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明朗起来了,虽然还有很多事情我不太明白,比如你姐姐还有宋颖菲的事情,但我想关于伯万灵的事情我已经有眉目了。”周齐一边兴奋地启动车一边说道:“还没明白吗,当晚是台风夜,没有办法将那身带着我姐血迹的衣物在室外烧掉,如果不能烧掉就意味着永远会被人发现,所以我父亲将一切处理好后一定会暂时将那身衣物放在家里,只不过当晚好巧不巧被马姨发现了那身带血的衣物,没准儿还在里面发现了属于我姐的某样东西,她吓坏了,于是决定第二天去姐姐家里确认下一切是不是只是她的幻想,从她急着出来就找鉴定来看,她一定在姐姐家发现了什么东西。”
“不是去做伤情鉴定的吗?”姜郃问道。
“不,这件事情她肯定希望越低调越好,最好根本没人发现她去过姐姐家最好,如此一来最不可能的就是激化跟其他人的矛盾了。她一定是在姐姐家发现了某些东西希望拿去比对,会是什么东西呢。”
“伯万灵女儿出事的那条红星街…好像就在去您姐姐家的路上。”姜郃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看向一旁的周齐,他知道此时她也意识到了。
“我做一个不负责任的大胆假设。”姜郃说道:“当晚您父亲在制造不在场证明时经过了红星街,并且意外撞伤了伯万灵的女儿,但是本就心急如焚的他已经管不了许多了。可能是命运使然,和那个女孩的车祸并没有使车发生多少损伤,您父亲以为可以就此瞒天过海,但当第二天马阿姨去调查时,还是从车上面发现了曾经发生过撞击的证据乃至是残留物,当然,此时的她只会以为那属于您姐姐的,于是她希望跟前一晚发现的衣物血迹进行对比,可一段时间后等结果出来了,才知道车上搜到的证据或者残留物属于另一个人。此时马姨彻底害怕了,这件事牵扯的范围和人数都超过了她的预期,而她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在你们家打工的,她并不想卷入到什么豪门杀人事件中,于是结果出来后她匆忙辞去了工作,隐居了起来。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伯万灵要杀了她,因为她可能是第一个能够证明您父亲杀害了她女儿的人,但这样的一个人,却选择了逃避。”
“你要知道这样的推断我们眼下少很多证据。”周齐目不斜视地看着忽明忽暗的前方说道:“可恶的是,我跟你想法是一样的。”
“无论如何,伯万灵现在在我们手里不是吗,我相信您一定能找到证据的。”姜郃笃定道。他打了个哈欠,头靠在车窗上让路过的黄色灯光有规律地映在了脸上,1,2,3,那些立着的白色柱子随着最后狂欢的雪片一起起舞,忽然变成了水晶,变成了星星。
“千万…不要…睡着啊…”姜郃昏迷前自顾自地呢喃着,朦胧中的双眼,她看见周齐趴在了方向盘上没有了动静,她旁边的窗户外,一团黑影包住了灯光。
头上冒着热气的是血吗?那些粘稠的物质流进了眼睛里,流到了嘴角边,滚烫着,撕裂着,五ᴶˢᴳ脏六腑好像在被这物质吞噬,只消再多些时间,也许就能麻木了。
身体被人抬了出去,姜郃看见地上的白雪被他脸上滑落的鲜血浸润,一滴,两滴,一滩,两滩…直到他的身体上了另一辆车。
车窗外,那辆已经倾覆的车冒着滚滚黑烟,很快便火光冲天,不可一世。
“救…救…她…”姜郃手指轻轻敲击着玻璃,他太累太困了,好像闭上眼就可以睡到下辈子了。他看见窗外的火团逐渐远去,心中的那团火好像也被什么扑灭了,他终于沉沉睡去。
“可是谁来救救你呢。”前面的人笑道。
第43章 42拨云(下)
离婚协议书是在卧室衣橱最底层的抽屉里发现的,妻子已经签好了名字,像是不希望被人发现但又期待着被人发现一般没做什么遮掩,坦坦荡荡地摆在了那层抽屉的最上层,然后并不如愿的,被伯万灵看到了。
她出差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这期间只来过三通电话,无一例外都是在关心崽崽的状况。女儿年岁尚小,家里又只剩自己这个糙汉照料着她难免会令人担心,倒也不是想跟小孩子争风吃醋,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伯万灵觉得妻子离自己越来越远。
“要不我们分开吧,趁着崽崽年纪还小,很多事情都比较简单。”某天哄睡好崽崽后,妻子一边收拾着餐桌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
说什么胡话呢?伯万灵心里想着,在沙发上转头看向女人的背影,那是他第一次觉得那背影那么陌生。
“我说,你听见我说的了吗,好歹给点回应吧。”女人的头微微垂下,她将桌上的碗筷叠放在一起,用力握紧着桌角。
伯万灵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寻常,站起来慢慢走向女人,他瞥了下女儿房间虚掩的房门确认那头没什么声响孩子已经熟睡了后,拍了拍女人的胳膊笑着问道突然这是怎么了。
妻子似乎有些抗拒和伯万灵的肢体接触,推诿了几下后摇了摇头不再作声,伯万灵有些不知所措,右手还怔在半空中不知道作何反应。
“你好好考虑下,我很认真。”妻子说罢便径直走进了厨房。
莫名其妙,实在是莫名其妙,自己都已经决定好了还跑来装模作样询问我的意见,这算什么,下达通知吗,我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伯万灵灌下了一大杯的威士忌,心中怒火中烧,他多想不管不顾地将眼前的那纸协议撕碎,但他做不到。他深爱着这个女人,他的委屈他的恨,更多的是来自于不知缘由的告别,倘若是这告别来的顺理成章,他倒也能够接受这一切,毕竟再没有其他的事物能比得上家中这两位女子的幸福更重要了。
造化弄人。他心想着,这口中的酒好似千万把利刃,戏弄着他的喉咙,他清了清嗓子,望见了远方雾霭深处划过的流星。
但伯万灵至今也不敢确认那流星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所见,它照得那个夏夜的晚上恍如白昼,接着便是连绵磅礴的大雨。
此刻他坐在小区中央沙丘乐园旁的长椅上,手边还放着教堂那女孩落下的书包。
夕阳打在脸上还带着白日的余温,这个夏天干燥得可怕,映衬着记忆中那年的雨水都变得不太真实。
女孩消失的速度出乎了他的意料,等他翻看完本子上记载的笔记企图追赶上去时,还是在这临到头的关节碰了壁。说到底,守株待兔也未尝不可,等那女孩发现自己的背包不见了踪影,她还是会返回教堂寻找,只是那本子上写下的东西实在令伯万灵心绪不安,他无法安心呆在原地等一个未知的时刻。
方才留在脖子上的痕迹还在隐隐作痛,他摸了摸那勒痕,忽然庆幸自己没能如愿以偿,如此这般说来,更要在那女孩犯下错误前及时制止她,也算是报恩。
“东西还要不啦?”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声音瞬间靠的非常近,伯万灵几乎一下子警觉了起来。
“嘿嘿,嘿嘿嘿,东西要不要啦?”那女人怪笑着半蹲在地上,手中捏着一把长长的生了锈的夹子,还没等伯万灵回答,便将夹子伸到了长椅座下的缝隙里,夹出来一个半空的健力宝易拉罐,里头剩下的饮料不偏不倚地洒在了伯万灵的鞋上。
“唉哟嘿嘿嘿,还有水啊嘿嘿嘿,哎呦哎哟…”像是在可怜,也像是在嘲笑,女人站起来将易拉罐丢到了自己的袋子里。
伯万灵已经顾不得鞋上的污渍,他抬起头痴痴地盯着面前的女人,那是一张熟悉但久违的面孔,是一张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重逢的面孔。
不知道是上吊引发的连锁反应还是此刻的自己过于吃惊,伯万灵只是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站起身只是无意义地摆动着嘴唇,企图表明些什么。
女人像是终于看清了面前男人的面容,脸上的嗔笑忽然转变成了某种见了鬼魅的恐怖,她拼命摇着头,五官逐渐扭曲在了一起。她丢开了手中的袋子和夹子,摆着双手疾步向后退去,很快和一个正在沙丘里玩沙的小孩绊在了一起,倒在了沙地上。
孩子哭了起来,女人也像是准备哭出来,满脸煞白地看向伯万灵,嘴里不停嘟囔着:不知道,不知道。
“小马?”伯万灵终于回过神来,细声试探道:“你,怎么会…?”
“不知道!!”
那女人喊的这一声瞬间令四周安静了下来,那小孩大概是被吓到了,哭声戛然而止,踉踉跄跄地爬起身一溜烟地跑远了,沙丘边的人们四散开来都不想跟眼前的疯女人有什么瓜葛。
“真是你吗小马?”伯万灵有些惊讶,距离最后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几年的光景,但几年的时间,真的会让一个人有如此巨变吗。他伸出手准备扶起倒在地上的女人,谁知那女人连忙挣脱着依旧向后退去,然后慌忙爬起身,头也不回地跑向了小区的深处。
伯万灵抓起书包,朝着那女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他越来越觉得,上天给了自己第二次重生的机会,一定有着某种用意,而他此刻,就快要接近了。
不必费什么心思,伯万灵便打听出了拾荒女人家的位置,那女人在小区里名声在外几乎是家喻户晓。
传言都大同小异,无非就是那女人某一天忽然开始变得疯疯癫癫,遇见谁便朝谁怪笑,且痴迷于寻找和收藏各类垃圾,引得邻居怨声载道,大家怕归怕却又无可奈何,毕竟关起门来在自家里做什么事是她的自由,片儿警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好言相劝。
久而久之,有的传言便愈发离谱。有的人便说,许是因为她丢掉了什么心爱的东西才导致精神失常,希望通过搜罗垃圾来找回那玩意儿,无非是些茶余饭后的谈资谁也不在意,但此刻,有个人在意。
无数的细节在这晚的流言蜚语中被他拼凑了起来。一个周家工作多年的帮佣,却几乎是在女儿出事不久之后突然离开并隐居到这处宅子中,惶惶度日后某日突发疾病变得精神恍惚,更不要说当她见到自己时那环顾周身的意料之外,是恐惧,亦或是内疚?
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便会扎根其中,绵延千里。
伯万灵站在那间紧锁的房门前,窥见屋内拉紧了窗帘,不见什么光影。
这一刻,他终于听见了那命运的回响。
是计划之中,也是计划之外。
那个夏天和姜珊的相处远比伯万灵预想的愉快。那女孩的心思比同龄人要来的更加敏感和聪慧,她天资聪颖,但稍不注意,便可能滑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能是命运使然,女儿曾经的一个数学谜语竟成了接近小马的线索,而姜珊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成了伯万灵的内应,他终于确认了,小马仍记得关于周家和崽崽的一切,她的疯癫或许只是完成某些目的的伪装。
但要如何跟眼前的女孩解释这一切,跟她讲自己对她释放的善意更多的是为了完成自己的探索,并非与她本人有关;要如何跟她解释,在这个夏天自己吩咐她做的一些事情,都是出自个人的隐晦目的,而她只是提线木偶。
伯万灵不知从何时开始,竟对眼前的女孩产生了愧疚感,这个从死神门前拉回了自己给自己第二次生命的孩子,却成了自己的傀儡。像是在做某种弥补一般,伯万灵开始把自己对于药学与医学的一些实用主义的经验传授给这个尚且稚嫩的孩子,也许是在做无用功,也许会让她一知半解,但如此这般伯万灵便可以说服自己继续去做正在暗中进行中的事情,利用姜珊接近小马。
人并非永远能够自欺欺人,苦难的日子一旦过了太久,偶发的幸福便更像刀尖般诛心。
夏天快要结束了ᴶˢᴳ,伯万灵迎来了自己的生日,这日子本该与过去几年的一样没有什么特殊的安排,但那晚当他推开家门时看见了满屋的烛火,桌上的蛋糕边坐着一个按耐不住兴奋的女孩,恍惚间他看见了崽崽,那烛火摇曳处,分明是崽崽在一遍一遍唤着爸爸,她嗓音清脆嘹亮,句句摄人心扉。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姜珊一边打着拍子一边笑着摇头晃脑,示意伯万灵快快落座。那蛋糕是一份不小的水果蛋糕,可能是路途颠簸已经有些稍稍变形,但并不影响它看上去耗费了心思。
伯万灵坐在餐桌边,不知道脸上是泪水还是外面的雨水,它们湿哒哒地滑到下巴上有些发痒,也有些刺痛。
“不好意思伯叔,之前不小心看到了你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发现是在今天,然后就匆忙准备了一下。”姜珊提溜着水汪汪的眼睛示意伯万灵赶紧吹蜡烛。
伯万灵摘下手套大笑着摸了摸姜珊的头发,一口气没能吹灭那几根蜡烛,两个人笑作了一团,一同憋气吹去。
人类是个有趣的生物,当面对真正的离别时拥有着超乎一切的预感,这一晚,伯万灵下定决心要跟姜珊彻底告别了。
这是他久违的最快乐的一晚,同时也是他饱受煎熬的一晚,他深知自己早已将眼前的女孩当作了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女儿,也意外自己竟然开始憧憬这样寻常的幸福存在,只是如果连自己都放弃了探寻崽崽死亡的真相,那崽崽就真的离开了。
“崽崽她”伯万灵开口道:“当初就是在我生日前一天出的事情。”
姜珊正切蛋糕的手忽然停了下来,她重新将餐具摆好,望向伯万灵。
伯万灵只是在笑:“所以那之后我都没有再过生日了,后面家里人病倒,我自己也出了事情,好像更没有什么理由再去关心生日这回事儿。”说罢伯万灵拿起餐刀小心切着蛋糕,继续说道:“之前啊,我们家过生日总喜欢去一家蛋糕店,在中央大街旁的一条小街上,红星蛋糕房,开了能有二十多年了,很不巧好像前几年停业了,它家的蛋糕是真的很好吃,我嘴巴太刁了几乎不怎么吃甜品,但对它家的东西总是爱不释手。”
“我记得,好像是俄国人开的,小时候去过几次。”姜珊说道。
“崽崽其实跟其他小朋友不太一样,她很讨厌吃甜食,但每次她看到我吃这些东西,她也会有样学样跟着吃,她说她要跟我长得一样壮,小孩子真的很可爱,在他们眼里父母就是这世界最大的榜样,你可以什么都不做享受这份拥戴,这仅仅只是因为你是父母。”伯万灵挖着盘子中的蛋糕,将那团奶油搅成了糊状。
“伯叔,对不起…”姜珊有些沮丧:“我不知道今天对你来说是这样。”
伯万灵抬起头拍了下姜珊肩膀,笑道:“说什么呢!我这是在开心呀!我真的以为我再也体会不到过生日的这种心情了,真的开心极了。我可警告你,你买这蛋糕你可要多吃点,我一个人可吃不完这么老多,你小丫头别耍赖。”他将剩下的一大半蛋糕都推到了姜珊面前。
“伯叔!”姜珊笑着大声喊道。
“你爸的事情也很快就要结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伯万灵像是在对姜珊说话,又像是在和自己说着这些。
姜珊忽然心里紧了一下,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敏感,只是觉得这个夏天比她预想中结束的速度快了很多。
“新学期准备好了吗。”伯万灵灌下一大口啤酒,呼了个长长的气。
姜珊点了点头笑道。
“好!”伯万灵欢呼道:“那咱们今晚就来个暑假结束前的小测验,看看你这个假期在我这的学习成果!”他脸上酒气红润,兴子也变得高涨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