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客27号——阿盖【完结】
时间:2024-05-05 23:07:37

  舒澄澄浑身的鸡皮疙瘩褪了,过去坐在牌桌边。
  他们要找的商用破冰船项目团队果然就在这里,是一群技术宅,来自天南地北,各自的母语都不一样,英文口音都有点笨,但脑子都很灵光,玩扑克时动心眼,看到霍止的筹码时也动心眼——陌生人拿着大把筹码来加入牌局,要不就是想骗钱,要不就是想骗别的,他们该拒绝他的加入,但眼前这个年轻男人整饬清直,没有一丝盛气凌人,是食物链顶层生物独有的那种气定神闲,让人本能地想顺从他的提议。
  舒澄澄没多关心桌上技术宅们面对霍止时的纠结氛围,自顾自脱了羽绒服,纤细修长的手指一张张拨动着霍止手边的扑克牌,漫不经心的,“我和我哥哥不太会玩,你们教教我们?”
  她里面穿的是霍止的黑色高领毛衣,极度沉郁的黑羊绒和极度清淡的五官对撞,显得人格外冷淡易碎,但是一笑起来,那些疏离全都无影无踪了,眼睛弯弯,脸颊上还有个娇憨的小酒窝,比电影明星还勾人。
  霍止在桌子下一碰她的膝盖,让她别用这套。但她变本加厉,手托着下巴,跟自己旁边那个亚洲小男生撒了个娇,“教一教嘛。”
  几个宅男小伙子哪见过这个阵仗,稀里糊涂、言听计从地教这“兄妹”两人玩牌,到半小时后,他们已经完全信了舒澄澄和霍止是来看极光的游客,家里有急事,但苦于道路不通,想要求助破冰船绕路离开降雪圈;不仅信了,还同意带他们回团队见老大。
  团队老大是个有中国血统的女人,三十出头年纪,中文名叫祝衡,很小的时候跟着父亲移民到这里,那之后常用的名字是伊芙琳,面孔白皙文弱,一看即知是混血儿,从小就被本地人当外国人看。她跟他人的关系本来就淡薄,去年丈夫癌症去世之后,她更是只对破冰船这一件事专注,在同事们去打牌的时候,她在室内分析数据。
  陆地上下雪,并不妨碍不冻港依然可以通行,祝衡ᴶˢᴳ的确有近期出海的计划,这一点霍止没有估计错,但祝衡听完他们想出钱买两张票的想法,摘下无框眼镜擦擦,边擦边摇着头微笑。
  她的船不是客运船,不承接交通运输业务。由于她厌恶逢迎的性格,团队倒是的确缺钱,急需资金支撑进行更多试验,好把技术和数据卖给跨国公司,但两张船票的钱对出海航行所需的数目来说毫无作用,她不是热心肠,没必要助人为乐。
  舒澄澄试着斡旋,“投资。我们下船后可以给你投资。”
  祝衡擦好眼镜戴上,低头工作,黑头发遮住眉眼,态度客气冷漠,“要使用我的资源的时候,每个人都说他们有钱。”
  祝衡不收空头支票,果断送客,舒澄澄和霍止离开她的办公室,在栏杆边抽烟。
  舒澄澄不甘心,“要不我们去当保洁吧。”
  霍止没回应,他对着雪原抽完一支烟,思忖着这是不是离开的唯一机会,最后把烟头扔进垃圾桶,“我再去跟她谈谈。”
  祝衡中文不好,刚才霍止跟她用英文聊,两个人都语速飞快,舒澄澄没听清几句,起不到什么作用,于是没跟进去。
  霍止依然有左右人心的天分。二十分钟后,祝衡松口同意了,“阿喀琉斯”号将在后天正午启程开往白令海峡,允许他们一同上船,中途停靠时会让他们离开。
  舒澄澄跟他走下生锈的钢筋台阶,“你给她什么条件了?”
  他抬手扶着她,想了想才说:“钱。”
  “怎么你说有钱她就信?”
  “她说得对,口说无凭,要有定金,”他指指手腕,“我把手表给她了。”
  “……”
  他那块表上百万,的确令人信服。
  这晚他们回民宿住,居民自治会果然开始组织巡逻了,对住着外地人的屋子重点关注,几个高个子男人在民宿外逡巡,霍止扣上舒澄澄的帽子,快步带她进了门。
  舒澄澄脱了外套,向外看,男人们还在观察,她说:“应该等他们走了再进来的。”
  霍止关上门,“让他们怀疑,比关灯有用。”
  自治会们果然在隔壁的空民宿房子里留了人和猎犬,还有监控,想看看这两个外乡人是在做什么。但对舒澄澄和霍止而言,这看似是监视,其实是保护,就算夜里有人盯上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按中国历法算,今天是大年初一,霍止和了面,用易拉罐擀了一些饺子皮,然后把冷冻鳕鱼肉调成馅料,包了十几个像模像样的饺子,舒澄澄完全没帮忙,趴在桌边看着他包。
  霍止手变巧了,包饺子的时候手特别好看,等他把饺子下锅,她才把买到的冷冻食品折腾熟,凑合了一大桌迟到的年夜饭。
  酒足饭饱,舒澄澄趴在沙发上,开始翻阅游客指南。
  自从来到这里,每天都过亡命天涯的日子,不过看到了极光、也去过了捷里有名的餐厅,剩下的景点也就是海边的船舶墓场,明天正好有一天空闲,简直完美。翻完一本指南,她说:“哥哥,明天我带你去旅游啊。”
  霍止在指南上撕了张纸,拿铅笔在上面拉清单,“好的,辛苦你。行程里有没有商店?后天要去船上旅游,有很多东西要准备。”
  舒澄澄懒洋洋地在指南地图上圈住商店,“行啊,去。咱们这高低也算是个购物团了。”
  霍止听到了陌生的字眼,向她发问:“什么是购物团?”
  霍止大概从来没被黑旅行社拉到荒郊野岭逛过假翡翠店,舒澄澄忍俊不禁,趴在沙发上亲亲他的脸,“穷光蛋,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呢。”
  第二天,舒澄澄和霍止赶着天亮的时间,去海边的船舶墓场。
  “船舶墓场”四个字听起来有些虚张声势,感觉大概真相只不过是个堆叠着很多旧船的破船场,等真的站到了海边,才发觉这个名字取得恰如其分。
  北冰洋是无边无际的淡青,洋面上三三两两漂着经过风雨阳光腐蚀的棕黑残骸,这些船曾经扬起桅杆驶向光辉的航线,但不幸在地球某处失事,然后被暖流冲刷,流到海洋的尽头。
  大船理想中的航程永远搁浅,在安稳的暖流中变老变旧,变成废铁,风光不再。
  雪簇簇地下,大片飞白轻轻落到他们眉睫上,舒澄澄心里不宁静。
  霍止望向那些不再远航的船只,评价她跟他走之后可能会失去的东西:“你不该浪费自己。建筑师是地表上的造物主。”
  她的手找到霍止的,使劲握住,“你是我的造物主。”
  霍止不置可否。但是谁都没有争论,在离开捷里别尔卡之前,这些都是空谈。
  从船舶墓场回来,天已经快黑了,舒澄澄和霍止去商店采购了在船上要用的东西,维生素、保湿霜、止痛片、烟、薄荷糖、墨镜、保暖衣,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店主家的小女儿正在陪老太太捯饬家里的陈年零碎,东西在店里的大桌子上堆成一座小山,她们把零碎一样样熨好展开拍照。中古货的行情很好,她们打算挂在网上售卖,等天晴了就可以寄出去。
  老太太以前应该是个时髦的女士,那些东西里有不少好看的花裙子和首饰。舒澄澄在货架上挑便宜打火机,霍止拿起一顶帽子,叫舒澄澄过来,给她戴到头上。
  微腥的狐狸毛无风自荡,衬得她像那幅《无名女郎》一样肃杀娇艳。
  舒澄澄从来不用真皮草,但霍止从来都挑得出最好的东西,她也觉得这帽子挺好看。不过她说:“没钱了。”
  霍止左右端详舒澄澄,微微笑了,“这么好看,没钱也得买啊。”
  他把使用率低的东西退掉,用空出来的预算买下了那顶帽子。舒澄澄戴上帽子出门,门拉开了,霍止还没出来,她回头看,霍止又打开桌边的一瓶香水,喷在空气中,闭上眼睛嗅了嗅。
  她问:“怎么了?”
  霍止睁开眼,他显然很喜欢那个味道,对她微笑,“帝国青草,你的香水。”
  还真是她常用的那款香水,这瓶是老款的绝版货,瓶子格外好看。舒澄澄拿起来闻闻,又放下了,“钱不够了,真不买了。”
  霍止把香水递给她,拉开书包,接着退货,“那我们不抽烟了。”
  霍止退掉那几盒烟的时候舒澄澄在门外吹风,拿着那瓶香水宝贝地闻了又闻。绝版香水她倒不觉得有什么,但是霍止非要买,他哪怕没钱了也不吝啬,起码对她是这样。
  她在商店门口闻了半天,昨天见过的毛子小萝卜又出现了,这次是牵着他的小狗来的——好家伙,毛子对“小”这个字肯定有误解,他的小狗站起来估计能有两个小萝卜高。
  舒澄澄朝他点点下巴,又点点超市,用肢体语言跟他交流:又来买小狗罐头了?
  小萝卜摇头,指指一边的大树,又指指他的大小狗,嘴里叽里哇啦一顿弹舌,舒澄澄看到树杈上的东西,听明白了:他不知道怎么玩的,把足球玩得挂到树上去了,现在打算让身高赛张飞的“小狗”来试试能不能够下来。
  大小狗扑到树上试了一圈,哼哼唧唧地放弃了,舒澄澄把香水揣进兜里,站到石头上帮他够足球,也没够到。
  球被挂得够高的,目测有两米多,霍止来了都没用。
  这时候霍止退完香烟走了出来,小萝卜喜出望外,去拉着霍止的衣角过来,弹着舌表明意图,霍止看看树杈上的球,目测了高度,知道自己伸手也够不着,把书包递给舒澄澄,自己弯腰抱起小萝卜,把他放到肩膀上,走到树杈下,扶着小萝卜的腿,让他在自己肩膀上站起来。
  天色近晚,雪还在下,大陆尽头满目荒凉,只能看见一棵树一个小孩一条狗,还有霍止,清贫洁净,令人安宁。
  舒澄澄抱着书包,在商店屋檐下抽最后一根烟,安安静静看他们够足球。
  霍止和小萝卜尝试了四五次,小萝卜终于站起来够到了球,高兴坏了,下了地抬手要跟霍止击掌,霍止显然没想到要有这个仪式,擦干净手,跟他击了个掌,大小狗察觉到小主人的高兴,也很欢腾,在雪地里绕着他们摇尾巴。
  舒澄澄慢慢抽烟。小萝卜走了,她还坐在那,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棵枯树,霍止过来伸手接书包,“在想什么?”
  她捻灭烟头,拉住霍止的手,站起来跟他走,“想生孩子。”
  “……”
  次日天亮时,捷里别尔卡的雪稍微小了一些,稀薄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雪地上,雪片被霞光折射出五光十色的光彩,风也浪漫轻盈。
  就好像连风景都配合他们这场意外旅行,准备画上个轻松的结尾。
  舒澄澄和霍止提前抵达了码头,巨大的阿喀琉斯号就停泊在波涛中,随着海波微微起伏。
第83章 雪人(2)
  登船时间还没有到,祝衡在岸边的小办公室里打电话ᴶˢᴳ,跟各个环节上的负责人核对状况,抽空捂住话筒,委婉地表示不希望他们听到自己的会议内容,“你们找地方避避风。”
  另一间小办公室里是那些技术宅,满桌子满地的泡面烟头,舒澄澄不想让霍止进去待着,极目四望,指了个方向,“去那吧。”
  那里有个两层的小铁皮房子,二层是给过路工人短租过夜的简易房,一层售卖简单的食物,他们进去找了位置,霍止去点单,舒澄澄抽纸巾把脏兮兮的桌面擦干净。
  服务员从背后的楼梯上下来,嘴里抱怨着,手里拖着什么东西,在簌簌作响。
  舒澄澄回头看了眼,发出声音的是服务员手里提着的透明大垃圾袋,里面装满了各样罐头、废纸、药盒、脏污的纱布绷带,还有件军绿色的外套,沾着血。她胸口一紧。
  阿列克谢的外套。
  服务员把垃圾袋提出去扔,铁皮门合上了,舒澄澄还盯着垃圾袋的方向。一直到霍止叫她,她终于抽回神智,过去拿起面包咖啡,“回去吃吧。”
  她突然变卦,霍止还以为是有人得罪了她,回头看看,没看到异样,“怎么?”
  她说:“我怕祝衡说话不算话,撇下我们自己走了。”
  这里的人的确个个不靠谱,那位祝衡船长也像波塞冬的喜恶一样阴晴莫测,她的借口也有道理。于是霍止又多买了一些食物,带回去分给那些忙着调试设备的宅男,大家见到热腾腾的咖啡,都很高兴,凑过来霍止这边领吃的。
  舒澄澄对着窗户抿了口咖啡,用指节轻轻抹开一片玻璃上的水雾,然后朝外看。
  窗外不远处,有个金发高个子男人从铁皮房子里出来,似乎是肩膀疼,他揉了揉肩膀。然后他上了一台蓝色的车,绝尘而去。
  舒澄澄喝完那杯热咖啡,心里冷静下来。
  阿列克谢也许在四处找他们,好在他们就要走了。可是看看表,距离开船还有足足一个小时。
  她说:“我去找女老板要点茶。”
  她看起来心神不宁,也许是等不及想离开。霍止顺手把她的围巾掖紧。
  舒澄澄出了门,迎着冷风到隔壁的办公室去。祝衡正在查看政府部门提供的数据,见她进来,有些不满,“小姐,请你出去,我还有工作。”
  舒澄澄反手关上门,哈着气搓手,“我拿几个茶包就走。”
  她蹲下来在柜子里找茶包,长发扎了个松松的斜麻花辫,脸冻得透红,头上那顶玫瑰红的毛皮帽子让她看起来不说话都像在撒娇,这么一撒娇,更嗲得没法沟通了。
  祝衡只会来硬的,不知道怎么处理舒澄澄这样的人,当下只好合上电脑,指点她:“……右边抽屉。”
  舒澄澄拉开抽屉,拿了两包,又问:“船上有茶吗?”
  “有。”
  “网络呢?”
  “也有。”
  “你这么赶着工作,我还以为上船就没网了呢。既然上船也能干活,那为什么一定要十二点开船?”
  祝衡抱臂让舒澄澄套她的话,据实以告,“我的幸运数字是十二。”
  “……”
  一个人一旦搬出玄学来,别人再有什么说辞也很难说服。
  舒澄澄哑然,祝衡看她吃瘪,觉得挺有意思,倾身向前,饶有兴味,“你想提前开船?”
  “我想。”
  “可以。”祝衡一勾指尖,让她过来。
  她走近了,祝衡把她的小臂一拉,让她弯下腰靠近自己,“撒个娇看看。”
  这个场面似曾相识,霍止刚跟她见面的时候也这么调戏她的。祝衡看起来是个禁欲系女科学家,谁知道骨子里是个海盗头子。
  舒澄澄“啧”一声就要站起来,一脸烦躁,祝衡展颜一哂,用力拉住她,面对面盘问:“小姐,你和你的假哥哥为什么着急离开?是不是在这惹了事,怕迟一小时就被人找到?这里最近还真有人命案,是你们干的?”
  祝衡手伸向电话,一通电话就能把自治会叫来。
  舒澄澄按住听筒另一端,加了力气不让她拿起来,“不。杀人的不是我们。”
  祝衡透过冷蓝的镜片审视她,“那你们逃什么?”
  “他从来不逃。是我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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