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彬循声望去,只见张技术员站在“椅背”那方绝壁上的,他所处位置,离最开始挖的那个坑,有两三米远。赵彬忙揪着茅草攀上岩坎,其他人也朝张技术员所处位置爬去。张技术员单手撑着一棵大树,望着大家,待赵彬一伙人上来后,他放下手,指着脚下:“这下面有水。”
“这底下有水?”村长疑惑地问张技术员。
张技术员说:“是的。你要趴下来听,才听得到底下有水流的声音。”
大家听张技术员这么说,都趴下来,将耳朵贴在地面上。过了一会,有个人抬起头,惊喜地说:“底下真的有水声,声音很小很小,要过细听,才听得到。”
覃老汉听了会,站起身说:“没听到水声。”
“有水声!”
“我听到水声了。”
“我也听到了。”
“覃伯,您耳朵不行。”
大家议论着。
赵彬笑着问张技员:“你是怎么判断这里有水?”
张技术员回复道:“我是觉得这么天旱,那个坑还能渗出一点点水,就说明附近应该有水源,位置多半在坑的上方。我就顺着这条线,往上爬,并隔几步,趴下来听听。到了这里,前面是绝壁,不能再上去,我就坐在这棵树下休息。休息了会,我趴在树下听,这时,忽然就听到地底下有水流声。我怕是错觉,就反复听,听了好几遍,最后断定没听错,就连忙喊你。”
村长听了张技术员的话,忙对还趴在地下的人,说:“不要听了,快起来,把这上面砍干净。”
大家忙从地下爬起来,挥着镰刀,“嗖嗖”地砍着大树下的藤蔓和杂草。赵彬、张技员和覃老汉把砍倒的草蔓,一点一点地移到别处。当树下清除干净,大家发现露出来的地方,实际是一块有餐桌般大的岩石。赵彬在岩石上,来回走了几步,感觉石块是松动的,就说:“来两个人,把这石头推掉。”
赵彬话音刚落,马上就有四个人,上前用手撑着石块,然后合力一推,岩石便“轰隆轰隆”滾下去。这时,大家赶忙朝下望,只见下方出现一个巴掌宽的石缝,石缝里正有一股清泉汩汩地流着。大家就像打开藏宝箱的盖子后,突然看到一堆神奇的珍宝样,个个惊得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尽管事先已知下面有水,但这个已知,却并不是真正已经知道的信息和事实,而还属于一种猜测;当这股流动的清泉,突然呈现在面前时,大家兴奋得乱喊乱叫起来:“找到水源了!我们找到水了!”
一个小伙子,迫不及待地捧着水喝了一口,然后惊喜若狂地挥着双臂,大声喊道:“我们有水喝了!我们不缺水了!”喊声在大山里久久地回荡。
赵彬也激动不已,他蹲在石缝旁,久久地凝视着这股清澈透明的山泉。过了一会,他站起身,问坐在树下的张技术员:“这股水只有茶缸粗,能供全村的人吃吗?”
张技术员说:“这水看着不大,但只要源源不断地流着,不仅能供几百人吃,而且还有多余的水灌田。”
“这里是不是泉眼?”赵彬又问道。
“泉眼倒是泉眼,但有个问题,”张技术员顿了顿说,“赵局长,你晓得,我们石谷整个地区都是喀斯特地貌;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看到的这股水,并没往山下流,而是从地底下流到别处去了。”
“嗯,很可能流到暗河去了。”赵彬说。
“是的,这也是我上岩坎后,趴在地下一直听不到水流声,到了这里,才忽然听到水声。说明水从这个地方,往下流走了。”张技术员解释说。
“那为什么我们在岩坎下,最先挖的那个坑,有点点水?”赵彬接着问道。
张技术员解说道:“应该是这里溅起的水,或漏出的水,从表层渗漏到那里的。”
村长在旁边听了张技员的对话,着急地说:“那怎么办呢?”
有个村民插话说:“要去找暗河吗?”
张技术员噗哧笑道:“我们已经找到水了,就不用去找暗河;再说这山下没有洞穴,怎么去找暗河啊;我们现在应想办法,把这股水截住。”
赵彬顺着张技术员的话说:“我们可在这里凿个大坑,坑底部和四周嵌石板,石板用糯米灰浆砌,这样就可以把水留住。”
“赵局长,糯米灰浆是么子嘛?”有人问。
赵彬解说道:“糯米灰浆就是把熟石灰、砂子和熟糯米桨,按一定比例搅拌均匀,制成的一种砂桨,砌在砖石缝隙中。”
张技术员接着说:“主要是我们没得水泥,只好用这个办法。”
赵彬笑道:“古时候,许多陵墓、宝塔、城墙,都是用糯米灰浆砌的,非常牢固。”又说,“糯米灰浆实际就是一种有机水泥。”
村长问赵彬:“我们在这里砌池子,未必来这里挑水?”
赵彬问村长:“村里竹子多不多?”
“村里没得竹子,去茶花河的那壁悬崖下有楠竹,是我们栽的。”村长回复道。
赵彬笑着说:“只要有竹子就好办。我给你们念首诗。这诗名叫《引水行》。诗是这样写的:一条寒玉走秋泉,引出深萝洞口烟。十里暗流声不断,行人头上过潺湲。”见大家没理解,赵彬诠释道,“这首诗是唐代诗人李群玉写的,诗的意思是:一条从深山里引水的竹筒,被固定在半山腰,下面是山路;在路上行走的人,能听到头顶上竹渠里的水流声,但看不见水。”
大家一下子明白赵彬念这诗的意思了,都笑着说用竹子引水是个好办法。有人建议,把水引到村子人口最多的罗家院子,在那里筑个接水的池子,或打口大石缸。村长听了,说:“要得。今晚就开村民大会。”
这天傍晚,赵彬站在罗家大院的台阶上,对前来开会的几百个村民,大声说:“今天召开村民大会,是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水源找到了!”
坐在院坝里的村民们,一听赵彬的话,瞬间像炸开了锅似的,欢呼声和尖叫声混成了一片。
村长用手做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对着院子里的群众,高声喊道:“安静,安静!赵局长还有话说。”
赵彬接着说:“我下面要说的是,我们国家,现在资金十分困难,财政不可能拨款修渠;那么我们就自力更生,就地取材,利用竹子、树木架渠,把水引进村。等将来条件好了,我们再开山筑渠……”
赵彬话没说完,立即有村民大声说:“要得,要得,我们先自己想办法,把水弄到村里来。”
“找到水了,么子困难都可以克服!”
“明天就上山搞!”
“竹子多的是……”
“……”
“……”
赵彬打手势让村民们安静下来,他接着说:“这次能寻到水源,大家要感谢覃忠老人,是他老人家带我们找到水的。”
大家都望向覃老汉,为他鼓掌。覃老汉不好意思地连连摆手:“莫谢我哈,是大家的功劳。”
接下来是村长讲话。村长说:“水源找到了,我们就要马上行动。从明天起,每家去山窝里砍二十根竹子,竹子要破开,把里面的节凿平后,扛到鹿蹊山,摆在指定的位置。我们成立了四个专班,第一个专班,负责在水源那个地方,凿石建池子;第二个专班,负责把架渠路线上的树、草、藤蔓清除干净;第三个专班负责全程支架和竹筒的架设;第四个专班负责后勤工作,如采购铁丝、煮糯米、给施工人员送饭等。大家听好了,各专班人员的名字是……”
第二天,天刚亮,村头悬崖下的竹林里,就“嘎巴巴——嘎巴巴——”的响着竹子倒地的声音。赵彬和张技术员带着施工人员,也早早上了山。当张技员和两个村民,把架渠路线从山上到罗家大院,用石灰画好后,马上就有人把加工好的竹筒,扛到山上,沿路线有序排好。一个星期后,竹筒全部到位。紧接着负责架渠的人,沿路线每隔一段距离,栽一根有杈的树桩;无法栽桩的地方,就把三根树棍,用铁丝捆绑一起做支架;负责凿石坑的人,更是马不停蹄日夜干着。搞后勤的妇女、老人和孩子也是烧茶、送饭忙个不停。
二十天后,一节一节的竹筒,终于从水源处,用支架延伸到罗家大院。通水的那天上午,村民们早早地聚在罗家院子里。当看见竹渠里的水,源源不断地流入蓄水池时,众人欣喜若狂,激动不已。“我们再也不用到茶花河背水了!”一个中年人情不自禁地高呼道。
一个妇女也激动地大声说:“我们这些做饭的人,再也不得把洗菜的脏水,又倒进锅里,蒸饭了。”
有个小伙子,更是兴奋得摇晃着身子,说:“今天,我可以洗澡了!”
一个小女孩开心得,扯着她妈妈的衣服,跳着脚说:“我可以天天洗脸了。”
小女孩的妈妈,摸了下女儿几个月没洗的头,眼眶里涌出泪水。
这时,已有许多人拿着自家的木桶,在池子旁排队了。当轮到自己时,就用瓢瓜把池子里的水,一瓢一瓢舀进桶里,担了回去。有几个老人,一直守在水池边,笑得合不拢嘴。一个中年汉子从桶里舀了一瓢水,递她母亲。老人捧着瓢,像喝甜酒样,慢慢地喝着,喝了几口后,就张着没牙的嘴,笑呵呵地对大家说:“这水好甜哦!”
赵彬和张技术员此时,正蹲在院子坎下的田埂上,当他们看到池子里溢出来的水,顺着院子里的地沟,由远而近,“哗啦哗啦”地流入田里时,两人露出会心的微笑。
第16章 吕娘郊区探伯父,郑勇柳岸携情人
赵彬从柴扉县回来的第二天傍晚,冯莹坐在床缘,一边摺衣服,一边问站在书架旁翻书的赵彬:“我工作的事,倒底怎么搞起的?都一年多时间啦。”
见赵彬没作声,冯莹又问:“我的工作老落实不下来,倒底是么子原因?”
赵彬捧着书,转过身,微微一笑:“在机关工作的干部,都是初中和高中生,你的文化水平不够。”
“你的话不对,卖饭票的小许是小学毕业生。”冯莹立即反驳道。
赵彬愣了下,随即笑道:“你怎么把别人的情况,搞得这么清楚。”
冯莹把摺好的衣服,往旁边一放,说:“专署大院就这么二十几个女同志,那个对那个不清楚。”
赵彬见冯莹脸色有些不悦,便带笑说:“你虽读了几年私塾,但没有文凭。”
“罗珍你认不认识?”冯莹拿起另一件衣服,抖了抖,边摺边问赵彬。
“哪个罗珍?”
“就是以前跟我在一个土改队,年纪和我差不多的那个女同志;我们结婚后,她来过我们家一次。”
赵彬想起来了,忙问:“她怎么了。”
“她在竹萱县民政局工作。”
“这很正常啊。”
“是正常唦!”冯莹停了摺衣服,脸向着赵彬说,“别人都正常,就我一个人反常。你晓不晓得,她是个文盲,一字不识,为么子她能在机关单位工作,我不能?”
“你见到罗珍了?”
“没有,我今天在街上,遇到竹萱一个熟人,她说的。”
赵彬沉吟片刻,说:“专署是大机关,要求高些。”
“我不信!”冯莹把手里的衣服,往床上一抛,起身走到赵彬跟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书,生气地说:“如再不给我安排工作,我就回竹萱妇联去上班!”
赵彬一听,急道:“你不要胡来!”
“这里不安排我的工作,我回原单位上班,这叫胡来吗?”
赵彬脸有些红了,他万没想到冯莹会来这么一手,他心里一急,脱口说道:“这样吧,你先去扫盲学校,补习文化。”
冯莹其实并不是真心要回竹萱,她这样说,主要是想逼赵彬去找领导,给她快点安排工作;现在听赵彬要她去夜校学习,她又天真地以为,读了夜校,就可以安排工作,于是就语带不屑地对赵彬说:“这算好大个事,补习就补习!”接着又说,“我取得文凭了,应可以安排工作吧!”
赵彬将书插进书架,转身望冯莹笑笑,便走开了。
第二天早上,冯莹邀夏菊去扫盲夜校学习。夏菊说她不想去。冯莹便一人从专署大门对面一条小路,来到设在药材公司的扫盲学校。冯莹在办公室填完登记表,一位老师对她进行了测试。测试结果是,冯莹能识一千多字,可以阅读书报,还能写一两百字的应用短文。老师觉得她的文化程度,不需参加扫盲学习。但冯莹却对老师说,她一定要在这里学习。老师见冯莹态度十分坚决,就把她编在高小学习班。
这以后,冯莹每天晚上去学校上课,白天带孩子。半年后,冯莹顺利通过扫盲毕业考试,获得高小毕业证,还成功升入扫盲学校唯一一个初中班。
冯莹在初中班学习期间,对数学特别感兴趣,每次做的作业几乎都得满分;对老师的课堂提问,也次次回答正确。冯莹因此也就越学越起劲。可是,没过多久,她遇到一件烦心的事。
冯莹的数学老师,是一个来自初中的男教师,年纪二十七岁,他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来扫盲夜校教学。这个数学老师,以前一讲完课,就坐在讲台旁,低着头看书,一面守着做作业的学生。可后来,他上完课,总爱在教室里的过道上,走来走去。如遇冯莹的同桌没来,他就坐在冯莹同桌的位置上。冯莹起初没在意。可后来,她发现老师老在看她,还不时找她说话。冯莹碍于情面,不得不一面做作业,一面答他的话。再后来,冯莹又发觉老师下课后,总爱把她叫到讲台边,为她一个人讲题。有时放学了,他还守在学校后门,说小路不安全,要送她回去。这搞得冯莹十分紧张,她只好一放学,就挽了一个女同学的胳膊,从学校大门出去,再从芜蔓坝绕回家。
有天,冯莹的同桌又没来,数学老师又坐在冯莹旁边,冯莹紧张得侧头张望。这时,她看见左边过道对面有两个女同学,正脸向着她,在窃窃私语;她扭头朝后看,见有人捂着嘴望她笑;还有人指着老师的背,在说什么。冯莹心里一下子不舒服了,她狠不得马上起身离开教室,永不再来。可是,可是,她没这样做,因她明白,这样搞的话,初中文凭就泡汤了。那怎么办呢,冯莹想了想,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装傻。这以后,冯莹也就真的像个缺乏判断力的蠢人样,每天来教室,只管听课做作业,至于老师坐哪里,同学们怎么议论,她都像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样,不问也不管。然而有一天,发生的一件事,让冯莹果断地离开了学校。
那天,数学老师发练习本,他走到冯莹位置旁,把本子轻轻地放在冯莹桌子上。老师走后,冯莹跟往常一样,急于想看这次作业得了多少分,于是连忙拿起本子翻,可就在翻开本子的刹那间,一方雪白的丝绸手绢,从本子里滑落下来。冯莹一看,吓得脸色都变了,她慌忙抓起手绢,一把塞进本子,丢入抽屉里。冯莹再也没心思上课了,她的心脏像打鼓样,一直“咚咚咚”地跳个不停。这堂课老师讲的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终于熬到下课,冯莹赶紧走到讲台,把夹有手绢的本子,交给了老师。这以后,冯莹不再去学校上课了。
一天傍晚,赵彬在家写文史资料,见冯莹迟迟不出门,就问她:“你今晚没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