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莹是个思想单纯的人,她对赵彬的话和态度,虽有着无比的烦躁,可另一方面呢,她却又觉得赵彬即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的领导,她从参加土改起,实际就是在他的领导之下;而且她从参加工作后,也养成听从领导安排的习惯;现在领导要她等,做为下级的她,有什么理由反驳他;难道说不等,不等就能马上安排工作?冯莹想了半天,没想出个名堂,只好又耐着性子,继续在家等待安排工作。
冯莹长起这么大,第一次离开故乡,第一次来到石谷。住在专署大院里,她没有亲朋好友,也没有工作,每天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做,饭到食堂打,开水到开水房提,家里人少,地板、桌子也不脏,两人换洗的衣服也就那么两件;总之,无工作,少事做,没人说话,冯莹越来越感到无聊和孤独。有时,她去院子里,想找个人聊天,可大院里像她这样的闲人,几乎没得。就是偶遇一两个家属,人家也是呼前唤后地照看孩子,那有工夫跟她闲扯。渐渐地,冯莹的心情越来越不好。终于有一天,赵彬出差回来,冯莹就对他说,她想回娘家住段时间。
赵彬没注意冯莹的情绪,只说她现在怀着孩子,路上不方便。实际上,赵彬不让冯莹回娘家,除了这个原因,他还有一层担心,那就是,他怕冯莹回去后,吴元会找她。
冯莹见赵彬不同意她回去,就急躁地嚷着:“我要回去!我要回去看爸妈!”
赵彬说:“二月份,我们回去看过爸妈,这才多久啊。”
冯莹火气十足地说:“反正我想回家!”
赵彬笑道:“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这里是你的家,你的家!”冯莹大声说着。
赵彬噗哧笑道:“莫任性了,等你把孩子生了,我送你回娘家。”
赵彬跟冯莹虽相处时间不长,但冯莹的性格,他却基本摸清,他就怕哪天,冯莹真的一不做,二不休,赌气走了;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他尽可能的抽时间陪冯莹说话,给她讲故事,还陪她在大院各处转悠。大院现在正是一派好春光,桃花盛开,梨花绽蕊,雀鸟飞鸣,路旁、池边的树也抽出嫩嫩的枝丫。冯莹见赵彬这样忙,还挤时间陪她,心情稍微好些了。可是没过多久,她又生出新的烦恼。
一天,冯莹从大食堂打饭回来,对赵彬说:“我再也不去食堂打饭啦!”
赵彬惊愕问道:“食堂怎么了?”
冯莹咕哝地说:“我每次去大食堂排队打饭,都有人指指点点的议论我;我耳朵好,听见他们在说我是苗族;还有人,像看稀奇动物样地盯着我看。”
哈哈哈……赵彬大笑起来:“这个事啊,你莫在意,来这里工作的,多数是北方和平原地带的人,他们知道大院有个少数民族,只是好奇而已,并无恶意。”
冯莹生气地说:“苗族怎么啦,不都长得有鼻子、嘴巴、眼睛,还好奇,我未必跟他们长得不一样!”
赵彬听冯莹这样说,笑得更厉害了,眼泪都笑出来了,好一会才说:“不是你长得跟他们不同,是你长得漂亮,别人喜欢看。”
“不是你说的这个原因!”冯莹觉得赵彬不体贴她,还哈哈的笑,就愤愤地说:“我自己在走廊上砌个灶,以后不去食堂打饭啦。”
“走廊上杂物都不允许放,怎么可以垒灶?你不要胡来!”赵彬收敛笑容认真地说道。
冯莹没得到赵彬一句安慰话,心里难受极了,饭也不吃,就朝门外走去。
赵彬在池塘边找到冯莹,见她坐在草地上,抱着双膝,痴痴地望着塘里的水,就上前俯身对冯莹说:“不要生气了,回去吃饭。”
冯莹将身子转向一边,不理赵彬。赵彬见冯莹像个小孩子样,不由得想笑,但他忍住了。过了一会,赵彬握着冯莹的胳膊,拉她走。冯莹冲他大声说:“你莫管我!”
“我不管你,谁管你?”赵彬笑道。
“你管我,你管了我么子,啊!赵彬,你管了我么子!”冯莹冲赵彬高声说道。
赵彬愣了下,随即明白了冯莹话的意思,过了一会,他赔笑道:“你的工作,慢慢来。”接着说,“这个礼拜天,我带你去老城玩。”
冯莹来了这么久,还没去老城,一听赵彬刚才的话,就抬头凝望着赵彬,问道:“你星期天不加班?”
赵彬和声细语地说:“不加班,什么都不做,专门陪你。”
星期天终于到了,这天早上,冯莹欢喜得像出笼的鸟儿,一吃完饭,就对着镜子,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又从柜子里翻出那件天蓝色薄毛衣穿上;然后跟赵彬步出专署大门,踩着一段黄泥石子路,来到芜蔓坝,接着往西走,上梓江桥,过河,穿北门一条狭窄的巷陌,再拐一道弯,便来到一个繁华的街道。冯莹见大街上人流如潮,商铺林立,牌匾高悬,就惊叹道:“这里好热闹啊!”
赵彬说:“这里叫晓寺街,是全专区最大的购物中心。我们等会来买东西,我带你到上面看看,”
“哪个上面?”冯莹问。
赵彬朝前指了指。冯莹顺赵彬手指方向望去,见几百米远处,有一条长长的坡街,就问赵彬:“去那个坡顶上吗?”
赵彬说:“是的,既然来了,就多看些地方。”
冯莹当然巴不得多玩几个地方,见赵彬这样说,满心欢喜地向坡道走去。冯莹边走,边东瞧西看,一路不时对赵彬说:“……这坡街两边,主要是民房……哦,也有商铺……还有剧院……”
赵彬见冯莹兴致极高,他的心情跟着也很放松,一路走来,他除听冯莹给他说这说那外,也给冯莹讲一点石谷县城的历史。
两人说着话,慢慢来到坡顶。冯莹见Y字形路口有一个亭子,就走过去,站在亭子里,四处环视,然后对跟来的赵彬说:“没想到这上面,也有这么多商店,不过,这里好像比下面清静些。”
赵彬说:“石谷县委、县政府设这里的。”
冯莹一听,高兴地说:“县委在哪里?我们去看看。”
赵彬带冯莹朝右边街道走去,约走五百米,就到石谷县委大院门口。冯莹仰头望着大门侧墙上的竖牌,小声念道:“石谷县人民委员会”,又走到门中间,朝大院里面瞧,瞧了会,对赵彬说:“我们进去看看。”
赵彬说:“我今天没带证件,站岗的不让进,以后再来吧,我们走。”
冯莹不想走,仍站那里,望着大门里面的办公楼。
赵彬催道:“走吧,我们还要去买东西。”说时,拉着冯莹往回走。
两人走了一段路,冯莹突然对赵彬说:“我能不能在石谷县妇联工作?”
赵彬愣了下,随即说道:“在这里上班,太远了。”
冯莹连忙说:“不远,我走路特别快。”
赵彬又说:“工作的事不要太着急。”
冯莹一听赵彬这样说,心里一下来了气,就直统统地说:“你怎么老是叫我不急。我问你,你为么子,搬来的第二天,就上班啦?哦,你的工作重要,我的事,就不能急!”
赵彬伸出手臂环住冯莹的肩膀,微笑说:“再过几个月,你就要生孩子了,莫把身子急坏了。”
冯莹甩开赵彬的手臂,脸转向一边。赵彬见冯莹真生气了,就不再说什么。两人下坡来到晓寺街。赵彬原计划要在晓寺街百货商店,买两口皮箱,再去新华照相馆,与冯莹照张合影,可现在冯莹不仅怒气冲冲,而且还故意落在他后面好远好远。看来,今天什么都不能干了。
这天,冯莹从街上回来,一直不高兴到晚上。
次日早上,赵彬来到办公室,想着要去地委听报告,就拉开抽屉,从一个文件袋里,取出那张盖着竹萱妇联公章的调函,放入兜里,然后步出专署大门,朝左边地委走去。赵彬在会议室听完地委杜书记报告后,正要去组织部,却被杜书记留下来。
被留下来的,还有管水利的张专员。三人坐在那里,谈了一会水利方面的工作情况后,杜书记问赵彬:“你去过珍珠坝没有?”
赵彬回复:“没去过。”
杜书记说:“珍珠坝村在郊区北面,离我们这里有三千多米,全村五百多户,四千多人,有耕地一千多亩,其中水田有八百多亩。石谷专区绝大部分是山地,水稻种植面积少之又少,而珍珠坝呢,一个村的水田就有八百五十八亩。”杜书记顿了顿,又说,“只可惜那里没有活水,属望天收。”
张专员接话说:“如要提高珍珠坝的水稻产量,唯一办法,就是寻找水源。”
杜书记望赵彬说:“赵局长,把你留下来,就是说这个事。”
张专员笑道:“赵局长现在忙得很,他既要抓水利工作,还要挤时间鉴定文物。”
杜书记略吃惊地说:“赵局长鉴定文物?”
张专员说:“是的,我们现在还没得文物局,各地建筑施工挖出的古物,没得人管,赵局长懂这行,只好请他鉴定。”
赵彬望两个领导说:“寻水源是大事,我把其他工作暂时放一下。”
杜书记笑道:“好,好,那就这样定了。”
赵彬从会议室出来,看表快一点钟了,就没去组织部交调函,直接回了家。
这以后,赵彬带着技术员,天天到珍珠坝考察,忙得没一点时间陪冯莹。他怕冯莹又闹着回娘家,就派人去玉梅区,把岳母接来。岳母来后,他去行政科要了一架木屏风,将房隔成内外两间;还要了两个长凳子和铺板,在外间给岳母支了个床。家里一安顿好,赵彬便全力以赴地投入兴建水库之中。
冯莹母亲第一次来石谷,对这里的一切感到新鲜。冯莹反正没得事,就每天陪母亲到老城、梓江桥、大院里逛;晚上两娘母就坐灯下聊天。有个晚上,母亲聊家乡熟人时,不知怎么说到了吴元。她对冯莹说:“我才不久碰到你娘娘,她跟我说,吴元现在在松木区当民政助理。”
冯莹淡淡地说道:“哦,难怪,高升啦。”
母亲不明白女儿话的意思,就又说:“你娘娘说,吴元晓得你跟赵彬结婚的消息后,就病啦……”
冯莹打断她妈的话:“他病啦,与我么子相干。妈,你莫说他啦,提起他,我心里就烦。我和赵彬结婚,他躲得远远的,生怕那个把他怎么样啦。他光明正大地来看我,赵彬为必把他吃啦!”
母亲愣了下,她本来还要说,“你跟赵彬结婚时,吴元不在家。”可现在一看女儿气呼呼的样子,就把冲到嘴边的话咽下了。
母亲在女儿家住了一段时间,因惦记老伴,就对冯莹说,她要回去。冯莹也不放心父亲,就给母亲买了车票,让她回去了。
第10章 冯莹吸烟解愁闷,赵彬劝妻起风云
赵彬带着技术员在珍珠坝考察了半个月,才在北面的青松山发现三股泉水。一股水像蛇一样掠过洼地草丛,不仔细看,发现不了;另两股泉水,也是隐藏在密林石缝间。寻到水源后,赵彬又带着技术员反复察看地形,最后决心在青松岭山下建一个小型水库。刚好这个地方呈三面环山,中间低平,形如畚箕,只要在“畚箕”敞口处,修一个坝子,就能将三股泉水全部拦入其中。虽然三股水的流量不大,但日积月累,也能形成一个小湖泊,加之降雨时,还有地表水流入“畚箕”。水库建好后,再筑渠引水到珍珠坝。
赵彬这个方案,经局办公会议集体讨论通过后,他马上起草了一份在青松山建小型水库的可行性报告。赵彬将报告交给了张专员。令赵彬没想到的是,报告很快就批下来,基建专款也拨到石谷县财政股。这之后,赵彬和村书记,还有水利技术员,便带领几百上千人,开始在青松山修建水库。为了便于指挥,赵彬搬到工地上与村民同吃同住。
赵彬临走时,怕冯莹在家寂寞,就从单位借了三本“人民画报”和几张报纸回来,放茶几上,要冯莹没事看画报和报纸,或者写日记。赵彬走后的第二天上午,冯莹做完家务,坐在茶几旁,一页页地翻看画报,三本画报看了一天。第二天,她拿起茶几上一张“参考消息”看,看了会,觉得不好看,就放下了;又拿起“人民日报”看,看了会,也放下;直到看“石谷日报”,她才完整地看了几则新闻报道。第三天,冯莹把所有报纸翻看完后,走到书架旁,想找本书看。可是,她把书架上的书,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看了个遍,没找到一本适合她看的书。书架上尽是《资本论》《共产党宣言》《洪秀全演义》《太平天国兴亡史》等。这些书,她那里看得懂。没有书看,她开始写日记,可写了几天,就不想写了。她觉得每天的生活都是打饭、提开水、扫地、洗衣服,天天重复记这些流水账没意思。她开始到大院各处闲逛,可一个地方重复逛多了,也觉枯躁乏味。于是她到芜蔓坝去转,可芜蔓坝到处在修房子,路极不好走。她又去老城逛。老城热闹虽好玩,但路程又有点远,她去了一次,就不去了。之后,她还是在院子里转。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冯莹又越来越感到孤独。白天还好点,关键是到了晚上,空荡荡的房子里,她只能坐在那盏冒着微微青烟的煤油灯下胡思乱想。有时,她很想去串门,找人聊天。可是,每次走到门口,又退回来。她不知去哪家,找谁聊天。她和这栋房子的一些邻居,虽已熟悉,但人家都是双职工,白天晚上都要忙,那有工夫跟她扯闲白。
冯莹就这样每天过着天亮等天黑,天黑盼天亮的日子。
有一天,冯莹来到专署大门对面的小卖部,她不是来买东西,而是随便逛逛。她围着柜台看了一圈,正要离去,忽见门外匆匆走进一个眉头紧锁的男人。他一走近柜台,就焦急的递给售货员两张钞票,口里嚷着:“快给我拿包烟,美满牌的。”
售货员赶忙打开面前的柜门,取出一包烟递他。这人一接过烟,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取出一支,点燃抽起来。他眯着眼睛吸了两口烟后,皱着的眉头松开了,脸上浮现出一种很享受的表情。冯莹望着这人,忽然对抽烟感起兴趣。待那人走后,她也买了一盒美满牌香烟。
冯莹回来,打开香烟盒,拿出一支烟,点燃吸起来,可是,她只吸两口,就呛得“喀喀喀”地咳嗽起来,她不敢抽了,就把烟掐熄扔进门边的撮瓢里。过了两天,她忍不住又抽起烟来,这次抽烟,她感到头晕,想吐,浑身不舒服,走路轻飘飘的,但同时她也感受到,吸烟后心情比较放松。这以后,冯莹便开始天天吸烟。
有天上午,冯莹无事找事做,把晾在洗脸架和门边铁丝上的毛巾,一条条收入脸盆,然后端着盆,从大院北后门下去,来到一条小河边。河里没有人,冯莹径直走到一块宽敞的红砂岩上。她蹲下来,拿起一条毛巾,在水里浸了下,就铺在岩石上擦肥皂、揉搓,再举起棒槌,“梆梆梆”地捶打毛巾,捶了一阵,又拎起毛巾在水里来回涤荡,接着继续揉搓、捶打。这样反复三次后,毛巾就洗得干干净净了。
她把所有毛巾洗完后,不想马上回去,就一屁股坐在岩石上,观看眼前的风景。这时,她看到河对边浅水中,有几只白鹭,在低头饮水觅食。过了一会,这些白鹭又一起飞走了。冯莹望着这些白鹭,不禁羡慕起鸟来,觉得鸟儿们无论飞到哪里,都是成群结伴;而自己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孑然一身。她目送白鹭飞得很远很远了,才收回眼光,望着水轻叹了一口气。过了会,她将鞋子脱了,赤着脚在浅水里走来走去,走去走来。走了会,见水里有只小螃蟹,就俯身将螃蟹抓起来,放到沙滩上,然后蹲在那里,看螃蟹走路。看了会,就任螃蟹横着走到什么地方去,自己则坐在沙滩上,抱着双膝,凝望着河里流动的水。她望着望着,不由得想起家乡的那条小河,想起儿时在河里玩耍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