢?”
“为什么用‘也’?赵小姐认识的人中还有谁会编?”
“没……没谁。”乌黑的眼珠滴溜溜,不住地打量那只草蚱蜢,“这只草蚱蜢,沈大人可以送给我吗?”
“小玩意儿,赵小姐喜欢尽管拿去。”
赵绥绥心满意足地捧着蚱蜢回府,听说赵老夫人有跟下人打听她去向,换过衣裳后忙去房里请安。晚上一道用了晚饭。等到可以躺到床上,已经是两个时辰后。
往常的她沾床即睡,今夜却罕见地失眠了。听外间锦豹儿轻细的鼾声,心儿乱纷纷。忽地披衣下床,自箱笼中取出一只多宝盒。
多宝盒黑檀木所制,盒盖上绘着美丽的花鸟图案,角落里飞着一只蓝蝴蝶。赵绥绥打开盒盖,取出里面的草蚱蜢。
草蚱蜢有些年头了,颜色枯黄不说,草叶不含丝毫水分,干酥干酥,令人毫不怀疑,只须轻轻一攥,它便要粉身碎骨。
拿去与沈溟沐的草蚱蜢放一处,一黄一绿,对比好不鲜明。
黄蚱蜢乃她一儿时玩伴所赠,玩伴姓甚名谁,模样年龄她俱已淡忘。问过祖父祖母他们说并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叫她很是迷茫。
若要问她,这么个连模样姓名也记不起来的人送的不起眼物件为何妥善珍藏至今,她也答不上来。冥冥中就是觉得这只草蚱蜢很重要,万万不能丢弃。
08.鹿肉
夜里下过一二时辰清润小雨,芍药花的瓣子与叶片上俱沾了露,近乎透明的轻薄粉白色,娇颤颤惹人怜。
炉火在四畦芍药中央架起来,众女围炉而坐,衣香鬓影,谈天说地,恣意取乐。侍女环立左右,不时奉上茶水糕点。
“不吃了不吃了。”班雀推开新上来的长乐糕,“再吃待会儿该吃不下鹿肉了。这个朱樱,真会磨蹭,什么时辰了还不到。”
班雀兄长昨日外出打猎,打来的猎物中有头梅花鹿,班雀讨来半扇,今日作局,邀众女围炉烤肉。天朗气清,春风和畅,虽则炉火烤人了些,时不时送来的缕缕清风又驱散了这股燥热,当真惬意不过。
除了朱樱迟迟不至。
“她那个性子,做什么都磨磨蹭蹭。明是巳时,告诉她辰时,方能赚她不迟。”钱若眉摇着纨扇,赶走熏人的烟气。
“回回如此,太可气,下次她做局,咱们通通迟到,非叫她久候,方能出心头这口恶气。”
班雀恶狠狠说着,冷不防赵绥绥肚子咕噜噜作响,花颜顿时转怒为笑:“瞧吧,绥绥都饿了。”
赵绥绥团扇遮脸:“昨晚过话说烤鹿肉,早上空着肚子过来。朱樱迟慢,何不派人前去催请。”
“别催了,一来一回又耽搁许多功夫,咱们先吃,不等她了。”
一说先吃,朱樱姗姗的倒来了,搴着粉黛子色绣裙,妆容画的一丝不苟,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甜腻,非掉进蜜罐子腌个把月浸润不出来那种音色:“我来迟了,丫鬟笨手笨脚,连朵花儿也簪不好,耽搁我许久。”
这是她的惯用说辞,众女屡见不鲜,钱若眉靠着椅背,慵懒挑眉:“既来迟了,先自罚三杯再说。”
“三杯怎么行,咱们三个人,合该一人赔三杯,合计九杯。”班雀最坏。
“你想醉死我,死丫头!”朱樱在班雀与赵绥绥中间的空位坐下。
“我不管,今天你不喝完九杯酒,决计不能饶你。”班雀甚是麻利地排列好三盏酒杯,个个斟的洒洒泼泼,“来,先喝了我这三杯。”
朱樱见班雀饶她不过,不情不愿饮了酒,酒气芳烈,熏得她面色微酡。
“轮到我了。”钱若眉皓腕上金银两色镶宝石镯子互相碰触,撞击出清脆音节。泠然拎起白玉酒壶,待要斟,被朱樱拦住。
“好姐姐,饶我一次罢。”
“班雀的三杯喝得,我的三杯喝不得,是你瞧不上我还是我原比她矮一截?”
朱樱苦瓜脸,“我喝就是了。”
轮到赵绥绥,朱樱知她性子软好说话,先自卖一番惨:“哎哟,哎哟,哎哟哟,六杯酒下肚头也晕了,眼也花了,再喝下去恐要呕吐,我呕吐倒没什么,扫了姐妹们进食的兴致。好绥绥,看在昔日情分上,免我三杯罢。”
班雀叮嘱赵绥绥:“不可饶她!”
朱樱挽着赵绥绥胳膊摇晃:“绥绥,人家意识到错了,下不为例嘛。”
赵绥绥道:“我看她确实有三分醉意,既说了下不为例,暂且记下,下次再犯,加倍罚她。”
班雀叹气:“绥绥就是心软。”
朱樱欢呼,上去猛亲:“绥绥最好了。”
赵绥绥躲闪不及:“你再亲我要收回方才的话了。”
朱樱笑嘻嘻摆正姿态。
顷刻,鹿肉盛在银盘里端上来,厨娘刀功了得,肉片切的薄厚均匀,着意选了肥瘦相间的位置,落到烤架上,不一时滋滋冒油,撒上茴香莳萝一起烤,顿时肉香和香料的气味一起弥散开,赵绥绥“咕嘟”吞一口口水,挟来一片,落于绿釉陶碟中,蘸些芝麻盐,不会更香了。
也有红红的醋水,调和蜂蜜,裹在鹿肉上晶莹剔透,入口甜香多汁,很得少女们青睐。班雀朱樱尤爱这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