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万灵走到了黑影跟前,蹲下身子轻声道:
“是这样吧,周齐。”
周齐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浮现出了某种满是诡谲的笑容。
“难怪姜珊很信任你,你确实心思缜密。”周齐开口道:“只是我非常好奇,你是从哪一点开始怀疑是我给你们发的消息?”
“小马的姐姐。”伯万灵说道。
“马姨姐姐?”
“你早就调查出了小马姐姐的下落,知道可以顺着那条线查到我的身上,但你偏偏等到姜郃回哈市了以后才有所行动。”伯万灵继续说道:“因为你知道只有利用姜郃才能引出万寿涛,那孩子还一直被你蒙在鼓里。”
“原来如此。”周齐有些如释重负:“万寿涛那孩子又何尝不是被你蒙在鼓里,临死前还在替你隐瞒真正收到消息的人其实是你这件事。”
伯万灵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胸口,紧缩了一下。
“兔死狐悲,万寿涛死去的那一刻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你的了。”周齐愤恨的说道。
“你错了,倏忽那么多年,说没有感情也是假的。”伯万灵背过身去,从身后掏出来一把仿制的气枪:“好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到此为止吧,你能回到这里应该是知道了一些东西了,带我去看看。”说罢,他将枪口对准了面前的女人。
周齐几乎没做什么挣扎,站起身缓步向大门走去。
“我希望我们可以彼此合作,找到东西,我放你走。”伯万灵在身后说道。
“你现在是举着枪在威胁一个警务人员,你觉得你逃得了吗。”周齐一边前行一边说道。
“今天这里没有这些身份,我只是那个伯叔,你还是我从小就认识的朋友女儿。”
周齐冷笑了一声突然停下了脚步,看向了不远处向日葵咖啡馆的破旧灯箱牌匾:“不知道那个灯还能不能亮起来了。”她仿佛在自言自语。
“你是在拖延时间吗?”伯万灵被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激怒地有些失去了耐心:“我不是一定需要你的合作,有你没你对我来说只是时间上的区别。”
周齐似乎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忽然跑到咖啡馆灯箱的电源处,胡乱翻着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她找到了那灯箱的开关。她轻手轻脚地将那电源开关插到了墙壁上,那灯箱伴随着电流重新碰撞的声响,低鸣了几声后重新闪出了白光,照亮了上面的向日葵图案。
“姜珊的日记里写到了当年向日葵庄园开放日时她在这里见到宋颖菲的事情。”周齐盯着那灯箱牌匾开口说道:“宋颖菲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指给她看了一幅编号为 1643 的蓝色向日葵画作,是的,就是这个你们以为是圣伊维尔教堂坐标的编号。”
伯万灵也走近了几步,盯着那个灯箱满脸不解。
“姜郃跟我讲,之前万寿涛在绑架他的时候问过他这个问题,还提到了你们的那个数学谜语。但其实所谓的那个谜语并不是人尽皆知,那只是你跟姜珊之间的秘密,宋颖菲真的会知道那数字代表的含义吗,如果确实是教堂的坐标的话,你们应该早就找到想要的东西了。”周齐继续说道:“1643,蓝色向日葵,如果是只属于她们两个小女生之间的语言,又会是代表什么。”
伯万灵默不作声地等待着周齐的揭晓。
“音乐和美术。”周齐有些兴奋地拍了下手:“她们两个人都对艺术有着自己的追求,据我所知宋颖菲是个画家,姜珊的钢琴水平高超,这二者就是她们之间无需破译的语言。”
周齐看了下手表,低声嘟囔道:“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什么时间?”伯万灵问道。
“在音乐的入门阶段里一般你要会看谱子,这一点上我确实也只是初学者水平,几乎没什么音乐天赋。”周齐一边说着,一边又翻进了咖啡馆的灯箱电源处:“其实,简谱里的 1234 都有它们对应的音名,说实话,哪怕是这么简单的东西如果不是姜郃在那生死关头破译了出来的话我也几乎快忘光了。”说罢,她终于找到了那根连接着灯箱的电源线。
“这么一来,如果数字 1643 代表的不是坐标而是简谱里的【Do La Fa Mi】,那么它们对应的音名就应该是 C,A,F,E,眼熟吗?”
“café,咖啡馆?”伯万灵回答道。
“回答正确。”周齐擦了擦脸上的灰说道:“那蓝色向日葵又代表什么呢,要知道姜珊的日记里写到那个画作的作者是当时向日葵会里的一个七岁的孤儿受助者,他眼中的向日葵为什么会是蓝色的?刚刚看到这个灯箱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别卖关子。”
“这座庄园在整个北岸的密林深处,四周都是树林,秋冬季节还好,夏天的时候我猜这里的蚊虫应该让人不堪其扰。一般在这种地方,人们会安装一种灭蚊的特殊光线的灯。你有现实见过类似的东西吗,好用是好用,只是那灯光实在是阴冷得可怕,没办法用来照明。那灯光好就好在是能够蓄电的,当电池充满后一般能够供给数小时的电量。”说罢,周齐把灯箱的开关拔了下来,只见那白光闪烁了几下随即扑灭,几秒钟后,那灯箱牌匾透出了微弱的蓝色光斑。
“这牌匾里将两种类型的灯光装到了一起。”伯万灵说道。
“是的。”周齐翻了出来蹲在了伯万灵身边,继续说道:“如果你蹲下来,用一个七岁孩子的身高高度在这时候看向牌匾上那朵向日葵,会发现它正处在这蓝光的正中心。”
“所以就会有蓝色向日葵。”伯万灵大吸了一口气。
“我想那孩子应该是在某天咖啡馆闭店了之后路过了这里,看到了这一幕,而这些,又恰好被宋颖菲利用上了。”周齐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伯万灵有些恍惚,没想到千辛万苦寻找的罪证,就藏在这间一直被忽视的小店里。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彻夜难眠,如今终于可以结束了。
“为什么要杀宋颖菲啊。”周齐低着头忽然开口问道。
“在说什么胡话,她不是…”伯万灵没有功夫再去牵扯这些过往,他的思绪已经被即将到来的喜悦占据了,他用眼光扫射着咖啡馆内的陈设,企图寻找到证据藏身何处的蛛丝马迹。
“不是你杀的?事到如今没什么必要向我隐瞒了吧。”周齐捏紧了拳头。
“怎么,比起姜珊和你父亲,你更关心她这位朋友吗?”伯万灵将枪口抵在了周齐的眉心上问道。
“姜珊是因为她死的,我需要知道真相。”周齐回答道。
伯万灵像是已经做好了灭口的打算,反倒少了很多抵触的情绪,也许是对即将到来的胜利胜券在握了,他放下了枪口,找了块没什么杂物的桌子坐了下去。
“那是 2005 年夏天的台风夜了。”伯万灵沉默片刻开口说道:“那一天我女儿在红星街出了事儿,你也应该知道了,当时小涛是嫌疑人,为了报仇我也差点失手杀了他。几年后刑期结束,出狱后发现妻子早已病倒,我无法接受命运的接连打击因此准备求死。就在那圣伊维尔教堂里,我在那个夏天和姜珊相遇,她救了我给了我第二次重生的机会,我以为事情本该到此结束了。”
周齐的拳头几乎快要捏碎。
“阴差阳错的,我发现小马就住在她们的老小区里,只是再见面时她已经疯疯癫癫对我惧怕无比。我和你父亲曾经是亲密无间的伙伴,你应该还记得崽崽也经常在周宅来往对她们彼此熟识,几年的时间应该不至于如此物是人非。我当时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借助姜珊这层关系接近小马,这么一想她那时候明明也不大。”伯万灵像是彻底陷入了回忆中继续说道:“那之后,我终于有了进展。我女儿出事不久之后,小马便突然离开了周家,并且曾经去了趟鉴定中心取回了某种检测报告,后来那检测报告被她弄丢了,她开始怀疑是暗中有人捣鬼,坚信是冤魂索命。”
“马姨也是你杀的吧。”周齐像是在发问也是在回答。
“不错。”伯万灵几乎没有犹豫:“当她发现我在她屋子里时她几乎跪下来求我,求我不要埋怨她知情不报,她说她很想还崽崽一个公道,只不过如今检测报告丢了,她也很怕周家人的报复,她求我看在过去崽崽很喜欢她的份上饶她一命。真的好笑,她竟然会认为我能网开一面?我这才知道,事发后不久她就察觉出了周宪淳的异样,她跑到你姐的家里将车上还没被大雨冲刷干净的痕迹拿去化验,证实了崽崽的意外出自于周同的那辆车。她ᴶˢᴳ明明一早什么都知道,但她选择什么都不说。我冲动之下杀了她,用了一种最折磨的方式让她死于毒物,我想让她在无尽的痛苦里认错。事情结束后,一方面我需要筹划对于周宪淳的复仇,一方面我觉得愧对姜珊,于是我选择了消失,一消失就是好几年。”
碎片正在逐渐被拼凑,周齐没有想到那个暴雨的台风夜,一下就是十几年。
“周宪淳十分谨慎,他编造了一系列证据证明周同赌气远渡重洋定居了海外,我的复仇计划不是受到了阻碍,是彻底被阻断了,好像再没有什么可以让我将他绳之以法。于是我开始暗中出入向日葵庄园给他投毒,用我最擅长的方式取走他的性命,事情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出现了转机。”伯万灵捂紧了身上的大衣外套,继续回忆道:“我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忽然派人找到我,可能是我女儿的事情已经被他彻底忘记了,又或者是他已经对身边所有人产生了怀疑,总之,中毒的事情让他找到了我帮忙调查他身边亲近的人,天可怜见,这是上天给我创造一个名正言顺接近他的机会,于是我假意推脱之后便欣然应允了。他怎么都想不通,在这之后自己的身体状况反而更加每况愈下的罪魁祸首,正是他自己。”
“为了复仇你确实煞费苦心。”周齐说道。
“如果是你,你不会吗?”伯万灵反问道,见周齐没有作声,便继续回忆道:“也是在这个时候,周放进入了我的视线。他是周宪淳的私人秘书,底子干净人也有能力,这样的一个人却让我在调查时发现他和周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而他,似乎在周同死亡后,努力在抹去这些痕迹。那个时候我几乎确信了,原来想要周宪淳死的,不止我一个。我开始将所有的精力转向了这个人,毕竟,如果可以借由他人之手达成自己的目的,总好过玉石俱焚,我不放心留崽崽妈妈一个人生活下去。也是在这时候,我才彻底明白了姜珊所说的,她在庄园见到了好朋友的事情是如何理应发生的。”
“你发现了宋颖菲和周放在合作?”周齐问道。
伯万灵笑了笑:“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他们两个人的复仇计划运用的方式,和我曾经对姜珊父亲做过的方式一样,用鬼魅一样的缠身手段诛心。周放利用宋颖菲和周同长相极为相似这一点,给周宪淳寄去了无数张新鲜的索命照片,那些照片张张泣血,可以理解周宪淳所遭受的精神打击。但很快她们的合作破裂了,周放无法继续满足宋颖菲日渐长大的胃口,队友的背叛又不在他的计划之中,他彻底乱了阵脚,只能暂且把宋颖菲囚禁了起来。”
“你还是没说为什么要杀了宋颖菲。”周齐看了眼窗外,日暮西沉,光线越来越黯淡。
伯万灵也察觉到了天色将晚,站起身拍了拍身子,重新把枪口对准了周齐:“真的很可惜,本身我们的计划井水不犯河水可以相安无事,但偏偏不凑巧,我发现他们曾经寄给周宪淳的一张照片里,拍到了我曾经出入过向日葵的证据,而那张照片的时间,远比周宪淳拜托我调查的时间早得多。”
“那张照片可以证明你早就在向日葵庄园出没了,原来如此。”周齐恍然大悟,想起了周宪淳房间那曾经消失的一张照片。
“不错,宋颖菲也发现了这一点,那孩子真的很聪明,仅仅是这些片段就被她拼凑完整了,那真的很抱歉,我和她之间只能有一个人活着了。”
“你明明知道宋颖菲对姜珊有多重要。”周齐感觉胸中火烧一般的疼痛。
“我知道。”伯万灵低声说道:“但我也知道,一旦姜珊了解了宋颖菲的真面目,她也绝不会再跟她做朋友了,我只是替姜珊保留了她心目中最完美的形象。”
“凭什么要你来做决定。”
“什么?”
“凭什么要你来替姜珊决定要不要跟另一个人继续相处,凭什么要你来决定一个人该死还是该活?如果说马姨,周宪淳是因为他们有愧于你,那宋颖菲对不起你什么,你只是在给自己的无辜杀戮寻找正当理由,你早就清楚自己已经背离初衷了。”周齐怒吼道。
“你怎么会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呢,你知道失去女儿的感觉吗,你知道妻子病倒随时会消失的忐忑吗,你知道忍辱负重数年最后什么也没得到的滋味吗?你什么都不懂,明明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为什么只是一个夜晚,所有的幸福都消失了。”伯万灵垂下了胳膊近乎嘶吼着。
“我懂。”周齐的声音渐渐平静。
“你不是一直不知道宋颖菲是怎么逃出来的吗,我告诉你,我相信我父亲一直没跟你详细讲过他曾经险些丧命在雪山的故事。”周齐说道。
“玉女峰吗?”
“不错。”周齐答道:“那年他们一行几人攀登玉女峰却遭遇了沿途的雪暴,队伍的年轻领队因为发生意外导致下半身瘫痪,其他几个人一致同意丢下这个累赘寻找出路,当时唯一投了反对票的,就是我父亲。”
“我只知道一些大概。”伯万灵说道。
“性命攸关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相信那个年轻的领队应该深有体会,他没想到在自己都已经放弃希望时,有个人却没有放弃自己。后来我父亲和那个康巴年轻小伙都获救了,他及时获得了医治保住了双腿,他感恩父亲的恩德,于是离开了那片雪域高原,来到了这里,成为了他的人。”
“从来没听说过他身边有这么个人物。”
“我相信不光是你,可能除了周宪淳以外再没人知道他是谁了,他更换了姓名,更换了背景,他开始替周宪淳去做一些商业上并不光彩的事情,后来,熟悉他的人都会叫他,刚哥。”
“刚哥…那个连环杀手?是周宪淳的人?”
“当年那位调查记者惨死的事件,正是他的杰作。”周齐继续说道:“他直接对周宪淳负责,想必也是可以暗中出入庄园内的各个角落,我猜,一定是某天他意外在地牢内看见了被囚禁的宋颖菲。他惊讶坏了,因为眼前的女孩和数年前失去联系的姐姐是那么的一致,而宋颖菲一定会好好珍惜这个突如其来的机会加以利用,因为刚哥是一定会救姐姐的。”
“为什么?”
“当年在雪山之上,让周宪淳下定决心拯救自己的,正是姐姐的回响,更别说我们这几个孩子,他都在暗中看着长大很难不视为己出。”
“难怪警方会在他家中搜罗出宋颖菲的衣物,难怪明明不是他下手的他却承担了宋颖菲死亡的罪责,因为他以为把宋颖菲囚禁起来的是周宪淳,下手的也是周宪淳,原来他一直把宋颖菲认作了周同。”伯万灵如梦初醒:“只是这些你为什么会这么清楚,你们警方当时调查了他很久也没什么线索。”
“刚哥对我和姐姐的事情表现得太熟悉了,姜珊又在日记里提到周宪淳不止一次呢喃着当年雪山的故事,我想在他心中,这件事某种程度上成了他人生的分水岭,是他能够不断自我安慰的时刻。于是我开始调查那群登山者后续的状况,顺利地查到了那个康巴汉子线索。我想,宋颖菲应该是先被刚哥救走了之后藏在了他自己家,之后宋颖菲又从他家逃走碰见了你,这才真正的羊入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