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课啊。”
“怎么不去上课?”
“我不大舒服。”冯莹轻描淡写地说。
赵彬略吃惊地望向冯莹,见她有点精神不振的样子,就说:“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怀孕了?明天,我陪你去医院检查。”
正说着,吕娘在走廊上喊道:“小冯,有人找你。”
冯莹忙走出去,见是三合院的罗嫂。冯莹要罗嫂进屋坐。罗嫂凑到冯莹面前,小声道:“吕娘说,你那位先生在写文章,我就不进去了。我是想找你,给我老大剪个棉鞋样。”
冯莹说:“行,你等会。”
冯莹转身进了屋里。
吕娘牵着洁娴走进外间,提了把椅子放走廊上,要罗嫂坐。罗嫂坐下,对吕娘说:“专署里好多人,晓得小冯的鞋子做得好,就是不好意思来找她剪鞋样,我不怕麻烦她,呵呵……”罗嫂边说边笑。
冯莹拿着剪刀和报纸出来,问罗嫂:“你娃穿多大的鞋?”
罗嫂从兜里掏出一条短布带,递冯莹:“娃的脚有这么长。”
冯莹用手量了下带子,然后操起剪刀就在报纸上剪。不一会,她就剪了个鞋底样;接着把鞋帮样也剪下来。罗嫂拿着鞋帮样,对着鞋底纸样缘了一圈后,感觉有些不对劲,就眨着眼睛望着冯莹说:“帮子怎么大这么多。”
吕娘在旁边听见了,就抿着嘴对罗嫂说:“你呀,倒底不大做鞋子,鞋帮子头顶要打皱唦,不然穿着怎么舒服。”
吕娘松开洁娴的手,从罗嫂手里拿过鞋帮样,她在鞋帮头顶折了几个皱,递罗嫂:“你再试试。”
罗嫂拿着吕娘打了皱的鞋帮样,再缘鞋底纸样,刚好合适。罗嫂惊异地望着冯莹说:“小冯,你不比,不画,直接拿张纸就剪,怎么就剪得这么合适。”
冯莹谦虚地说:“剪多啦。”
罗嫂谢过冯莹,拿着鞋样,欢天喜地地走了。
罗嫂走后,吕娘问冯莹:“你怎么有这个本事,不比画,就能剪出合脚的鞋样。还有,那天,我看到你绣花,也是把布先在绷子上绷好了,再拿支笔随便在布上画只蝴蝶,就绣起来。”
冯莹笑着说:“这可能与我出身木匠世家有关吧。我爷爷、父亲和叔叔都是雕花能手,他们不管雕刻么子,从来不用图纸,都是凭记忆,一刀一凿刻出来的。”
赵彬翻阅资料时,无意听到吕娘和冯莹的对话,这让他想起一件事,待冯莹进来时,他转过身子,对冯莹说:“你能不能给我妈做双棉鞋。”
冯莹瞅赵彬一眼:“我早就想给妈做鞋子,问过你几次,你都不做声。”
赵彬笑道:“我妈是小脚,怕你不会做。”
“你只告诉我,妈穿多大的码子,脚瘦还是胖,就可以了。”
赵彬想了好一会,说:“我妈应该穿三十二码的鞋子,她的脚不瘦不胖。”
冯莹说:“晓得了,过两天我来做。”
冯莹知道专署大院没有小脚妇女,连吕娘都不是小脚,但老城有,她在街上看到过。于是,她问吕娘:“吕娘,您能不能帮我在哪里,借一双小脚妇女的鞋子。”
吕娘说:“我有个亲戚是小脚,可以找她借。”
冯莹忙笑着说:“那麻烦您明天回去,帮我把鞋子借来,我要比着给婆婆做棉鞋。”
“哎哟,这么个小事,还说么子麻烦不麻烦的。”吕娘笑着说,“我明天下午回去借。”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吕娘和冯莹抓住这个好天气,洗洗晒晒忙了一整天,直到太阳快落山时,吕娘才动身出门,往老城家里走去。
吕娘走到晓寺街十字路口,向右拐进盒瓶街。盒瓶街是老城最长、最窄、也最安静的一条坡道街。吕娘慢慢地向上走着,走到距一家旅馆不远时,看见一个中年男子,从前面走来,起初她没在意,只望了那人一眼,就把眼睛望向别处。可走了几步,她忽然觉得那人走路的姿态,怎么有点熟悉,就又朝那人望去。咦,怎么是他?他到这边来搞么子嘛。吕娘诧异地望着那人。那人却一点也没注意到吕娘。吕娘往前走了十几步,正要跟那人打招呼,那男子却忽然转身踏进旅馆不见了。吕娘见中年男人进了旅馆,心里更是惊讶不已。这么晚了,他不回家,到……正想着,吕娘忽然又看见一个干部模样的年轻男子,也是从上面走下来的,他一到旅馆门边,就身子贴着墙壁,探头瞥向旅馆里面,接着他也进去了。
吕娘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人,她对眼前所看到的情景,虽感到有些奇怪,但她没有展开去联想。吕娘走到旅馆门口,没有停步,她只朝里面瞟了眼,就继续往前赶路。
第二天下午,吕娘把鞋子借来了。冯莹对着鞋子,设计出鞋帮和鞋底。没多久,冯莹就把婆婆的一双小脚棉鞋做起了。那天,赵彬下班回来,冯莹把鞋递赵彬。赵彬拿着棉鞋,翻来覆去地看,看了一会,不胜欢喜道:“没想到你真做出来了,还做得这么好。”
冯莹见赵彬夸她,就高兴地说:“我们把妈接来吧。”
赵彬不做声。冯莹见赵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惊道:“你怎么啦?”
赵彬将棉鞋轻轻地放在椅子上,然后脸向冯莹坦言道:“我家以前在乡下有数十亩薄田,解放那年,父亲病逝了,母亲被划为地主成分。哥哥怕影响我的政治前途,就把妈接到栖峖他那里去了。”赵彬顿了顿,又说,“我从参加革命后,就一直没见到妈了。”
“你以前给我说过,妈是地主成分,这有么子嘛。你哥哥未必不怕受牵连?”冯莹问道。
赵彬忖了一忖,说:“哥哥是水利高级工程师,他吃技术饭,情况相对要好些。”
冯莹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这天晚饭后,赵彬见冯莹坐在藤椅上织毛衣,就问她:“你怎么又不去上课?”
冯莹闲闲地说:“我已取得高小毕业证,初中班不想学啦。”
冯莹的话,让赵彬有些诧异,他注视着冯莹的脸,见她的表情是认真的,就抿嘴笑了笑。
冯莹见赵彬不说话,而往门外走,就连忙放下手里的毛衣,上前拉住赵彬:“我工作的事,怎么越来越没影啦。”
赵彬敷衍地说:“嗯,你现在不是怀孕了吗……”
冯莹打断赵彬的话:“我晓得你又要说,等我把孩子生下来了,再怎么怎么的。哎,赵彬,你对我的工作安排,怎么一点也不上心样,你是不是不想我工作!”
赵彬不做解释,只笑向她说:“我晚上有个会。”说着,便走出房门。
时间过得快,一晃到了五月。有一天早上,吕娘买菜回来对冯莹说:“我在芜蔓坝碰到大伯的女儿。我问她到这边来搞么子。她说,她父亲病好长时间了,一直不好,她想去专医院开点药。听她这么说,我想去看看大伯。”
冯莹连忙说:“您去唦,现在就去。”冯莹从碗柜抽屉里,拿了二十个鸡蛋,两盒茶叶,三包点心,用包袱装好,递吕娘说,“您看了病人,在家多休息几天再来,反正我现在没上课啦。”
吕娘接过包袱,从里面取出茶叶放桌上:“赵局长最爱喝茶叶,留着他喝。”又说,“我伯父住郊区的,离城不远,我明天下午就回来。”说时,挽着包袱走了。
吕娘伯父的家,在西门外郊区一个山弯里,离城五六里路。吕娘去看伯父的那天上午,天气特别好,晴空万里,蓝天白云。吕娘挽着个包袱,从门前石阶下去,过桥,来到公路上,往前没走多远,便沿公路边一条小溪,往山弯里走去。吕娘沐浴着阳光,行走在溪岸的青石板路上,空气中飘散着泥土的清香,堤两岸绿树成荫、飞鸟竞逐,清风徐徐地吹着,此时,吕娘感到格外的清爽舒服。吕娘走约半个小时,来到伯父家院子。吕娘的伯娘正端着一撮箕洋芋,从屋里出来,看到吕娘来了,十分惊喜,忙问侄女:“你怎么得空来这里?”
吕娘说:“我昨天碰到玉秀,她说大伯病了。大伯好些没有?”
伯娘一面把撮箕往院坝地下放,一面说:“你伯伯不是么子大病,是人老了,抵抗力差,感冒后,一直咳,咳了个把月。”
吕娘忙说:“我去看下伯伯。”
吕娘走进堂屋,把装有鸡蛋点心的包袱往桌子上一放,就进了伯父的卧室。伯父这时已睡着,正“呼噜呼噜”地打着鼾。吕娘站在床边,见伯父睡得很沉,就悄悄退出房间,来到院子里,挨伯娘坐下。伯娘跟侄女说了会话,起身去厨房做饭去了。吕娘便一人坐在小板凳上,拿着小刀刮洋芋皮,刮了一会,她直起腰,用手轻轻捶着腰,一面朝院子坎下的小溪望去。这时,她看见有一对男女挽着手臂,正沿着溪岸的石板路,从城里方向朝这边走来。那男的穿一件棕色开襟毛衣外套。女的穿一件粉红套头毛衣,胸前垂着两根长辫子。吕娘望了他们一眼,低下头,继续刮洋芋。吕娘边刮洋芋,边心里想,这山弯里,确实是年轻人谈恋爱的好地方,风景美,还安宁,特别是溪边那一排排柳树,人要是走累了,往树下一坐,既可以乘凉,还可以赏花。现在路边的野蔷薇都开了,红花、白花到处都是,想采,摘就是,不像专署大院里的花,只能看不能采。现在的年轻人啊……一想到年轻人,吕娘忽然感觉那男的好像不年轻了。为证实自己的感觉,她又朝他们望去。那对情侣说说笑笑的已走到院子前面了。当吕娘把目光投向那男子的脸上时,一下子惊呆了。怎么是他!吕娘赶忙别过脸,端起菜盆里刮好的洋芋,起身进了堂屋。吕娘怕自己看错人,就从门背后探头,再次望向那男人,“没错,是他,是他,天了!他怎么是这样一个人!”吕娘在心里叫道。
第二天下午,吕娘返回冯莹家时,冯莹正在门边洗衣服,见吕娘走进来,冯莹忙说:“吕娘,您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把病人看了,就行了唦,还要歇几天搞么子哦。”吕娘带笑说。
“您伯父身体怎样?”冯莹问道。
吕娘说:“我大伯主要是感冒,引起咳嗽,紧忙不见好。”
吕娘正说着,夏菊挑着一担水,泼泼洒洒地从门口过路。冯莹连忙打招呼:“夏姐在挑水啊。”
夏菊哎了一声,便走了过去。吕娘望了眼夏菊背影,问冯莹:“他们怎么不请人挑水?”
“夏姐想节约钱。”冯莹笑道。
吕娘向冯莹脸上看了一眼,说:“要挑,也应该是郑局长挑唦。郑局长没在家?”
“前天听夏姐说,郑局长这两天在县商业局搞检查。”
“搞检查?当领导的真辛苦,星期天都没得空在家休息。”吕娘讥诮道。
冯莹笑着说:“是的唦。您看,赵彬也是一年到头,没几个时候在家里。”
“赵局长可是真忙哈。”吕娘用赞许的口气说。
冯莹嗤的一笑:“未必还有人假忙?”
吕娘不再做声。
第17章 赵彬赴乡抗洪灾,措施得力险情避
这天是六月十七日,上午九时左右,天空忽然乌云密布,接着电闪雷鸣,狂风大作,跟着一场倾盆大雨不期而至。雨越下越大,20㎜,40㎜,60㎜,降雨量不断攀升,专署大院所有路面,都变成了“河流”,办公大楼旁的几棵树,也被大风连根拔起。
十一时,赵彬正在局办公室部署防汛防洪工作,忽然石谷县政府打来告急电话,说石谷县有三个村出现山体滑坡。赵彬放下电话,快速去了石谷县防洪办。县防洪办主任把受灾情况,向赵彬作了汇报。赵彬得知县委书记和县长,已分别去了野菊村和墨竹村,就当即乘了县政府小车,赶往另一个受灾地点——离县城二百多公里的苎麻区兰芷乡小潭村。
小潭村位于赤岩山脚下的平坝。坝子离山不远处,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村民大部分住在坝子里,少部分住在河岸边,还有部分散居半山腰。赵彬是晚上七时到达小潭村村委会的。他一下车,饭都顾不上吃,立刻召集乡、村干部开会。
会上,熊乡长汇报:“山体滑坡是凌晨三时发生的,地段在赤岩山中部,共造成十户四十八名群众受灾,其中垮塌三栋民房,但庆幸的是没发生人员伤害。现在受灾群众,已全部安置在平坝村民家。”
赵彬听了熊乡长的汇报,当场表扬了兰芷乡政府,在第一时间撤离了受威胁的群众。
赵彬又听取几个人汇报后,当即成立了工作领导小组。他任组长,熊乡长和村长任副组长,其他从县、乡来的干部和村干部为组员,并宣布了领导小组成员的职责。赵彬在会上强调,目前除了安置好受灾群众的生活,还要疏散住在山体滑坡地段附近的村民。赵彬问熊乡长:“山体滑坡地段附近的村民,都转移了吗?”
熊乡长说:“山上还有一个老人没走。”
“什么情况?”赵彬问道。
“做不通工作。”旁边有个人说。
赵彬向大家扫了眼,说:“明天上去看看。”
第二天早上,大雨仍在持续。赵彬看望受灾群众后,就同熊乡长和乡政府的小李,冒雨来到滑坡现场。他们踩着稀泥,从滑坡地方的右侧,向山上走去。赵彬走了几步,眼镜被雨水雾住,他忙摘下眼镜,用手巾擦了擦,重新戴上后,又深一脚,浅一脚的往上走。走了一段路,赵彬站在一块高岩上,观看滑坡山体,见滑坡整体呈长条形舌状,估计宽约一百多米,斜长约四百多米。他向滑坡山体对面望去,见那边无异常现象;他又察看这边情况,当看见这边有很多树木呈歪斜状时,他猛然想起有本资料书上写的一句话:“……暴雨几天后,如斜坡出现树木下滑,或歪斜的迹象,就表明此地存在滑坡的险情……”赵彬的心陡地悬吊起来,他忙问熊乡长:“这山下住着多少人?”
熊乡长说:“我们来时,经过山下一个有很多人家的地方,那里叫伍家大院,估计里面住得有百把人。”
“这么多人?”赵彬双眉紧蹙,眼神凝重的对熊乡长说,“这里可能会出现二次滑坡,你赶快带人,把伍家大院的村民,全部转移到河对岸平坝里,动作越快越好!”
熊乡长有些犹豫地说:“没出现滑坡,村民一般是不肯走的。”
赵彬心急如焚地说道:“等出现滑坡就晚了!要耐心给群众做工作。”接着问道,“你昨天说的那个没走的老人,住哪里的?”
熊乡长朝上一指:“就在那里。”
赵彬透过烟雨朝上望去,果然看到半山腰,有一栋土墙屋。
熊乡长说:“这个老汉啊,非常固执,怎么给他讲好话,他都不肯走。”
“他家人呢?”赵彬问道。
熊乡长说:“他老婆和儿子,昨天住到坝子里去了。”
赵彬追问道:“他家人为何不把老人带走?”
熊乡长回复道:“这个老头蛮强势!老伴好言劝他下山,他把老伴一顿乱吼。儿子见父亲不肯走,就背着他走,可他对儿子又咬又抓。结果家里人,就把他丢下了。”
“他不愿走,肯定有原因。你赶快去组织人,转移山下的群众。我和小李上去看看。”赵彬望熊乡长说。
“好,我马上去。”熊乡长随即朝山下走去。
赵彬和乡政府小李,一路踩着雨水汇集的“小溪”,来到半山腰那户人家。赵彬一进院子,就看见靠滑坡那侧的牛圈,被一块连着枞树的巨石给砸垮了,院子里也是一片狼藉。赵彬不敢迟疑,赶紧走上阶沿,推门进去。一个老汉坐在堂屋里,嘴巴衔着一杆烟袋,在“吧嗒吧嗒”地吸草烟,他旁边站着一头黄牛。听见门响,老人朝赵彬和小李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