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清河跟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起来，自己提了下裤腿，也坐在花坛边缘，左右动了动脖子，叹了口气，“我刚加完班，准备回宿舍的路上，看到你在这。”
冯清河也住在厂区里，只不过他的宿舍是单人间。
“你这么忙啊。”虽然两人之间隔了半个人的位置，陆宁还是觉得不自在，干巴巴地接了句。
“你不也经常加班么。”冯清河随口说道。
“你怎么知道？”
“厂里的人都知道，新来的车版工工作特别拼，活干得快又不出错。”冯清河温和地笑，“你的名字，领导们都知道。”
“是吗？”陆宁意外地张了张嘴，心里有点高兴，可面对他，又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冯清河看她的脸慢慢变红，觉得很有意思，便逗她：“怎么？想升职？想从车间里调出来？”
陆宁赶紧摆手，冯清河虽然不直接管她，好歹也算厂里的领导之一，她本能地觉得两人之间档次不对等，“我没那么想过，我只是，只是想如果能加点工资就好了。”
冯清河脸上笑容更大，“缺钱用？”
陆宁心思比较单纯，闻言猛地点了点头，随后又不好意思起来，看着冯清河。冯清河表情都没变，还是那副带着笑容的样子，赞同道：“也是，谁不希望钱越多越好呢。”
他抬头指着天上的星星，“我也是从农村走出来的，我老家的晚上，天上的星星又多又亮，自从来到大城市，很少能看到记忆中那么多的星星了，可能是被这里的高楼挡住了，也可能是自己的心境变了，注意不到这些了。”
他顿了顿，声音越来越低，“有时候我也不知道留在这里做一份看不到未来的工作，天天东忙西跑，赚来的钱也没办法改善家里的环境，到底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陆宁从他的语气中听出点失落的意思，忙说：“你可是重点大学的毕业生，以后一定会很有前途和发展的。”
冯清河低头，笑了笑，“现在遍地都是大学生，人人都想当老板挣大钱，最后能出人头地的又有几个呢？留在这种工厂里，恐怕永远都等不来那一天了。”
陆宁想了想，说道：“以前我看过一本书，里面写如果你觉得生活不如意，不如看看那些还不如你的人，也许你的大学学历，都是很多人所羡慕却无法拥有的。”
“那你呢，你也羡慕吗？”冯清河看着她，陆宁梳着马尾辫，尖下巴，大眼睛在昏暗路灯的衬托下水灵灵的。
“当然羡慕啦，我做梦都想上大学呢。”提起这个陆宁来了兴趣，她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想显摆，“我当时连续好多次都能考全年级第一呢。”
“这么厉害？”冯清河加班到深夜的疲倦和不耐烦，在陆宁略显天真的语气中烟消云散，他笑了笑，“那怎么没上大学呢？”
陆宁眼神暗了下去，她扯了扯嘴角，“我有难处。”
冯清河敛了笑容，看着陆宁的脸，知道自己失言，戳中了人家的痛处，一时也沉默了。两人并肩坐着，任凭带着热气的风吹过身体，天高星稀，周围安谧，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又过了很久，冯清河抬腕看了看表，站起来，半开玩笑道：“只要你帮我把今晚抱怨工作的事情保密，以后工厂里有适合你的、可以赚点外快的工作，我可以介绍给你，怎么样？把你的QQ号给我。”
陆宁抿嘴笑了笑，也站起来，她个子很高，比冯清河矮不了多少，她摆手，“就算你不帮忙，我也不会到处乱说的。”
冯清河打开手机，抬眼看了看她，又笑了，“非要我说，我想加你，这样没事可以聊聊天吗？”
“哦哦，可以的。”陆宁赶紧拿出手机，报出一串号码，冯清河输入后，说：“你同意一下就好。”
陆宁摆弄了好一会才登上手机QQ，不好意思地说：“这个手机是晓媛给我的，比我之前那个功能多很多，我还不太会用。”
“王晓媛？你们关系这么好啊。”
“对啊，就是她告诉我，你是重点大学毕业的。”陆宁低头摆弄了好一会，抬头看冯清河，“加上了。”
冯清河看了她一眼，对她摆了摆手，走了。
从那之后，冯清河经常在QQ上跟陆宁说话，陆宁在车间，平时上工不能拿手机，只有空闲休息的时候才会看一眼，经常都过了好久才看到他的信息，赶紧回两句，之后就又要开工，即使这样，冯清河也不在意，有点把她这里当成了留言板了，有事没事都会发条信息。
就这样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了起来，彼此的了解也多了许多，比如陆宁知道冯清河出生在很偏僻的农村，家里两个姐姐，只有他一个男孩，父母从小就把改变家族命运的任务交给他，为了供他上学，两个姐姐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可惜，大山里的家庭总会把山外的生活想象得太美好，以为家里有男丁，还是个大学生，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却不知道，冯清河在外面也不过是个普通的打工人。
陆宁也会跟他讲自己家里的事，包括王成杰，只是关于程程，她没有和冯清河提过，说不清为什么。
两人的关系越聊越近，平时在食堂遇到，也会彼此点头打个招呼，倒没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过饭，陆宁怕对冯清河的影响不好。
这天，陆宁正在版房干活，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手上的东西放不下，就让旁边的王晓媛帮她把手机拿出来，王晓媛一看手机屏幕，上面备注着“冯经理”。
“冯经理给你打电话？”王晓媛差点惊讶得合不上嘴，“你怎么有他的手机号？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陆宁怕冯清河找她有事，赶紧拿过手机，对王晓媛说：“我先接电话，等会和你说。”
说话间手机那头已经传来冯清河的声音，“厂里的一个客户要找模特试样衣，你有兴趣吗？”
“我？当模特？”板房里机器声音嘈杂，陆宁捂着另一边耳朵，声音听起来很惊讶，“我能行吗？”
“你有一米七吧？”冯清河问她。
“高中体检时量的是一米七二。”陆宁回答。
“那就行，这批衣服正适合你，你现在过来试试吧。”
陆宁满心疑惑地答应了下来，心里有点没底，把事情跟王晓媛说了，一听可以去做试衣模特，王晓媛来了兴致，“我也可以去吗？”
陆宁摸摸头发，“我不知道，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吧。”
王晓媛赶紧放下手里的活，拿出挎包里的化妆品开始化妆，陆宁问她这是在干嘛，她抓紧时间往脸上补粉，“化妆啊，做模特哪有不看脸的。”
陆宁不想化，她只是拿湿巾擦了擦手上的污渍，就坐着等王晓媛。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呢，怎么会有冯经理的电话。”
“哦，那个啊。”陆宁看着王晓媛开始画眼线，“我们有时候会在QQ上聊天，今天可能比较急吧，他就给我打了电话。”
“你和冯经理在QQ上聊天？”王晓媛拿着眼线笔，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熟的？”
“没有多久，只是偶尔聊聊而已。”陆宁怕冯清河那边等久了着急，催王晓媛，“晓媛，那些都不重要，你快点化妆，我们好出发。”
王晓媛狐疑地看了陆宁一眼，陆宁一脸坦荡，看不出撒谎的痕迹，她便转过头去继续化妆，陆宁正在担心冯清河会不会等着急了，也就没意识到，王晓媛低声嘟囔了一句，“我加他好友那么久，从来不敢找他聊天，你们才认识几天啊。”
第13章 13模特小宁
王晓媛平时在宿舍一化妆就是半小时以上，陆宁怕冯清河那边等急了，便第一次催了她。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化妆，而是在补妆，很快的。”王晓媛最后抹上口红，让陆宁看，“怎么样？”
陆宁觉得她的妆有点太浓了，不想打击她，最后说：“不错。”
两人手挽着手走到冯清河说的会议室，推门一看，只有冯清河和一堆衣服在里面，见到王晓媛，他很意外，刚要问，王晓媛主动解释道：“小宁跟我说你们要找模特，我是毛遂自荐来的。”
冯清河：“也不是什么正式的模特，是客户的要求，这批样衣做好后，要厂里找人穿上拍些照片寄过去。”
他看着王晓媛，笑了笑，“既然你也来了，那你们都试试，看最后谁的效果好就留谁。”
王晓媛用力地点头，笑得很灿烂，“谢谢冯经理。”
她们在会议室等了会，又有几个办公室工作的女人进来，帮着冯清河七手八脚地把几件样衣递给陆宁和王晓媛。
冯清河熟练地跟她们打招呼tຊ，女人们笑着抱怨：“也不知道客户为什么有这样的要求。”
“不管客户怎么想的，我们照做就行了，毕竟拿下后续的订单才是最重要的。”
“哎呦，还是我们冯经理觉悟高，这个订单要是能拿下，你是不是又能赚很多提成了？”
冯清河摆手，“你天天做工资的还不知道我吗？哪有很多。”
女人笑：“对你这种学历来说确实不多，要想赚大钱的话只有自己做老板啦，不是有那句话吗，宁可睡地板，也要做老板啦！”
冯清河求饶，“姐，这话别让厂长听到，会给我穿小鞋的。”
几人旁若无人地聊天，陆宁就站在一旁，心里有点小感慨，不知道她会不会有一天可以像冯清河他们一样，不用去闷热拥挤的车间，坐在舒服的办公室里工作。
王晓媛没空关注这个，她看到会议室的门已经被关上了，突然明白过来，要是自己不跟陆宁过来，陆宁哪里还有竞争对手，那今天的模特肯定就归她了啊！
想到这，王晓媛心里发酸，陆宁可从没跟她说过和冯清河这么熟。她看了看身边的陆宁，陆宁也看过来，小声问她：“晓媛，你说他们几个都是大学生吗？没上过大学的话，以后能不能找到这样的工作呢？”
王晓媛本来心里是有气的，可对陆宁又发不出来，只能不太耐烦地回了句，“这种工作当然都要大学毕业才行。”
眼看陆宁神色黯了黯，她又有点后悔，只能生硬地把头转过去。
冯清河他们把几件衣服递给陆宁和王晓媛，让她们去隔壁会议室换上再回来，陆宁走到另一间会议室，转身叫王晓媛，却看到王晓媛径自往前走，去了卫生间。
十几个女生平时都在宿舍换衣服，谁没见过谁呢，陆宁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只好一个人进了会议室。
换好衣服，再回到冯清河那屋，冯清河靠在桌子边，抱着手臂，看陆宁和王晓媛。
只看一眼，其实就高下立见了，这是条斑点长裙，裙长得超过110了，陆宁的身高正好能撑得起来，而且她又瘦，配上尖下巴和大眼睛，更是别有一番风味，王晓媛比她矮很多，身材又丰满，这种衣服根本不适合她。
王晓媛很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使劲地把裙子往上提，可再怎么提都改变不了身体的基础条件。
两人的对比，实在可以用惨烈来形容。
冯清河不想当这么多人的面让王晓媛下不台，便提议，给她们各自照几张照片，等看看效果再说。
陆宁束手束脚地站在墙边，冯清河从取景框里看她，声音不禁低了低，“侧身一点”“看镜头”“笑一笑。”
陆宁还没从拍过这样的照片，她紧张极了，只能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旁边的几个女人都笑了，她们的年纪都比陆宁大很多，看陆宁就像逗妹妹似的，劝她：“你别紧张，放松，我们冯经理可是资深摄影爱好者，肯定把你的小脸蛋拍得好靓的。”
陆宁一听，噗嗤笑了，冯清河趁机拍了好几张。
轮到王晓媛，冯清河就正经很多，中规中矩地指导了她几句，很快照片就拍完了。
“这样，陆宁你再去把这几件裙子穿上，我们再拍几张，晓媛，辛苦你了，你可以回去了。”冯清河手握着相机，对王晓媛说。
王晓媛知道这是自己被淘汰了的意思，顿时觉得尴尬又羞辱，再看陆宁被其他人围在里面，正拿着衣服听别人说话，都没往自己这边看，她又生气又觉得自己失了脸面，什么都没说，扭头就走了。
陆宁生平第一次做了模特，才知道这行也不容易，一套接一套地试，还要摆动作，几套衣服下来，她已经累得只想坐着。
其他几个看热闹的人都回去工作了，冯清河站在陆宁面前，回看刚拍的照片，“挺不错的，感觉这些衣服都比之前上档次了。”
“真的吗？”这时陆宁也不觉得累了，赶紧站起来，走过去，也想看照片，冯清河调出来给她看递给她，镜头里的陆宁个子很高，笑容青涩腼腆。
听刚才那些人说，冯清河用的相机是他自己买的，很贵，样子更是陆宁没见过前面还带着圆圆的镜头，她怕给摔了，看了两张就还给他，笑得很开心，“能帮到厂里就好。”
冯清河收好相机，表情很温和，“当时看到这些衣服，心里第一个人选就是你，你的身高体重长相都适合，所以就没找别人。”
听他这么说，陆宁突然想起王晓媛，她顾不上和冯清河再寒暄，说了句“我还要回去上工，先走了！”
“以后有这种活我再叫你可以吗？”冯清河看着她细瘦的背影。
女孩回头，留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当然可以。”
陆宁回到版房，王晓媛正在低头干活，她进来也没抬头。陆宁坐到她身边，伸了个懒腰，“晓媛，以前看模特可以穿漂亮裙子，我还挺羡慕的，等到自己做，才发现真的好累啊。”
王晓媛闷头没说话， 陆宁刚帮冯清河了大忙，此时心情不错，便凑到她身边，刚叫了声“晓媛”，只见王晓媛把手里的衣服使劲掼在台板上，大声道：“我听到了！不用再跟我炫耀了！”
她的声音很大，盖过机器的声音，版房里其他工人都往她们的方向看，陆宁被吓了一跳，赶紧说：“我没有在炫耀，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王晓媛情绪有点激动，肩膀都在抖，她低着头，把凳子往后推，站起来直接走了，陆宁见状赶紧追了上去。
王晓媛一直走到厂房外面才停住，陆宁一直跟在后面，此刻小心翼翼地问：“晓媛，你到底怎么了？”
此时正式上工时间，厂房周围没人，只有炙热的太阳烤着大地，王晓媛抹了把眼睛，转身看陆宁，“陆宁，我问你，你和冯经理很熟吗？”
陆宁回想了下她和冯清河相处的过程，好像不能算太熟，可比起别的她连人脸和名字都对不上的领导们来说，又亲近很多。
“还行吧。”陆宁说完又加了句，“他帮我包过手指的伤口，我们有时会在QQ上聊天。”
“你的手指是他帮你包的？”王晓媛大为吃惊，“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
陆宁摸不到头脑，“这种小事有必要和你说吗？”
王晓媛闻言叉着腰，胸口一起一伏的，她摸了把头发，“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我可是什么话都告诉你的，这种、这种事你也应该和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