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第二年的秋天。”
“也就是宋颖菲最后一次登陆社交平台的那段时间,因为她威胁你,所以你就是那段时间开始将她囚禁起来的吧。”周齐说道。
“她告诉我她为了以防万一早已经将所有的罪证托付给了自己的好朋友姜珊,为了弄清楚那些东西在哪里,我暂时将她软禁了起来。”
“之后遍寻无果的你恼羞成怒杀了她,但你并没有亲自下手,而是把宋颖菲交给了另一个人,我们警方在元旦的时候抓到的那个连环杀手,在他家里搜到了宋颖菲的个人物品,不是巧合吧?”周齐问道。
“查出来他是谁了吗?”周放好奇问道:“说实话,后来我也很好奇怎么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人并且把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当然,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我真的表示挺遗憾的,但某个角度来说,他也算是帮我解决了一个麻烦,因为当时我确实不知道应该拿宋颖菲怎么办了,难道杀了她吗,看着那张脸我怎么可能做到,我不是亡命徒。”
“别人称他为刚哥,外省搬来的,听说道上挺有名的,你不认识?先是杀了个调查记者,后面又是承认将宋颖菲的遗体投江了,跟你一点关系没有吗?”
“我知道的都跟你讲了。”周放回答道:“宋颖菲当时被我关在了园区里那栋ᴶˢᴳ根本不会有人去的建筑,惩戒之屋知道吗,那只是孩子们的传言,那房子只是因为太过空旷了又没人住才稍显恐怖。它的地下几层有很多贮藏或者空掉的房间,我挑了其中的一间细心布置了一番,东西应有尽有没有亏待过她,初衷也只是想跟她达成共识后就放了她,姜珊他们第一次来园区采访之后的某天我再去时,房门大开,人也消失了。”
“囚禁的地方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在你眼皮子底下消失,这可能吗?”
“我再重申一遍,那不是囚禁,况且整个向日葵庄园都是你爸的财产,他的眼线遍布了各个地方,他有着整个庄园最高的权限,与其怀疑我,倒不如考虑下那个刚哥是不是跟你爸有什么关系才比较靠谱,你们警方连这点都没有调查出来吗。”
“他已经死了。”周齐重复了一遍:“那个刚哥已经死了,调查中途在里头私藏了刀片割腕了。”
“呼。”男人吐出一串长长的气:“显而易见,是为了保全谁了,只是这个人并不是我。”
“宋颖菲突然消失了你不担心吗,万一如你所言真的是被我爸弄走的,那下一个目标不就是你了。”
“当然担心,同时我也担心她留给姜珊关于我罪证的线索到底会被谁先发现,我将她曾经写过的字体收集起来一点点临摹,希望借着姜珊查到她口中所谓的保命符究竟在何处,但似乎所有的线索又把姜珊他们引向了向日葵庄园,我这才意识到,宋颖菲一直在虚张声势,只不过她运气实在是糟糕,好不容易逃了出去又落入了杀人魔手中。”
“你相信一切只是意外了?”
“否则我无法解释周宪淳为什么逐渐对我愈发信任,要么他是个天才的演员,要么就是他精神状态真的病入膏肓常人无法理解了。”
“还有什么补充的吗?”周齐问道。
“你知道等你同事们进来以后,我还是会按照之前的供述回答的吧?”男人问道,录音里周齐没有作声,男人继续说道:“可能我做的也是徒劳了,想要杀掉周宪淳的人又何止只有我一个呢,我只知道再不出手,很可能就会被别人抢先了,那样周同会原谅我吗。”
“你是在说有人给他投毒的事情吧,这就是你为什么急于在这时暴露的原因吗?”
“也许吧。”录音中的男人语气变得轻松起来问道:“你姐姐会怎么想啊,会认为我在做正确的事情吗?”
周齐没有回答,又是长久的沉默。
“没错,我没做错。”男人低声嘀咕道。
第42章 41拨云(上)
“为什么当时没有把录音交出去?”那手机里的声音停止后姜郃质问道。
“我试过,但这种录音根本不能成为合法的证据,轮到正式审问时,周放还是紧咬着之前的那套说辞不松口,一门心思声称接受了我父亲的指示。不久后我和周宪淳的关系大家也都知道了,我被迫休假,机会也更加渺茫。”周齐将手机揣回了口袋里,感到心里有些愧疚,如果当时再坚持一下,事情会不会存在转机。
“如果当时您能坚持一下,可能后面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我姐姐也…”姜郃有些愤怒,他心里也知道周齐并非没有尽力,只是这愤怒无处宣泄像是一口咳不出来又吞不下去的气,卡在了喉咙中间,令他窒息。
“对不起姜郃,很多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左右的,当时那位刚哥已经是宋颖菲案的有力犯罪嫌疑人了,人证物证齐全。在这个城市,数十年都没有发生一起恶劣的暴力事件,但那年确实接二连三的。战线拉得太长,不光是我们警方,就连普通人民群众也每天活在恐惧里,这个时候要去推翻将要胜利的果实,告诉世人真凶还逍遥法外,这个阻力不是我一个人可以抵抗的。”周齐的神情落寞了下去,但她还是强撑着精神说道:“无论如何,我都欠你们一句道歉。”
“那就抓到凶手吧。”姜郃说道:“这是最好的道歉方式。”
周齐微笑着看着姜郃,随机转向柜台女人的方向,示意那位阿姨将东西拿出来。那中年女人从上了锁的抽屉中掏出一部更加老旧的手机,那是智能手机诞生之前的款式,一部红色的滑盖诺基亚,它的外观磨损严重,模样看上去连五成新都算不上。
“这手机是我妹妹的,小马走了以后我去她房子里清点了遗物,这手机被她细心放了起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在意,如果不是周警官来找我,我也不会知道这手机里都有些什么东西。”那女人说道。
“马阿姨在我们家做事时间不是很长,前前后后加起来只有五六年,远远比不上我们家另一位阿姨的年头,05 年那场台风的不久之后,马阿姨突然从我家搬走了,声称自己生病希望回家休养,走得特别着急。很多事情当下不会在意,但当所有的一切在日后以另一种面貌回到你生活时,你才会发现端倪。”周齐说道。
“您指的是伯万灵的突然出现。”姜郃说道。
“不错,像我之前说的,马姨死亡的原因和致使我父亲中毒的东西,都与当年伯万灵涉嫌谋杀时在他身上搜获的毒物取自同一种曲霉菌,真的只是纯粹的巧合吗?所以当几天前伯万灵重新出现时,我开始拼凑过往的种种碎片,最终,想起了马姨的事情。我联系上了马姨的姐姐,并且开始调查当年马姨死亡的事件。”
“只剩下这部手机了。”柜台里的女人终于将拿手机开了机,继续说道:“周警官,小马的很多东西几乎都没什么用,那些衣物个人用品能处理的我也都处理了,如今只剩下这部电话了。”
周齐接过手机,开始一个功能一个功能地来回调看,按键发出将要四分五裂的哭声。里头的内容很少,也许是根本不会有人记挂这么一个得了失心疯的女人,手机里可供查阅的内容屈指可数。终于,周齐的手指在联系人一栏停住了,她翻到 H 开头的联系人,看到一个备注名字为【结婚】的联系电话。
“马阿姨她,原来要结婚了吗?”周齐抬眼问道。
“不知道啊。”柜台里的女人也吃惊地站了起来:“收拾她东西的时候,没发现要结婚的样子。”
周齐马上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按照那电话上的数字打了过去,一阵长久的忙音后,一个浑厚的中年男声接起了电话:
“你好,环球旅行社。”
“我想我们终于有进展了。”挂了电话后周齐说道。
所谓的环球旅行社只是个员工只有五六人的小作坊,租在寸土寸金的开发区一栋写字楼的二层,大楼外的招牌倒是相当阔气,如果不是这大雪天只怕隔了几百米也能一睹风采。
也许是这大雪封城,不到下午五点办公室里的员工便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周齐和姜郃在会议室等了一阵,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便慢条斯理地走了进来,他坐下时,整个房间的桌子都配合着震动。
“不好意思,跟客户在谈生意耽误了一点时间,警官们来这是有什么事情吗?”男人问道。
眼前的男人约莫三十多岁上下,但油腻感扑面而来,他点燃了一根香烟后将烟放在了烟灰缸的边缘,可以看出他对警方的突然造访多少有点强装镇静。
“您的那个手机号码,还记得用了多久吗?”周齐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手..手机号?”男人有些出乎意料:“很久了吧,我大学就开始用了一直没变过,到今天小 15 年了。”
“一直都是您本人在用?”周齐继续问道。
“是的,都是我本人用的。两位警官,我是摊上啥事儿了吗,还是我这个手机号有问题,电信诈骗之类的吗?”男人的伪装渐渐被撕开有些坐立不安。
“不,您放心,手机号没问题,今天来就是想跟您调查一个人,您对马圆圆这个名字有印象吗?”周齐问道。
男人抱着双臂放松了下来,思考片刻后摇了摇头:“我这一天见的人太多了,光说名字可能没办法对应,如果有照片的话可能会想起来。”
周齐掏出了一张证件照递给了那男人,姜郃这才看清马阿姨的真实相貌,只是那模样比他脑海里绘制的要年轻不少。
“靠。”男人骂了一声,终于将他面前燃烧了半根的烟拿了起来,狠狠地吸了好几口,开口说道:“这女的是不是干坏事儿了,你们抓到她了对吧。”
“这么说你还真认识?”周齐问道。
男人没有马上作答,他将手里的烟囫囵吸了最后几口后扔在了烟灰缸里,烟雾弥漫处是他思绪回到十几年前的脸,他开口说道:
“那是 2005 年吧,当时我大学毕业不久ᴶˢᴳ,任职于一家大型的高端旅行机构,公司的主营项目和接待的客户非富即贵,也是我们公司当时第一个在咱们市提出旅行结婚的概念。总之,当时我手头上有我开始独立负责的第一个客户,正因为是第一个,我对一切服务都尽心尽力。那名女士计划当年度跟未婚夫去北欧旅行结婚,可以的话后续办理定居的相关事宜也会是我们公司的,没有人刚毕业就会接到这样的大饼,但我接到了。”
北欧,结婚,所有的关键词都指向了姐姐周同,周齐在桌子下握紧了拳头。
男人继续说道:“后来就是那年的台风夜,我们本来约在第二天签署正式的合同并且商讨后面的事情,但那之后我就无法联系到她了。其实说实话,我们这行当乙方的,客户前面说得再漂亮再信任你,临到最后一刻还是有可能变卦的,同事们都劝我放宽心,但我哪里听得进去啊,我只知道一个到手的大饼莫名其妙地飞走了。所谓金诚所至,台风夜第二天我记得还是挺危险的外面,但我觉得至少我要再去拜访下给人家看看我的诚意,哪怕最后还是失败了我也失败地有理有据。”
“咱们时间有限直奔主题可以吗?”周齐有些焦急。
“抱歉警官。台风夜的第二天,我拎着礼物到了客户家,她家在一座别墅区里头,我看着那房子不像是有人的样子,阴着天但一点灯光也没有,本准备就那样走掉了,却突然发现从侧门出来了一个女人,年纪也不大,但蓬头垢面的,身上也被淋湿了。我当下慌了,我想着这是不是进贼了啊,我这时候要是能见义勇为的话说不定可以挽救自己的事业。没多做考虑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控制住了那女的,那女的可能也是吓坏了一直在挣脱,最后保安过来报了警,我跟那女的就一起去了管辖的派出所,但没多久她就给放了,据说她跟我客户是认识的关系,简直太荒谬了,我那客户当时是咱市大集团的总裁,那女的看上去就一股子土气,也是不知道用了啥手段。”男人轻蔑地笑了几声继续说道:“总之吧,为了事业我得去求和啊,里头调解完我俩出来以后我主动请她吃了个饭赔礼道歉,想着她也许能帮我回去美言几句,不打不相识嘛,本来她是准备拒绝我的,我听她给市医院做鉴定的打了个电话,被告知那天已经过了上班时间后这才答应了我的请求。要不说狠毒妇人心呢,都调解完了还想着去做伤情鉴定呢,我也没跟她一般见识。总之这女的很奇怪,明明说是认识我客户吧,吃饭时问我的问题却好像她们并不熟悉一样。”
“她都问你什么了?”姜郃问道。
“呃我想想,比如跟我客户约的是几点见面,之前是不是都谈妥了,或者未婚夫是谁之类的。说实话,我那时候跟这客户也只是前期见了两回面口头上确立了合作意向,像未婚夫信息这么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但我还是留了个心眼没告诉她这件事,我想着万一这之后能通过她卖个人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于是给她留了个电话方便以后联系。”
“之后你们还有联系吗?”姜郃见周齐在一旁若有所思,便继续问道。
“再没有了,包括跟那个客户也是,那生意就那么吹了。”男人回答道。
“还是想问您一下,这件事儿您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我是说,距离你们上一次见面已经是 13 年前的事情了吧,但您看到照片以后就好像昨天才发生一样。”姜郃见周齐还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继续问道。
“警官你看看咱们在哪儿,几乎是这个办公楼里最破最不值钱的办公室了。离开那家公司以后我有了点积蓄自己开了这家公司,看上去是个小老板,但日子不上不下的。没有一刻我不想重回到那天,如果我可以冷静点不那么冲动的话,我的第一笔大单会不会有转机,我的生活可能会比现在更好吧。”男人长叹道。
“不会有转机的。”周齐说道:“那天就已经晚了。”
走出大楼时雪逐渐变得轻盈,天气预报显示这场持续了几日的暴雪终于要迎来它消亡的时刻。街上的大型扫雪机一刻不停地在主干道来来往往,路灯透着寂灭的黄色,照在车窗的玻璃上,映在了姜郃的右半张脸。
上车后已经五分钟有余,周齐仍没有作声。
“其实我姐的日记上…”姜郃开口道:“关于您姐姐和您父亲的事情也提到过几处,我能理解您当年的选择,无论告发不告发,伤害的都是您的家人。”
那女人还是沉默着,姜郃打开手机企图询问白戈关于万寿涛的进展,耳边终于传来周齐的声音。
“为什么马阿姨会在那么危险的台风天去姐姐家里?”周齐侧过身转向姜郃的一边说道:“姐姐很早就从家里搬走了,马阿姨跟她相处的时间并不长,这是其一;其二那第二天整个城市的状况都很糟糕,公共交通停运到处乱糟糟的,这么一个状况下她一定要去姐姐家做什么呢?”
“如果说她在前一晚发现了什么呢?她发现了某件事情让她不得不第二天去确认下否则她会寝食难安的那种?”姜郃回答道:“姐姐日记上写到…您父亲曾处理过您姐姐的遗体并且制造不在场证明,我在想,会不会留下了什么物证被马阿姨当晚看见了。”
周齐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子弹射中了心脏,她叫道:“可能是衣服。”
“衣服?”姜郃重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