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准将她的表情看在眼中,一时有些后悔说得太多。
想了想,又道,“不是本王编排她,她这样的官场老油条,凡事都以利为先,你远着她些,对你只有好处。”
裴若兰低低“嗯”了一声,并未告诉他,上次与信阳侯短暂会面,人家并未提及他一字不好,反而替他说尽了好话。
裴若兰的父亲并非一开始就是京官,她当初也随父亲天南海北的游历过,自认为看人还算准,信阳侯对她就不像有恶意的样子。除非,她从一开始就在天衣无缝地伪装。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桑云从外边走了进来,道,“王爷,晚膳准备好了,现在可要摆膳?”
霍准看向裴若兰,裴若兰其实没什么胃口,但想到腹中的孩子,还是点了点头。
霍准已交代过管家,大厨房现在准备的晚膳都是精致的清淡口,裴若兰怕自己吃得少霍准又迁怒厨子,便每样都吃了几口。
用完晚膳,两人又看了会儿书才沐浴歇下。
子时前后,裴若兰突然发起高热,霍准这几天夜里一直警醒着,几乎第一时间发现她的不对劲。
第40章 彻夜照顾你的人是本王
怀中纤弱的身子温度越来越高,霍准捏着她的下巴,焦急地唤道,“阿幽,醒醒!”
裴若兰艰难的睁开眼睛,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了陆鸿鸣的脸,惨然一笑,“你总是对我那么好,就算退婚了,还是会在我难受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照顾我。”
她的声音轻的都有些缥缈了,但一室寂静中,霍准却将每个字都听的清清楚楚。
他捏着她下巴的手不由收紧,呼吸粗重,眼神危险。
裴若兰恍若未觉,只轻轻嘤咛了一声,“好疼。”
听到她喊疼,霍准下意识的松手,回头朝外面喊道,“来人,去请府医。”
外间,值夜的桑枝答应了一声,用最快的速度将府医请了过来。
寝房中,霍准已经为裴若兰穿上寝裙,又在她额间搭了一块凉帕子。
府医进来后,霍准一面示意他上前替裴若兰看诊,一面快速地交代她的情况,“今日午时,她与一个很在乎的人决裂,之后一切表现如常,但这会突然发起高热。”
“属下先为姑娘诊脉。”府医在床边的杌子上坐下,三指并拢搭在裴若兰雪白纤细的手腕上,神色一片凝重。
良久后,他起身道,“姑娘这是忧思过重引发的高热,这人啊,太过的忧愁积郁心中,无法宣泄,便成了疾病。”
顿了顿,又道,“若是平日便也罢了,开几服药调理下便可,可如今姑娘怀有身孕,为免影响到孩子,只能用冰块和酒液擦身降温,之后王爷也要多开解姑娘,莫要让她将所有愁绪都积压在心中。”
“本王知道了。”
王府中有冰窖和酒窖,霍准使了个眼色,桑枝便带人去拿了。
东西拿来后,霍准扫了几个婢女一眼,“你们下去吧。”
待屋中只剩下两人,他将裴若兰身上的寝裙解开,高热之下,她雪白的肌肤像是蒸熟的明虾一般,浑身都泛着粉色的光泽。
霍准心中却无半点绮念,他用帕子沾了酒液,在她四肢、颈侧轻轻的擦拭,一遍过后,又用巾帕包了冰块,帮她降温。
半个时辰后,她身上的热度退了一些,但后半夜又反复了一次,霍准一眼不错的看着她、照顾她,几乎一夜没有合眼。
到天快亮时,裴若兰身上的温度才彻底降下去,第一缕阳光射入寝房时,裴若兰费力的睁开眼睛,看到霍准眼底的疲惫和下巴上青色的胡茬,她有些吃力的问,“王爷这是一夜没睡?”
霍准听着她沙哑的声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她扶了起来,给她喂了一盏温热的蜂蜜水。
清甜的蜜水滋润了裴若兰的心神,她恢复了几精神,蓦地想起之前在家中生病,兄长也是这样照顾了她一整夜。
这般想着,她忽然觉得,跟霍准在一起一辈子,似乎也没有那么痛苦。
“多谢王爷照顾我,”她侧头看向他,低低道,“我记得有次回家发了高热,兄长也是这么照顾了我一晚上,那次,我还梦到了我太祖母要带我走,但我就是不肯走,可能下意识觉得,要是跟她走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裴若兰描述的场景太过熟悉,霍准轻磕了下眼皮,沉吟片刻道,“你说的可是你跟了本王后第一次回裴家那次?”
“正是那次。”
霍准忽然笑了,抬手掰过裴若兰的脸,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道,“那晚照顾你的人也是本王!”
“……可我醒来后看到的人是兄长。”裴若兰下意识的反驳。
“那你记不记得,那晚曾有人从自己口中将药渡给了你,你觉得裴日文会做出这种事吗?”
霍准所述的细节让裴若兰好像又回到了那夜,她记得,次日醒来时她的寝裙并未换过,上面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药渍,难道一切真如霍准所说,当晚照顾她的人是他。
可若是如此,兄长为何要欺骗她?
霍准将裴若兰的反应看在眼里,目光深沉的看着她,“你还记得本王曾对你讲过的先太后姐妹的故事吗?”
裴若兰自然记得,她拧眉看向他,“王爷三番五次的说起这个故事,到底想暗示什么?你总不会是想告诉我,我面前的兄长根本不是他真实的模样,甚至当初就是他将我送给你的。”
霍准静静的看着裴若兰,他想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但又怕她太过激动伤到腹中的孩子。
裴若兰也不会想到,她的一时气话,竟然就是事情的真相。
“本王不是这个意思,”霍准温和道,“你回忆下,当初裴日文有亲口说他照顾了你一整夜吗?还是你自己误会了?”
裴若兰又仔细回忆了一下,末了说道,“兄长好像还真没有直接承认,一直都是我自以为是。”
“那就对了。”霍准环着她,在她胳膊上拍了拍,顿了顿又道,“昨夜发了不少汗,可要吃点东西?”
裴若兰想了想,说道,“我想吃鸡汤小馄饨。”
霍准朝外间吩咐了一声,没一会儿,桑云就端着一只托盘进来,里面放了一碗鸡汤小馄饨并几个清淡的素菜。
霍准接过后,舀起一只小馄饨,吹凉了送到裴若兰唇边。
裴若兰看着他细心的模样,心里又有些不安起来,他现在如此温柔,到底是因为她,还是因为她腹中的孩子。
霍准察觉到裴若兰的情绪低沉下来,问道,“怎么了,可是馄饨味不对?”
“没有。”裴若兰勉强的笑了笑,将一碗馄饨吃完后,冲霍准道,“有点累了,我还想再睡会。”
“要不让府医给你请个平安脉再睡?”
裴若兰想到腹中还有一个孩子,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好。”
府医很快被请了过来,他仔仔细细的替裴若兰把过脉后,道,“高热是退了,但姑娘郁结于心的情况并未好转,这样始终是治标不治本。”
“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霍准冲府医说道,府医躬身退下了去。
裴若兰深深的看了裴若兰一声,在她身边坐下,握着她的手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能跟本王说说吗?”
第41章 鬼迷心窍了
霍准的眼神温柔而深邃,语气中带着几分诱哄,像极了裴若兰小时候不肯吃药,父兄哄她的模样。
此刻的他让她生出一种错觉,无论她提出多过分的要求,他都会包容她。
裴若兰张了张口,想顺着他说出自己心中的郁结,结果话到嘴边,外头突然传来管家焦急的声音,“王爷,陛下派张公公请您进宫。”
霍准没有理会管家的禀告,他握着裴若兰的手,轻轻摩挲着,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你想说什么,本王听着。”
裴若兰被管家打断后,暗道自己刚才真是鬼迷心窍了,冲他勉强一笑,道,“我心里唯一记挂的不就是兄长的腿疾,不过这事急不得,王爷还是先进宫去罢。”
霍准静静的看着裴若兰,方才她想说的分明不是这些,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轻轻的捏了捏她香软的手指,“你好生静养,本王去去就回。”
裴若兰目送他远去,无声的叹了口气,只愿他万事顺心,莫再迁怒鸿鸣,也愿鸿鸣能想开些,不要以卵击石,妄图跟霍准来争。
魏王府前厅,张公公看到霍准进来,忙放下手中的茶盏,抱着拂尘行礼,“老奴给王爷请安。”
“可以启程了。”霍准一面率先朝外走去,一面问张公公,“公公可知陛下召本王进宫所为何事?”
张公公含笑看了霍准一眼,压低声音,“今日一早,信阳侯求见陛下,陛下屏退内侍宫女,与她谈了半个时辰,便吩咐老奴来请王爷您入宫。”
霍准长而不狭的眸子微微眯起,一切正如他所料,也很符合信阳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
到了乾元殿,霍准瞥了一旁坐着的信阳侯一眼,向御案后的陛下行礼。
陛下有些头疼的看了他一眼,“皇兄不必多礼!赐座!”
霍准在信阳侯对面坐下。
陛下先看了信阳侯一眼,又将目光移向霍准,叹了口气,沉下声道,“信阳侯今日一早求见朕,说是你王府里养的那个女人怀了身孕,要朕为她做主,解除先皇为你们定下的婚事。”
霍准听到信阳侯将退婚的错处安在裴若兰身上,冷冷的瞥了她一眼,言辞犀利,“朝中但凡是个耳聪目明的,谁不知晓信阳侯最为怜香惜玉,最厌恶的就是被男子近身,你连一个妻子的本分都做不到,又何来脸面要求本王如何!”
信阳侯未料霍准竟会如此毒舌,一时间也混不吝起来,“魏王未与本候试过,又怎知本候做不到为人妻子的本分?”
她话落,两人之间越发剑拨弩张,陛下怕两人在乾元殿中直接打起来,抬手说和道,“行了,你们两个都有错处,也都有委屈之处,既如此,便以一个月为期,再磨合磨合,若到时候还是合不到一起,朕便为你们解除婚约,这样对先皇也有一个交代。”
霍准闻言皱起眉,“一个月时间未免太长。”
“那两个月?”陛下不怒自威的瞥了霍准一眼。
霍准深吸一口气,“臣遵旨。”顿了顿又道,“户部还有些公务,臣就不叨扰陛下了。”说罢起身朝外退去。
走之前,他冷冰冰的扫了信阳侯一眼,提醒她别忘了前两日立下的契书。
信阳侯当然没忘,在霍准走后,她使劲浑身解数,磨得陛下将一月之期改为了二十八日。
霍准出宫后,去了户部衙署,在公房落座后,他随手拿起一卷公文,正巧就是陆鸿鸣的。
看着那一笔行云流水毫不滞涩的小楷,他忍不住想起裴若兰的字,两人简直如出一辙,他用了两刻钟,才将这卷公文看完,随手扔到一边。
将户部的事处理完,已经是午后,霍准想起裴若兰的病还未好全,正要起身回府。
外头突然传来衙役的通禀,“王爷,左侍郎求见。”
“进来!”
户部左侍郎入内,先是朝霍准行了一礼,而后道,“启禀王爷,京郊兴平那边有人从海外移植了一种新的作物,亩产量可达三十石,当地农官上报到了户部,下官想着安排一个人过去负责此事,您以为陆员外郎如何?”
霍准轻磕了下眼皮,以前他是想将陆鸿鸣遣出京城的,越远越好,可现在想到他对裴若兰还未死心,甚至暗中仍有动作,就更倾向去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
这般想着,他冲左侍郎道,“此事事关民生,兹事体大,陆鸿鸣做事虽然周全,人也机敏,但到底年轻,还是多历练几年再委以重任,这次就让李农去兴平。”
左侍郎点了点头,“李员外郎秉节持重,在户部这些年从未出过岔子,这次让他去也好。”顿了顿,又道,“王爷还有旁的吩咐吗?”
“陛下和本王都对陆鸿鸣寄予厚望,你平日里不妨多给他安排一些磨砺人的差事,这样他才能更快的担当起来。”
“王爷的意思下官明白了。”
左侍郎走后,霍准离开公房策马回了王府。
而户部衙署中,陆鸿鸣看着堆满桌案的公文,眉头微微皱起。
左侍郎身边的衙役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兴平县那边魏王已经安排了李员外郎过去,陆员外郎这些日子还是要勤加磨砺,躬行致用,这样来日才能更好的为魏王分忧。”
陆鸿鸣暗暗握紧了隐在袖中的手,眉宇间隐隐浮起一抹凝重。
霍准回到魏王府时,裴若兰正坐在窗下练字,身上盖了一条薄薄的毯子,霍准在她身边站定,看着宣纸上的簪花小楷微微出神。
裴若兰将一页字写完,放下毛笔看向他道,“王爷今日回来的极早。”
霍准在她身边坐下,拿起桌上的宣纸道,“本王记得你父兄的一笔飞白极为飘逸,称得上出神入化,却不想裴家竟还有你这么个字丑的。”
裴若兰喉头一噎,她本来没想着练字的,是今日上午桑云禀报霍准出宫后去了户部,她蓦的想起她从前临摹的是鸿鸣的字,而鸿鸣又在霍准手底下做事,怕今后他发现什么又不高兴,才想着将七岁之前练的卫夫人的簪花小楷捡起来的。
第42章 替陆鸿鸣求他
没想到这才刚写了一页,就招致了霍准“字丑”的评价,顿时有些意兴阑珊起来,叫了桑云进来,让她将笔墨纸砚都撤了。
桑云闻言正要上前收拾,却见霍准朝她摆了摆手,便默默地又退了出去。
霍准笑看了裴若兰一眼,“磨墨的力气有吗?”
裴若兰猜到他是想写字给自己看,“嗯”了一声,撩起一截衣袖,露出霜雪一般的皓腕,帮他磨起墨。
霍准提笔,手腕翻动,一个个精致的簪花小楷跃然纸上。
裴若兰有些意外,她停下了磨墨的动作,认真的看着他的字,“王爷怎么会写这么精妙的簪花小楷?”
霍准极快的写完一页字才停下,用湿帕子擦过手,低眉看向她道,“这是我母妃的笔迹。”
裴若兰细看霍准方才写的内容,不是诗词歌赋,也不是四书五经,而是《女诫》第一章 ,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霍准将她拥在怀中,看着桌上的簪花小楷道,“我母妃在被先皇宠幸前只是掖庭女奴,而我与陛下的生辰只差一个月,打从我记事起,母妃就最常做的事就是在昏暗的油灯下抄写《女诫》,后来我学会读书写字,就开始模仿母妃的笔迹替她抄写……直到她精力耗尽,死在一个冬日。”
他还记得,母妃临死前,用最后的力气叮嘱他要藏拙,要护着比他小一个月的陛下,后来他按照母妃交代的在吃人的深宫中活了下来,成为陛下最信任的兄长,也是他手里所向披靡的一把刀。
裴若兰清楚的感觉到霍准心里的低落,她握住他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柔声道,“我想王爷如今的模样,正是周太嫔想要看到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