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不知道,所以才会问你。”戚粼这次选择和他对视,“其实公寓里有水有粮,离开几天斑斑也不会出事,我也可以帮你看着它,你不用这么紧张。”
想象郑砚澜和斑斑在一起时的场景,戚粼笑了两声,“没想到你这么离不开斑斑。”
郑砚澜也扬了扬嘴角,不置可否。指背轻敲桌面,学她在他生病时那样,提醒她趁热喝粥。
解决完晚饭,走出西图澜娅餐厅,天空被黑暗啃噬得缱绻而意味深长。
恰逢当前路段交通晚高峰,打车难度系数直线上升。戚粼提议不妨先散散步消消食,等这个时段过去再叫车。
风从江边长驱直入,戚粼长发飞舞,安静燃烧的街灯将她的脸晕染得又美又遥远。
郑砚澜伸手探入她的腕间,距离无形间近了一点。
还好,刚从室内出来,体温足够和煦温暖。
“感冒还没好彻底,风吹多了容易着凉。”他松手,末了又紧握,把戚粼拉到风力不易波及的里侧。
“下次吧,今天早点回去,我来打车。”
郑砚澜挡在戚粼身前,留给她一个俊挺宽阔的背影,几乎阻绝了所有风势的侵袭。
白色衬衫的衣角微微扬起,戚粼忍不住伸手抚平。手指拂过的一瞬,忽地惊呼一声。
郑砚澜循声回头,见戚粼正埋头翻看手机:“怎么了?”
戚粼面色难尽,颤颤巍巍地说:“十点了。”
郑砚澜以为她是害怕时间太晚,一个人回学校不安全。
“不用担心,我送你到宿舍楼下。”
“不是,”戚粼瞳孔失去焦点,宛如遁入空门,“我回不去了。”
“宿舍楼十点半就锁门。”
即使现在就上车,距离学校也有半小时以上的车程,更别提A大占地面积广阔,从大门走到宿舍楼又是一场跋涉。
铁定是赶不上闭寝了。
郑砚澜一周前就已搬出宿舍,不再受出入时间限制。正值假期,也忘了还有闭寝这回事。
戚粼一脸生无可恋,郑砚澜也难得地有些哑口无言。
“我搜一下学校附近的酒店吧。”别无他法,戚粼只能振作,“看看哪里还有空房间。”
郑砚澜看着戚粼的手指飞快点击屏幕,翻了半天都一无所获,正打算换个定位搜索。
“你今晚住我那里吧,”他走近一步,嗓音低沉,让人听得清楚,“公寓里还有间客卧,平时都有打扫。”
“等明天挂完水再回去。”
第20章 凭烙印识骏马
戚粼瞪眼看他。
郑砚澜坦然如砥,没有流露出半分的羞赧和心虚,十足一个正人君子。大有一种倘若质疑他的居心,就是拿好心当了驴肝肺的气势。
戚粼对郑砚澜的为人倒是信得过,但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即便是最清白不过的异性好友,住在一起也难说不别扭。
更何况他们还是前任,在前男友住处过夜,听起来就暧昧丛生。
思前想后,戚粼婉言谢绝:“还是算了,这样太麻烦你了。”
郑砚澜虚心求教:“哪里麻烦。”
没等戚粼答复,又说,“不麻烦。”
见他丝毫不嫌叨扰,戚粼只能换个方向:“你家里没有我能用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
郑砚澜点头,表示理解,并提出解决方案:买就行。
“可是没必要啊,我去酒店这些东西就都有。”戚粼说,“去你家得额外花钱买一份。”
郑砚澜:“你去酒店不花钱?”
戚粼哽住。
“如果你是介意跟我待在一起。”郑砚澜声音缓而轻,“我可以出去住。”
戚粼:“?”
戚粼:“这跟我在外面住有什么区别?”
没回应前半句的内容,郑砚澜心领神会,面上却不显,简短道:“没必要。”
戚粼笑了:“那你又有什么必要放着现成的公寓不住,去外面找酒店。”
郑砚澜挑眉,表示赞同:“确实也没必要。”
言下之意,无论谁出去都是多此一举,两人最好的选择就是住在一起。
绕来绕去,戚粼竟也多多少少被削弱战斗力。
她忍了又忍,心想难道只有她一个人惦记着,或者说介意他们俩曾是前任这件事?
郑砚澜则等了又等,不催促也不决断,表现得极为耐心。
终究没忍住,戚粼心一横,径直挑破早已埋伏在心中的疑问: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是前任。”
话说出口有刹那的后悔,不只为这句话中或许会被解读为刻薄不留情面的成分,还有对郑砚澜回应的预设。倘若他说记得,她就得义正言辞说出既然是前任最好不要有太多不必要的牵扯。
倘若他说不记得——还不如不说,戚粼想想就要气个半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郑砚澜面对戚粼,眼睫微垂,安静看她,似乎并未被话语里蕴含的暗示击中,也不急着答话。
戚粼比他更沉不住气,这一瞬简直被他的从容体面刺痛,映衬之下仿佛只有她是个斤斤计较的小丑,无法彻底走出过去的阴影。
拥堵的车道不时传来几声鸣笛,戚粼没低头,郑砚澜的影子将她覆盖。
突然想起昨晚的感悟:即想要即摆脱阴影最有效的方法,除了遗忘,就是与之为伍。
耐心渐渐在等待中耗尽,戚粼无法再心平气和地与郑砚澜为伍,情绪上头只想努力将他遗忘,并身体力行地往空白处移动。
郑砚澜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紧随其后。
“戚粼。”他叫她的名字,跟着她走,又改口,“沛沛。”
戚粼觉得自己有病,居然从如此简单的一个称谓里听出挽留,这是不是一种过度解读?
“我记得。”郑砚澜上前一步,“记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戚粼止住脚步。
按原定计划,接下来该由她指出前任在同一屋檐下共度一夜的不妥。
不怪她一言不发,是郑砚澜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这就是你不愿意去公寓的原因么,因为我们是前任。”几乎没有停顿,“我们还是朋友。”
很微妙的,他和戚粼的侧重点似乎截然相反。“前任”使得他们之间现有的一切都摇摇欲坠,“朋友”听起来却是一条安全稳固的退路,足以澄清那些看起来幽暗不明、纠缠不清的时刻。
郑砚澜以退为进:“我不太清楚你对朋友和前任的界限划分,具体要注意哪些,你可以告诉我。如果前面冒犯到你了,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
他的态度很诚恳,诚恳到无辜。戚粼一向对别人的示弱难以招架,何况面对的是郑砚澜。
“用不着道歉。”她像被顺毛的小动物,犹豫道,“别的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去你家过夜不太合适。”
“理解,”郑砚澜也不再勉强:“那我送你去酒店。”
还以为会把气氛搞砸,但郑砚澜比她想象得还要好说话,戚粼松了一口气,点点头。
考虑到第二天还要来医院,索性就在附近找了一家连锁酒店,至少能省去路途的奔波。
入住办理到一半,即将递出身份证的时候,一对中年男女不知从哪个方向气势汹汹蹿出来,一巴掌把房卡拍在前台桌面上。
戚粼冷不防被吓一跳,差点没站稳。
多亏郑砚澜及时扶了她一把,确认没事后就松手,站到她身前,将她和那对男女隔开。
男人脸色极为难看,额头青筋凸起,手里捏着什么,振声道:
“你们酒店怎么回事,你看看这是什么?针孔摄像头!”桌面被拍得震天响,空气也跟着一丝一缕地颤动,“你们想干什么?嗯?我就问你们想干什么!偷拍违法知道么,你们的职业道德就是偷拍客户?我跟你说,今天这事儿没那么容易结束。我们的隐私安全受到了严重威胁,今天你们必须给我们一个解决方案,一个说法!”
女人苍白着一张脸,也高声道:“要不是我特地检查了床头的插座,发现里面有不对劲,今天就让你们得逞了!”
事态朝着所有人都没料到的方向发展,前台慌忙站起,连声道歉,表示酒店绝不会自行安插摄像头,多半是之前的房客所为,但无论如何都是酒店的疏忽造成了二位的伤害和损失,酒店这边绝不会推卸责任。
“别说这些没用的。”女人打断她,“把你们酒店负责人叫出来,我们现在就报警,等警察来调查,你们自己想好怎么交代吧!”
这儿有针孔摄像头?!
吵嚷和劝阻声还在继续,戚粼心中一凛,从郑砚澜身后探出头,看见男人手里黑色的物件,指甲盖大小,别说藏在插座里,就算直接摆在桌面上,也并不起眼。
要不要这么坎坷,生病就算了,找的酒店怎么也这么不靠谱。戚粼错愕抬头,和眉心紧蹙的郑砚澜对上眼。
还没开口,郑砚澜已经不由分说拉着她往外走:“换个地方,这里不安全。”
走到马路上,气温骤降,戚粼本就心有余悸,这下更是被风结结实实吹了个透心凉。
“今晚跟我回去,好不好?”
郑砚澜挡住风口,商量的口吻,实则不容置喙,“刚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你一个人在外面住,我不放心。”
经此一役,虽说一棍子打死的做法不可取,但戚粼一时之间确实难以打消对酒店安全问题的怀疑。
她需要安全和温暖,不得不承认的是,在这座初来乍到的城市里,能提供这一切的只有郑砚澜。
之后很快拦到车,到达小区门口已经接近午夜。
楼下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商超。郑砚澜家里有备用的毛巾和牙刷,戚粼进去选好睡衣和一次性内衣裤。
一晚上而已,先就这样对付。
郑砚澜依她所言在收银台等候。怎么说也是贴身衣物,戚粼走过去的时候不禁懊恼,该直接让他在门口等才对。
这会儿再说显然来不及。郑砚澜扫一眼她手里的东西,什么都没说,先一步扫码付款,提起袋子往外走,干净利落。
戚粼追上去,一声不吭打开微信。
郑砚澜像早有预料:“不用,我不会收,24小时不点击转账会自动退回。”
戚粼手指一顿,转头打开支付宝。
郑砚澜停在她跟前,戚粼没看路,一头撞上郑砚澜胸膛,被他拽住胳膊。
“不是说了么,都是我欠你的。”他抽走手机,“除非你想让我欠你更多。”
戚粼感到一阵无力:“你这是强词夺理。”
她也没想到强词夺理竟然会用在这种地方,这年头硬要让自己背人情债的冤大头不多了,她就见过郑砚澜一个。
冤大头本人对她的指控置若罔闻,继续迈步:“早点回去休息,熬夜也是抵抗力下降的元凶之一。”
戚粼迅速想起他上次发来的《熬夜十大危害》:“郑砚澜,有没有人说过你对规律作息的执着像一个老年人。”
郑砚澜转过脸,戚粼改口:“中年人。”
“难道年轻人的标志就是熬夜?”
“但很少有年轻人能抵抗住熬夜的诱惑吧。”
“是吗。”郑砚澜问,“你熬夜都干什么。”
戚粼被问住,一时沉默。
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郑砚澜就总是对她耳提面命,叫她少熬夜多运动,还会打着男朋友的旗号让她听话。
现如今郑砚澜虽然对她做不了什么,但戚粼联想到他以前小小的施压,还是难免脸红和心虚,无法轻易作答。
遂转移话题,指着郑砚澜手中另一个袋子,拍了拍:“这个,我下午在博物馆买的纪念品,送给你。”
郑砚澜果然被转移注意力:“谢谢,是什么。”
戚粼故意:“回去拆开就知道了。”
到家第一件事,郑砚澜知会过戚粼后,便打开礼品盒。
手办正式亮相,郑砚澜迟疑一瞬:“这是夜骐?”
“是啊。”
戚粼抱着斑斑,仍说不上自在,用谈话遮掩,“我一眼就在货架上看到了,刚开始还有点怀疑,问过店员还真的是。”
“然后我就全款拿下啦。”她做出五指收拢掌心的动作,想到一句译文,抖了个机灵:“这就叫‘凭烙印识骏马’,厉害吧?”
“厉害。”郑砚澜笑了,“我很喜欢,谢谢。”
他很认真地看她,给人一种他在传达什么,或要从别人那里看出什么的感觉。戚粼在这样的眼神里有些瑟缩,就像有所铺垫,一个完整的句子不算突兀地在她脑海浮现——
凭烙印识骏马,
凭眼睛识恋人。
第21章 行之有效
斑斑从戚粼的臂弯里站起来,弓背伸了个懒腰,尾巴斜斜扫过她的鼻梁。
有点痒,戚粼向后闪躲,顺势避开郑砚澜的视线,余光却不受控地还在确认他的位置。
真像个情窦初开的中学生,她心想,很快又被这个念头吓一跳,随即起身:“我先去洗漱了。”
郑砚澜叫住她:“你换洗衣物没拿。”
“哦,对。”
匆匆接过袋子,告辞。
再相见郑砚澜也洗漱完毕,换上了睡衣。桌面上的夜骐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知道被他收放到了哪里去。
“你的房间在这边。”
郑砚澜往身旁一指,推开房门按亮吊灯,站在原地没进去。
戚粼走近,房里有最基础的单人床和独立衣柜,布置很简单,没有杂物。跟客厅差不多,都是些标配的家什。
床单和被套在灯光下泛着陌生而崭新的光泽。
“这是新拆的一套,清洗后还没用过。”
“好,谢谢。”
戚粼没多评价,闪身进门,用道别的目光看他,郑砚澜笑笑:“睡吧,晚安。”
戚粼沾床就倒,扯过被子,闻到洗衣凝珠的白茶气息,幽微清香,和郑砚澜身上的味道一样。
折腾了一天,明天还要接着去医院,当务之急就是睡觉,戚粼争分夺秒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又倏然睁眼。
笑死,根本睡不着。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黑暗。
疲惫很闷钝地锤炼着她的身体,意识却始终不肯沉底。
干脆起床,考虑到是深夜,加上作为客人的自觉,开门的动静和脚步声都很轻,不让人察觉。
朦胧月光下,一个颀长的身影,手指夹着一点猩红的画面就这样映入她的眼帘。
戚粼怔住,说是感到冲击也不过。
郑砚澜会抽烟?她竟然从来没发现。
回想起来,她对同龄男生抽烟的印象还停留在中学时期,偶尔路过学校小花园会撞见一群竹竿似的男同学,几乎人人都单手插着兜,两指夹着香烟吞云吐雾,姿态说不出的别扭。枯草色的头发也让人联想到燃烧后的烟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