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再次仰头望天空,见太阳已升到头顶,知时间不早了,忙穿上鞋,端起盆子,提着棒捶,向家里走去。
回来,见门开着,知赵彬回来了。赵彬自去水库,就没回来过。冯莹觉得这么长时间,赵彬即不给她写信,也不托人给她捎句什么话,像把她遗忘了样。心里就特别有气。这时她想,他不关心我,我也不把他当回事,进屋后,他如喊我,我不做声,像不认识他一样;他如问我么子,我就嗯两声。冯莹这样想着,走进了屋。可是赵彬没在,她估计他在里间,但她不朝里间看,而只管在外间慢吞吞地晾毛巾。不过,她也没听到赵彬跟她打招呼,赵彬不像以往,一回来,就喊她,这让她心里多少有点奇怪。晾完毛巾,她提着抹布朝里间走去。进来,见赵彬肃着脸,坐在桌旁高藤椅上,正盯望着她。她瞟他一眼,走到桌子旁,把抹布伸向桌子,刚要抹时,赵彬却突然指着桌子上那盒烟,问她:“这烟是谁的?”
她望了下那烟,不搭话,只顾左一下,右一下地抺着桌子。
赵彬是接通知,回来开会的。他到家,见冯莹不在,就把装脏衣服的网袋放椅子上,转身正欲去走廊看冯莹在哪里,却一眼瞧见桌上有包香烟,那一瞬间,他被惊得目瞪口呆。他连忙拿起那盒烟,见盒上印着“美满牌香烟”五个字;再看里面,盒内还剩五支烟。赵彬想着,难道家里来了抽烟的?冯莹没结交什么人啊,谁会来家里?又想,一般抽烟的人,轻易不会把烟遗落别处,即便丢失,再抽烟时,想起来,会马上转来取。赵彬把烟翻来覆去地看,最后,他根据这包烟,能堂而皇之地摆在桌子上,极有可能是冯莹在抽烟。这样一想,赵彬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水都顾不上喝,忙开门出去,到大院各处寻找冯莹;找了半天没找到,又心急火燎地回来,坐在椅子上等冯莹。现在好不容易把她盼回来,她却对他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赵彬心里的火一下子蹿上来,冲冯莹大声说道:“问你话!”
冯莹把抹布朝桌子上一掷,望都不望赵彬,仰着头向外走去。赵彬霍地站起来,一把拉住她:“你怎么可以抽烟?”
冯莹甩开他的手,把脖子一犟:“抽了怎么样?”
赵彬气得浑身发抖,用手指着冯莹,提高声音说道:“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怎么不可以这样!抽烟组织也管吗?”冯莹吼道。
赵彬劈手抓起那烟,朝窗外掷去。冯莹的脸刷地白了,她不顾自己是孕妇,而大踏步冲出门,从走廊尽头绕到后面窗户下,把烟拾回来,往桌上一掼,冲赵彬大声叫道:“我偏要抽烟!你管不着!你管不着!”
赵彬见冯莹这样,一股压不住的怒火又冲了上来,他对冯莹高喝道:“你好好看看,哪个女同志抽烟!你还怀着孩子的,你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着想啊!”
冯莹望着赵彬满脸愤怒的样子,一双泪珠“嗒”地一声掉在地下。她长起这么大,还从没遇到有人用这种神态,和这种声音对待她,她忽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委屈和伤心,就“哇”的一声扑在床上,放声大哭起来。
赵彬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问题;但这件事又着实让他非常生气。赵彬一时没了主意。不过,赵彬对冯莹还是有一定了解,知道她性子虽倔,但只要把道理给她说清楚了,她还是有足够的判断力。他走到床边,拍冯莹的背,轻声说:“不要哭了……不要哭了……你抽烟的事,责任在我,是我没给你讲抽烟的坏处。不过,我万没想到,你会抽烟。人难勉犯错误,哦,抽烟也不是错误,主要是对身体不好,以后不抽就行了……”
冯莹根本不听赵彬说,只管一抽一提的哭着。赵彬握住冯莹的胳膊,想把她拉起来,可冯莹却用另只手乱打他。赵彬只得松手,站在那里,望着冯莹。
过了会,赵彬看表,已十二点半了,便去外间拿了两个饭盒,到食堂打饭。路上,赵彬心想,他什么都可让着冯莹,唯抽烟这事,绝不许她胡来!好的是,她抽烟时间不长,戒掉难度应该不大。
赵彬打饭回来,见冯莹还伏在床上哭,哭得两只肩一耸一耸的,就把饭盒放桌上,走到床边,轻言轻语地对冯莹说:“不要哭了,快起来吃饭。”
见冯莹像没听见样,赵彬上前攥着冯莹的手腕,往外拉。冯莹却紧紧地抓着枕头不松手。赵彬将冯莹的手扳开,正要扶她起来,冯莹又死死地抓住了床单。赵彬见冯莹这样,不禁“哈哈哈”地笑起来。他感到自己管的不是老婆,而是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赵彬笑毕,又轻言软语地劝冯莹:“快起来,你都快当妈妈了,还耍小孩脾气。”
赵彬说时,去外间拿了脸巾,进来,脱鞋上床,抱起冯莹的头,要给她擦脸。冯莹急忙用两只手蒙住脸,不让赵彬给她擦泪痕。赵彬趁机把冯莹扶坐起来,扳开她蒙脸的手,正要给她擦脸时,冯莹却一把扯下赵彬手里的脸巾,三两下把脸擦了,将脸巾“蓬”一声掷向椅子。
赵彬下床,从椅子上拿起脸巾,放入外间盆里,又从台板上拿了碗和筷子,进来,摆在桌子上,然后一面往碗里舀饭,一面对冯莹说:“快来吃饭。”
冯莹坐在床缘,眼睛望着地下,一动不动。赵彬放下勺子,走过去,给冯莹穿上鞋子,然后半扶半抱地把她弄到桌子边坐下。赵彬端起盛好饭的碗,递冯莹。冯莹不接碗。赵彬就用筷子,从碗里挑了一坨饭,像喂小孩样,往冯莹嘴里送。
冯莹将头扭向一边。赵彬一见冯莹这个动作,又想笑。但他忍住没笑,而端着碗走到冯莹侧边,弯着腰,又要给她喂饭,冯莹这时一把夺过赵彬手里的饭碗和筷子,菜也不拈,只管把饭往嘴里大口大口地塞。赵彬知冯莹是为了孩子,在强迫自己吃饭,他想给她夹菜,但又怕惹出什么事来,就什么也不做。
吃完饭,赵彬把桌子上的碗、筷一并收拾,叠在一起,端放到外间台板上。再进里间,见冯莹情绪好些了,就在她旁边坐下,然后细语轻言地对冯莹说:“我为什么反对你吸烟呢,因为吸烟,影响女性的生育功能,还影响胎儿的组织器官发育。我们既然想做父母,就应有责任,让孩子健健康康地来到这个世界。实际上,我在工作中,经常有人给我递烟,我都婉言谢绝了。我为什么这样做,就是因为吸烟,会引起一系列的健康问题,尤其对肺不好。”
赵彬见冯莹抬起头凝望着他讲话,知她听进去了,就又对她讲了很多有关人体健康的知识。
赵彬的话,慢慢渗透进冯莹的心里。当冯莹得知吸烟会对胎儿造成影响时,一下紧张起来。她想问赵彬,她已经吸了几天烟,怎么办呢?但她一时又不想跟赵彬说话,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便起身去外间洗碗去了。
赵彬从回来到现在,一刻也没休息,这时,感到疲倦极了,他见冯莹情绪已稳定,就鞋也不脱,横躺床上,拉开毯子盖在腰间睡了。
冯莹见赵彬已睡着,就拿起桌上的烟,装入兜里;接着用扫帚,把地下的垃圾轻轻地扫入撮瓢,然后打开门,朝行廊尽头走去;走到公厕旁,把撮瓢里的垃圾,倒入垃圾堆,又掏出兜里的烟,一把扔了出去。
第11章 冯莹隔壁住新户,郑勇旁邻调专署
有天下午,冯莹正拿着鸡毛掸子,在扫书架上的灰,突然隔壁房间传来“哐啷”一声响,像是门被打开。接着又听到有搬弄东西的声音。冯莹心想,牟局长一家昨天刚搬走,怎么这么快就安排人住啦。只看这家又是从哪里调来的。冯莹继续挥着鸡毛掸子,这里扫扫,那里掸掸,掸到桌子边,见挂墙上的字纸篓里的废纸快满了,就放下鸡毛掸子,伸手摘下篓子,开门,向走廊左边走去。经过隔壁这家时,她朝屋里望了望,见地下堆了好多包裹和箱子。冯莹走到行廊尽头垃圾堆旁,倒提着篓子,把里面的废纸抖了出来。回来,走到隔壁这家门口,一个小男孩突然嘻笑着从里面跑出来,后面跟着一个大人。冯莹伸手把孩子稍挡了下,怕他撞着自己。“小冯!”忽有人叫她。
冯莹惊得侧头一看,哎呀,是夏菊!她兴奋得大声喊道:“夏姐!”
夏菊也无比欣喜地问冯莹:“你们住哪里的?”
“住你隔壁呀。”冯莹指了下自家门,说,“真是有缘啊,没想到我们又成邻居啦。上个星期,听赵彬说,郑县长调到专商业局啦,你们怎么才来。”
夏菊说:“专署一直没得空房子,昨天钟科长才给老郑打话,说有房子了。”
“哦。你们的东西怎么搬来的?”
“小车送的。”
“你们有小孩,东西又多,是要派车送。”
夏菊拉过刚才跑出来的那个孩子,对他指着冯莹说:“牛牛,这是冯姨。”
牛牛仰头望着冯莹,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冯姨!”
冯莹笑呵呵地把孩子揽过来,抚摸他的脸,说:“牛牛,还认得我吗?”
牛牛点头,表示认得。冯莹对夏菊说:“牛牛长高了,军军呢?”
“人是长高了,就是越来越调皮,军军睡了。”夏菊看了看冯莹肚子,问道:“你什么时候生?”
“预产期是九月。郑县长呢?”
“买铁丝去了。”
冯莹拉着夏菊的手:“走,到我们家去坐会。”
夏菊笑着说:“以后多的是时间去你家玩,我现在要收捡东西,你帮我看下牛牛。”
冯莹便笑着对牛牛说:“牛牛,走,到我们家去玩。”说时,牵着牛牛进了自家门。
恰好这天,赵彬因次日要去地委听报告,下午便从工地赶回来。他进屋,看见一个小男孩,从里间“咚咚咚”地跑出来,冯莹跟在后面,大声对孩子说:“就在这里玩,你妈忙得很。”
冯莹见赵彬回来了,顾不上跟他打招呼,只喊道:“快把他拉住!”
赵彬一弯腰把孩子抱起来。冯莹走到赵彬跟前说:“这是牛牛,郑县长他们搬来啦,住我们隔壁的。”
赵彬一听,忙放下牛牛,去了隔壁。郑勇正拿着锤子,站在门边,往墙上钉钉子,见赵彬来了,把锤子往地下一丢,赶忙跨前两步,握住赵彬的手:“我刚买东西回来,听夏菊说,你们住隔壁的,我就觉得这真是巧啊。我正准备把晾毛巾的铁丝弄好了,就过去看你们,你看,你就来了。哈哈哈……”
在抹桌子的夏菊,跟赵彬打了声招呼,就放下抹布,对郑勇说:“我去看下牛牛,等会军军醒了,叫我一声。”
冯莹见夏菊来了,忙把她让到靠屏风的一把木椅子上,又泡了杯茶递她。夏菊接过杯子说:“老郑一看到赵县长来了,比两口子见面还要亲热。”
冯莹说:“主要是他们好久没见面了,让他们两个说会话。等会我们从食堂把饭打回来了,再过去叫他们。哦,你们家没得开水,我给他们倒两杯茶送过去。”
冯莹泡了两杯茶,一手端一杯,去了隔壁。冯莹还才走到门边,郑勇一眼看见,赶忙起身大步上前,接过冯莹手里茶杯,一面打量冯莹,呵呵地笑道:“小冯,你长胖了。”
冯莹微笑说:“是有点长胖啦。”接着说,“郑县长,你和夏姐没得么子变化。”
冯莹把另一杯茶递给赵彬。
郑勇哈哈地笑着说:“我们怎么没有变化,都变老了。”郑勇顿了顿说,“日子过得快呀,小冯,你都快当妈妈了。”
冯莹淡淡地笑了下,说:“我怎么觉得日子,过得像蜗牛爬一样。郑县长,你们聊,我过去啦。”
冯莹走后,郑勇对赵彬说:“肖静调回山东老家了。”
“肖静南下时,她爱人有重要工作被留下,没跟着一起来,现在她是可以回去了。”赵彬说。
郑勇摇头:“不光是这个原因,肖静来这里水土不服,光生病。”
“南方比北方潮湿,要慢慢适应。我来这里的第二年,也得了风湿性关节炎,还住了半个月院。”赵彬望郑勇说道。
“这方面,我还好,我就是开始听不懂这里人说话。你看,他们把膝盖,叫客西脑壳儿;打耳光,说刷你两耳食;拳头叫定子,哈哈哈……哈哈哈……”郑勇说着大笑不止。
赵彬也哈哈地笑起来。过了会,郑勇想起一事,对赵彬说:“前不久,松木区小河乡,有个男的,把老婆打残了,我去那里了解情况。那天,邓区长和一个区民政助理,陪我一起去。路上,我见那个民政助理,人长得蛮俊,就是没得精神。后来听有人叫他小吴,我就有点怀疑他是吴元。我们调查完回去的路上,我把邓区长叫到一边,问他,民政助理是不是叫吴元。他说是的。我又问他,吴元有对象没有。他说,本来区公所有个搞财务的女孩子,很喜欢吴元,对他蛮主动;但吴元对这个女孩子一点也不动心,后来这女孩跟别人结婚了。吴元还是一个人。老赵啊,我估计,吴元短时间忘不了小冯。你和小冯还好吧。”
赵彬微微一笑:“还好。”
正说着,夏菊进来,喊他们过去吃饭。赵彬和郑勇起身往那边走去。夏菊从床上抱起军军,随后也过来了。
饭菜是摆在茶几上的,两家人围坐那里,有说有笑地吃着饭。
自夏菊搬来后,冯莹就和夏菊天天在一起。天气晴朗时,她带夏菊和两个孩子,到大院里的果林、花园、池塘边玩;下雨天,两人就在屋里聊天,或做针线活;有时,两人还一起下河洗衣服,一起去食堂打饭。
可有趣的日子,没过多久,夏菊就因父亲病重,带着两个孩子,回老家去了。
夏菊走后不久的有天下午,冯莹去食堂打饭,她还没走拢,就老远看到食堂大门侧边,站着好多人在看墙上一张纸。发生什么事啦,围这么多人。冯莹好奇的加快脚步。待她走近一看,原来是行政科在墙上贴了一个通知,通知的内容是:从即日起,各家可在自家走廊上,砌灶做饭……看到这个消息,冯莹高兴坏了,她早就盼着这一天。
次日,冯莹去果林、路边捡了些碎石残砖,用撮箕慢慢端回来;又在屋后挖些黄泥巴,还扯了几把枯草;材料备齐后,她自己动手在走廊边缘,砌了个小柴灶。
灶砌好后,冯莹便去芜蔓坝买锅。专署地委所在区域叫芜蔓坝。解放前,这里只有少量的人家,大部分是荒野和坟地。现在芜蔓坝的中心地带,已按东、南、西、北修建了十字形的四条街道,沿街兴建的百货大楼、邮局、银行、书店、医院及学校等,已陆续完工。住在这一带的人,再也不用去老城买东西了。以后人们把这边叫新城。冯莹来到芜蔓坝商店,买了刀、锅、砧板等炊具,又在路边卖柴的地方,选了两捆干柴,叫卖柴的人挑着随她送到家。她还去粮店买了米、油和面粉。
一天下午,赵彬因单位有事要处理,便从水库回来了。他走到自家门口,见走廊上砌了一口灶,很是吃惊,就站那里对着屋内,喊道:“小冯,小冯。”
“来啦,来啦。”冯莹在屋里应着。
赵彬一见冯莹走出来,就指着那口灶,严肃地问她:“这是谁垒的灶?”
“我垒的,怎么啦?”冯莹不屑地说。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老早就跟你说过,走廊上不允许砌灶!”
“没人允许,我敢吗?”
“谁允许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