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犯——姜筠【完结】
时间:2024-05-05 23:10:45

  伯万灵没有回答,他仍记得那天对女孩起了杀心的心情,当女孩认出了伯万灵曾出现在向日葵庄园的时刻,她的生命便已然画上了休止符。
  “姜珊的日记里,真的会记录得如此详尽吗,我是说,这故事里所有的一切,你似乎都像个亲历者。”伯万灵开口问道。
  周齐笑了笑,走进了咖啡馆内,他翻过吧台的玄关,最后在一个局促的杂物间前停了下来:“如果我说日记不止一本呢,我的意思是,从上初中开始,姜珊便开始养成了记录日记的习惯,有了这些再配合坚持不懈的调查的话,会不会足够详尽。”
  伯万灵跟了上去:“我没想到姜珊会坚持到这种程度。”
  “她怕忘记。”周齐翻动着杂物间的手忽然停住了,她神色悲伤得说道。
  “什么?”
  “初一学期的日记扉页,姜珊在那里写道,她刚结束了一个最棒的夏天,但很可惜那时的自己没有记录下来,她很怕时间久了这些快乐的记忆会丢失,所以她开始写日记。”周齐深吸了一口气:“还不懂吗,她是怕忘记你。”
  有什么东西正在遏制着伯万灵的嗓子眼让他没办法喘气,他憋红了脸努力呼吸着,这来自旧日的记忆正一拳一拳击打着他全身每一个细胞,然后把这些组织ᴶˢᴳ纤维撕碎咬烂,看着它们一件件沉沦在名为报应的无间地狱中。
  有什么东西忽然碎了,伯万灵感觉自己没有力气继续去挣扎了。那个女孩,那个曾视自己为父亲为导师的女孩,那个在冰冷的夜坠下大桥的女孩,在这一刻从四面八方涌来,在耳边一遍遍质问自己:为什么?
  “要放弃了吗,来都来了。”周齐一边说着,一边掰开了杂物室的一块木制隔板,地板上忽然打开了一道口子,口子内侧是一道悬梯,下方是漆黑一片的深渊。
  周齐看了眼身后已经近乎失去血色的男人,笑着爬了下去。
  伯万灵紧随其后,等双眼适应了这地底的黑暗后,才发现这长长的通道内竟还存在着微弱的光源。
  “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不明白,既然宋颖菲和姐姐长相那么相似,那开放日当天她是如何穿越满庄园的人群跑到这里来的?尽管姐姐离开已经有几年了,也不至于一个人都没认出来吧。”周齐一边摸着墙壁在黑暗中前行,一边说道:“后来我猜想,宋颖菲之所以把谜语设定在这间咖啡馆,并不是因为它藏着些什么,而是因为这红砖钟楼地下的密道,其实…”
  话音未落,周齐推开了眼前沉重的大门,映入伯万灵眼帘的,正是他曾经窥见的周放和宋颖菲最初的秘密基地,以及最后化作的地牢。
  红砖钟楼地下的密道连接着庄园的双子塔。
  “我想庄园的孩子们曾经管双子塔叫惩戒之屋并非空穴来风吧。”周齐走到正中央的圆弧牢笼前,用指尖划着钢铁上的锈痕:“也许当初那位苏联大亨建造这片庄园的时候,这里就是用作关押什么人的地方,只不过后来那通道荒废掉了,直到再次被周放和宋颖菲发现,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宋颖菲的那些照片可以像鬼魅一般出现在庄园的各个角落。”
  伯万灵开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翻找,这地下的空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几个房间都大差不差几乎都已经落满了灰尘。他瘫倒在椅子上,把枪甩到了桌子上。
  “我不懂,这里什么也没有。”伯万灵双手抵着太阳穴,余光还在不停翻找。
  “一直以来就什么都没有。”周齐拉开男人对面的椅子,吹了吹灰。
  伯万灵吃了一惊,抬头望向面前的女人。
  “我想宋颖菲当初之所以会告诉姜珊关于咖啡店的谜语,可能也只是在担心自己会遭遇到什么变故。毕竟,她和周放做着一样的事情,留下那些证据于她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可能是一时兴起,也可能是以防万一,但我推测那天姜珊和宋颖菲在红砖钟楼的相遇并不是宋颖菲事先就计划好的。”周齐说道。
  “所以她是在骗周放的,她以为会让周放恐惧从而索要更多。”伯万灵说道。
  “姜珊又何尝不是这样呢,有时候两个人呆久了,连思维方式都一模一样。”周齐说道:“那天晚上在桥上,姜珊是在跟自己下赌注。”
  伯万灵没再说话,他不敢抬头,害怕稍一露相自己便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她在赌自己如果那样告诉你,你是不是会为了她,从而自己选择自首。”周齐说着笑了起来:“大傻子,真的太傻了。”
  “够了够了!”男人愤怒地推开桌子站了起来,他抓起了枪抵在了扳机上吼道:“没完没了!我有愧于姜珊这点我认了,但你少来了,我对你再也没有耐心了,赶紧把那些东西交出来!”
  “为什么你一定要认为她们会藏着证据呢?”周齐笑着用手指在桌上轻弹了起来:“这首虫儿飞是我姐姐教我的第一首曲子,也是最后一首,她说等我学会了要继续教我的,可我太笨了又喜欢偷懒,一直到她离开前没多久才学会。”
  砰!
  气枪打出了第一发子弹,不偏不倚射进了周齐身后的柜子里。她惊了一下,努力让自己重新保持着镇定。
  “我说了,我对你没有耐心了。”伯万灵将枪口指向了周齐。
  “你也知道那短信是我发给你们的,姜珊的手机卡在我这里,所以我一直能登上她的各个软件。也是在她走之前没多久,她在备忘录里写下了最后一句话:准备放弃了,果然还是没办法下定决心。”周齐说道:“还是不懂吗,那晚在铁路桥上,无论你的回答是什么,她都已经决定放弃了,她仍在那里坚持的理由…不惜欺骗你藏有证据的理由…”周齐觉得自己的喉咙堵住了,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挡住了视线。
  伯万灵举着枪的手微微颤抖着。
  “她那晚仍在那里坚持的理由,就是因为相信你。”周齐蜷缩在椅子上,他再也没力气说话了。
  “一派胡言!”伯万灵近乎歇斯底里疯狂吼道,他抓起周齐的衣领,将她扔进了中央的牢笼之中,扣上铁索后,癫狂愤怒地砸着铁笼:“我一定会找到的,我看你能在这里坚持多久,浪费时间听了你这么久胡话跑到这个鬼地方,声东击西吗。”说罢,男人开始狂笑,胜利明明就在眼前,就在眼前了。
  “一定就在这楼上,一定是的,你就是故意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我恨我没有早点杀了你,你等着等我找到的我要让你亲眼看到我是如何毁掉它们,你哪儿都去不了了。”伯万灵一边大笑,一边敲打着笼子。
  “可是,你也哪儿都去不了了。”周齐一屁股坐到了笼子中央的地上。
  “你说什么?”
  周齐拍了拍手掌上的灰:“今天来的时候我就确认了双子塔的出口已经堆满了建材彻底封死了,红砖钟楼的机关我在爬下来的时候也已经给撬坏了,那边从内部应该是打不开了。伯叔,我们俩可能要一直待在这儿了。”
  “我杀了你!”伯万灵吼出一口暗血,吐在了地上,他擦拭了下嘴唇,给枪重新上好了膛,那模样像来自地狱的恶鬼。
  周齐仰头看向地上那团暗黑色的物质,笑道:“我早应该想到的,你给我父亲投毒那么久自己又接触毒物那么杂,迟早会伤及自身,看样子不是我们俩一起呆着了,你应该会比我早一点,至于我,明年三月下去找你。”
  砰!
  肩膀变得温热,周齐低头看着自己变了颜色的胳膊,血液正在翻涌而出,她的笑容逐渐凝固在了脸上,重重倒了下去。
  又是两口老血,伯万灵跪在了笼子外面,靠在了墙壁上,从没有哪一刻呼吸会如此困难,他感觉嗓子里都是淤积的血块,他听见笼中的女人还在发笑。
  “坚持住啊伯叔,你现在走了我该多寂寞。”说罢女人躺在地上仰天大笑。
  伯万灵倒了下去,他看见天花板上那明灭的灯光,像是重新看见了多年前那个夏夜转瞬即逝的流星。
  只是那时年轻的他并不知道,数十年的时光轮转,比那流星迅疾。
  “到底在高兴什么,你自己明明也逃不出去了,为了抓我准备牺牲自己了吗?”伯万灵躺在地上侧过头看向笼中的女人,他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他不知道蒙上来的是泪水还是血水。
  周齐努力支撑着身体爬向了笼子边缘,吃力地靠在上面:“只是在做一件十几年前就该做的事情。”
  “什么事情?”
  周齐的头渐渐垂下,她看见了台风夜那晚狼狈的自己,看见了目睹至亲相杀却选择了沉默的自己,看见了明知生父中毒却在某些瞬间希望报应得逞的自己。几十年岁月荏苒,她并不是卧薪尝胆坚持不懈的孤胆英雄,她恐惧过懦弱过,侥幸过迷茫过,她本可以这样过完这一生,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你也一早就知道了对吗。”伯万灵的声音渐渐无力:“你早就知道了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但你跟小马一样,你们什么都没说。”
  是啊,为什么呢,十几年来周齐不止一次的如此反问过自己。因为,是家人吗?那姐姐呢,姐姐的死又算什么?
  伯万灵像是用尽了最后的气力也爬向了笼子,他趴在地上晃动着那些牢不可破的支柱,嘶吼着:“为什么!为什么!”
  “伯叔。”周齐握住了那双牢笼上的手:“我们都不是无辜的人。”
  伯万灵抬头看着周齐,终于嚎啕大哭起来,他不记得自己何曾如此畅快淋漓地哭过了。这么多年,他好像早就习惯了在黑暗里阴暗地潜行,为了所谓的大义,一路上抛弃了所有人,临到头来在这地下的古老监狱中,似乎才舔舐到久违的自由。
  他重新回到了那个傍晚,在那个教堂的阁楼上,他倒在一堆散落的经书旁惊魂未定,面前是那个面无表情的小女孩。
  “脚踩着经书救人,不怕那帮家伙怪罪吗?”他问道。
  “如果救人也是错的,那这样的ᴶˢᴳ神不是我要见的神。”小女孩说。
  伯万灵笑了起来,将枪口对准了自己。
第47章 尾声
  三月初,乍暖还寒。
  这年松花江上的江冰比往年化得更早些,到处都是破碎的冰凌,它们彼此撞击着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随着逐渐恢复的水流奔赴下一个季节。
  白戈坐在驾驶室小心翼翼地抿着保温杯里的热咖啡,不时发出啧的一声,后排一叠手套扑了过来打到了他的羽绒服帽檐上。
  “怎么大小伙子净出小老头怪声呢。”女人说道。
  白戈大笑起来,透过后视镜看向后面的女人:“真不能怪我,咱所需要点新鲜血液了,不然总跟大家呆一块儿我都染上恶习了。”
  “大家?包括我?”女人反问道。
  “不不不!”白戈轻轻拍了下自己嘴:“是除了周所您以外的大家。”
  周齐笑了笑,看向窗外。不远处的江边,姜郃和邓丽娇正在祭奠着姜珊。
  两个月前,施工方的探测人员希望赶在春节前完成初步的现场勘测,当他们循着建筑图册找到了双子塔的地下室时,在里面发现了一对几近奄奄一息的男女,二人最终得以获救。
  刚刚的那一下动作惹得胳膊还在隐隐作痛,周齐嘶了一下握紧手臂,中了弹的那只胳膊如今像是还没能完全恢复。
  “医生都让您多休息了您看看。”白戈转过头说道:“真的是搞不懂您,要我说当时在那地下室里伯万灵准备自杀您要不拦着多好。”
  周齐又是一记手套轻轻扇了过来:“我告诉你我这胳膊好不了都赖你了。”
  “我是真觉得不公平,他这一出来良心发现自首了,您倒是跟着受伤了,姜珊和宋颖菲她们…她们也活不过来了啊。”白戈扭头看向窗外,周齐感觉到了这少年的愤恨。
  “我们是警察,心里有怨恨可以,但行动上绝对不能做对不起这身衣服的事儿,法律是需要被信仰的,如果连我们执法者都不再信仰法律了,那会很可怕。”周齐说道。
  “我就是有点难过。”白戈盯着窗外继续说道:“那天我收到了姜珊的消息,我真的很开心,哪怕我知道这是多不可能的一件事,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情。我以为时间能抚平一切,原来是不能的,这么多年,我都快记不起来她的样子了,但是啊,我真的好想她。”
  周齐看着前面少年的背影,低头说道:“有人惦念着就不算真的离别,只要我们还在回忆着她们,她们就没有走。”周齐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白戈,还是说给了自己。
  白戈振作了一下精神,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伯万灵什么都交待了吗,包括陈敏之吗?”他想起了这宗曾和姜珊一起经历过的至暗时刻。
  周齐点了点头:“陈敏之的事情确实是个意外,当时吴大勇用电击枪将她电晕后背到了天台大门前却发现门锁住了,于是他将陈敏之放在了那个夹层的楼梯间,自己返回保安室取钥匙。已经是凌晨的时间且来回不过十分钟的距离,他料想出不了什么差错,但他永远也无法估摸到伯万灵这个变量突然出现。”
  “当晚伯万灵也在?”
  “伯万灵当晚见过周宪淳,完毕之后由于大雪封城他当晚暂时住到了宿舍中。因为要躲避一楼的监控录像,所以他进出都是爬着楼后的消防天梯到达天台,再从天台返回宿舍。”
  “我曾经在采访录像里发现在陈敏之的房间中遗落了周宪淳的药盒,两个人当晚是见过面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错,周宪淳当晚确实和陈敏之见过面,具体说了些什么不会再有人知道了,但这一幕一定也被伯万灵看到了,所以当后来你和姜珊再去的时候,他才会跟在附近。后来你们的采访结束凌晨时分,当他重新爬回天台打开那道门,这才发现门后正逐渐苏醒的陈敏之。”
  “我明白了,陈敏之一定是把伯万灵误认成了是电击自己的凶手。”白戈说道。
  “不错,陈敏之惊吓过度,挣扎着慌不择路跑向了天台,当晚的暴雪能见度不足几米,又是在积了一层雪没什么照明的露台上,伯万灵看着她一脚踩空摔了下去。”
  “但他仍然清理了自己的痕迹不是吗。”白戈说道:“说是意外,他还能面不改色的在那种时刻把自己来过的痕迹全部抹去,如此歹毒的人怎么能算得上完全无辜,哪怕他匿名报个警,陈老师说不定也可以抢救一下,不至于年纪轻轻…”
  “我相信这一次他已经清楚自己的处境了,法律会给他这样的人最公正的审判的。”周齐说罢惊了一下,她察觉到自己的变化有些陌生,这些话竟像是出自肺腑之言。
  白戈点了点头不再作声,周齐看向窗外,那对母子的背影竟成了某种新的慰藉。
  邓丽娇和姜郃坐在江边的堤坝上,面前是将将燃烧殆尽的篝火。
  “我们有多久没有聚一起了?”邓丽娇看着那翩跹的火苗开口道。
  姜郃伸了伸腿转头看向母亲:“几年了吧。”
  邓丽娇把围巾摘了下来,盖在了姜郃的腿上,沉默了许久,两个人几乎同一时刻发出了声响,母子俩面面相觑笑了起来。
  “你先说吧。”邓丽娇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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