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ychopath,中文翻译叫精神变态。我怀疑是这不是自杀,而是psychopath的创意杀人作品。”
有些年轻的警员一听到精神变态,脸上藏不住跃跃欲试的兴奋感。在国际一线城市都很难遇到的研究案例,竟然可以在高须这种小地方接触到。
“psychopath的冷血暴力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大家遇到这种人一定要保持冷静。”这是江晓第一次看到方敬言正经说话的样子。
“我记得,你的大学研究方向就是有关psychopath和反社会人格犯罪。”周夏生看向方敬言,“你和大家说说。”
“大家先从尝试理解psychopath的思考方式开始吧。”方敬言沉默了几秒,走上讲台,“男孩的家境不是很富裕,但是却养着一条非常漂亮的小金鱼,天天喂它要、养它、照顾它。有一天这条金鱼突然死了,极度悲伤男孩的哭得连饭都吃不下,妈妈实在看不下去,就给男孩买了一块和金鱼一样大的巧克力,但是第二天男孩就用刀杀死了自己的亲哥哥。有人知道是为什么吗?”
“脑筋急转弯?”梁叶忍不住小声吐槽。
“哥哥吃了男孩的金鱼巧克力?”
“男孩发现是哥哥杀了金鱼?”
“或者是哥哥把小金鱼杀了炖汤给弟弟喝,所以弟弟才杀了哥哥?”人群里,不同的声音此起彼伏。
“嗯,这些都是正常人的思考方式,而psychopath的高频回答是‘弟弟认为,杀了哥哥就可以获得和哥哥一样大的巧克力。’”整间会议室里的呼吸都凝滞了,方敬言勾起了一抹诡异的微笑,是平静、空白、无法描述的疯,恐怖又不可名状。
梁叶只觉得浑身寒毛直竖,脑海里想不出接下来要说的话。
“刚才只是热身。”方敬言靠在讲台上,“有一个年轻的女性A和邻居家的房子只隔着一片草丛。某天深夜,A被隔壁的吵架声音惊醒,之后又听到了物品摔碎、刀具劈砍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出现了牛吃草的声音,在十五分钟后,A又好像听到有人撞击自己家的大门,但是因为实在太困,A睡了过去。第二天她发现隔壁邻居家的女主人惨死在自家门前。谁能推断出,女主人的死亡过程?”
“牛吃草……是什么鬼?”会议室里的人面面相觑。
“男女主人吵架,然后砸东西,再然后男主人动刀砍伤了女主人……”何乐摇了摇头,思绪搅在了一起。
“江组长,你有什么看法?”方敬言将所有的人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江晓身上。
江晓犹豫了片刻回答道:“确切的说,是砍掉了女主人的手脚。A听到的‘牛吃草的声音’应该是女主人在被砍掉手脚后,用嘴啃咬地上的草前进,撞击声是女主人用头敲门的声音。”
“答对了。”
又是一阵寒风穿过众人的脖颈。大家恐惧的不仅是答案本身,更多的是江晓让人心惊肉跳的思考方式。
“这不符合逻辑啊。”梁叶发出了质疑。
“只是不符合正常人的逻辑而已。对于psychopath来说完全成立,而且他们的逻辑没有标准答案,甚至比人类目前已知的更为出乎常理。”
江晓这个人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方敬言托着脑袋仔细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其实psychopath在我们生活里很常见,它的成因大致可以分为先天基因的缺乏、大脑构造、外界因素、注意力因素影响几个方面。只是每个人受到的社会教化程度不同,表现的方式和对社会的危害程度不同而已。”他把江晓剖开,放在所有人面前。
“方顾问,你说了这么多,关于本案你是怎么想的。”一个年轻的警员举手发问。
夜晚作案、全身上下衣着整洁、几乎没有目击者、维修工、蔓延的水渍、失聪的孩子……线索中所有的原点在方敬言的脑海中逐渐形成一条清晰的时间线。
第7章 恶魔从地狱爬上来了
“这起案件,是自杀也是凶杀,真正的凶手却没有动手杀人。”
梁叶听得满头雾水,小声嘀咕:“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
“闭嘴,好好听方顾问说话。”何乐教训着梁叶。
“如果,我是凶手……”方敬言的指节在额头有节奏地敲打着,“我会让许游光将自己套在绳索里然后站在冰块上,再让许岩用水壶里的热水加速冰块融化。热水会使冰块表面摩擦力减小的同时缩小体积,最终死者因为脚底打滑和自身重量加重彻底踢开冰块,造成窒息死亡。这就是为什么在案发现场,距离死者40公分左右会有水渍。”
方敬言的表述里明明没有什么恐怖的字眼,却让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教唆孙子杀了爷爷。这个猜想不是可怕,而是泯灭人性。
“许游光又不傻,怎么会把自己套进绳索里,而且许岩只是失聪并不瞎啊。”人群里有发出疑问。
“如果凶手用眼罩蒙住孩子的眼睛,以做游戏或者完成任务获得奖励的形式,在孩子掌心用文字描述指令呢?”何乐思考着,继续说,“许游光的确不傻,可是看到自己的孙子被人用凶器抵着脖子的时候,或许人之常情会选择保护孩子,服从凶手。”
方敬言点点头:“你接着说。”
“对了!江组长在现场的时候就发现许游光的鞋底非常干净,如果是站在冰上摩擦,是可以成立的。”
“可是要怎么解释许游光死前的着装呢?”詹志信翻开桌面上的笔记本,“死者穿着非常正式,难道凶手是挑着许游光穿着制服的时候动手?”
“为什么不可以。”方敬言朝着何乐勾动了几下手指,又是一副使唤人的模样,“那谁,帮我把报告翻到案发现场取证照。”方敬言站在讲台旁指挥着何乐操作页面,“下一张,接着翻,停。”他指着照片的一角说,“那个角落放大。”
照片不起眼的地方正巧拍到了几个市一中学的校工,几人无一例外穿着工作制服:“如果穿着工作制服是教职工规定,那也就不奇怪了。”
“凶手难不成还提前踩过点,连这个都知道?”梁叶不禁皱起了眉,完全没有证据的推断在他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为什么不可能呢?”法医科汪组长身边,一名年轻的小法医说,“如果作案手法推断是正确的,那么凶手在完成凶杀的时候是需要大量时间的,选择人少的时候作案最方便,死者的死亡时间或许就是证明。既然如此,那么前期踩点勘察是必要功课,说不定凶手很早就在许游光祖孙俩身边观察了。”
“这位小朋友前途无量啊。”方敬言笑着说。
“我们入队的第一天,柳副队长就教过我们,在一切证据都不明朗的情况下贸然下定论,很有可能会影响整个案件的最终走向,我们现在做的只是凭空揣测罢了。”梁叶的脸上露出一副很严肃的表情,眼神不自觉地瞟向江晓。
“推理也好侧写也好,只是为案件侦破提供思路,并不能作为证据,而且破案得从多方面入手,并不是听一面之词就能解决问题的。”方敬言叹了口气,嘴角向下撇,眼神中不耐烦和无奈呼之欲出。
“所以你怀疑那个维修工?”江晓的视线落在了方敬言的身上。
“不可疑吗?”方敬言挑眉问,“市一中学附近监控少,这个问题不如问问龙浩。看看他在踩点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可疑的车辆。”
“车辆?为什么是车辆?不是可疑的人?”何乐疑惑不解。
方敬言用下颚指向江晓:“刚才,从江组长给大家播放的视频里,大概可以参照四周物品的比例大小看出,死者的脚尖距离地面20公分左右,以一个1米75的普通成年男性来看,平均鞋码大概是40-43码,折算成厘米是25-26.5公分,再加上成年男性单只脚的宽度是8-10公分。一块能完成犯罪手法的冰块,大约高度在45公分以上,宽度至少25公分,长度在20公分以上,也就是说冰块重量不低于24.75公斤。将近50斤的冰块,必须提前准备而且还要有储存的容器,自重加上存储器的质量,整体重量并不轻,凶手犯案需要有车辆运送作案工具。”
“嗯,有道理。”周夏生敲击着桌面,“市一中学附近人少,但不代表没有人,作案那天万一被人看到陌生车辆出现在校门口很容易引起怀疑,所以凶手应该多次在学校附近出现过。学校地处偏僻,很多家长会开车接送孩子,凶手开车混在其中既不会突兀,也可以躲在车里不暴露自己。詹队,重点让龙浩回忆一下放学时间段的车辆有没有可疑之处。”
“好。”
“我还有一个问题。”江晓问,“水壶上为什么只留了许岩一人的指纹?”
“没有更多的线索前,我没办法对凶手的心理状态进行侧写。或许是在挑衅警方,又或许他是将自己当成了上帝,事先去除水壶上的指纹让孩子动手,说不定是一种仪式感。”方敬言又一次不自觉地摩挲起掌中的沟纹,“而且,不出意外的话许岩凶多吉少。凶手有车,完全可以运送尸体去更远的地方,你们可以扩大搜寻范围。”
会议室静得能听见绣花针落地的声音。梁叶清了清嗓子说:“我还是觉得这太夸张了。”
“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因素之后,无论剩下的多么难以置信,那就是真相。”周夏生叹了口气,“先按照敬言的思路查查看,目前我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会议结束后,人乌央乌央地流出了会议室。
“敬言啊,晚上有空吗?”詹志信大步走到方敬言身边,“晚上和组员们一起吃个饭吧,破冰团建,加深彼此的了解。”
“好啊,反正今天晚上我也不上班,叫上柳承敏一起吧,我好久没见他了。”方敬言四处张望,“话说,这么重要的会议柳承敏这个副支队怎么没来?”
詹志信的嘴唇不由地抖动了一下:“承敏他……一年半前,因公殉职了。”
“柳承敏,死了。”方敬言的瞳孔逐渐扩散开,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每一个字。
“诶呀!完了!”詹志信跺脚拍膝,“我这脑子。”接着又往自己脑门上锤了几下,懊恼道,“我忘记和你说,少在江晓面前提承敏了,你没说吧。”
“我……我可没少说。”方敬言的脑海里闪过江晓的表情和反应,“柳承敏他……是怎么死的?”
第8章 江晓的噩梦
柳承敏的死一直是江晓的心结。
一年半前,三个穷凶极恶的绑架杀人犯流窜到高须市。省里抽调了各个市的优秀警力组成了特案组。作为高须市的优秀青年警员,江晓和柳承敏就在其中。
三人组织的核心头脑是一男一女,另外一个犯罪嫌疑人杨恒则是患有先天性精神类疾病,在三人组织中担任执行者的身份。杨恒从小就因为精神异常被家里人送到了疗养院,从幼年到青春期再到成年,不过活在一个不到三十平方的空间里。
在杨恒不幸的前二十年里,最大幸运就是遇到了三人团伙中的一员,钱萌萌。比起家人的漠视和厌恶,钱萌萌对杨恒的关心就像初春第一缕阳光融化历冬的白雪。这个女人起先是一个不安于现状的小护士,她渴望财富、权力、富裕阔绰的生活,在欲望和执念的裹挟下最后伙同男友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这就是罪犯的狡猾之处。钱萌萌利用了杨恒对自己的感情,将一个无知的灵魂塑造成杀人工具。绑架、勒索、分尸、抛尸,钱萌萌释放了杨恒内心的恶念,血腥暴力的疗效远比那些药物来的更有用,杨恒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就算真有落网的那一天,以现行的法律规定杨恒最多不过是判处强制医疗,而钱萌萌和男友只要认定所有的犯罪行为都是由杨恒主导的,也许还可以活着。
“杨恒这个人啊,虽然精神状态有问题,但是天生力气大。”詹志信回忆起抓捕那天的场景还是心有余悸,“当时整个特案组提前定制了抓捕行动,派了八个身手很好的年轻刑警执行任务,江晓和柳承敏一组埋伏在杨恒住处的后门位置。那天,杨恒打伤了好几个刑警,被电击后竟然还是逃出了包围圈,江晓和柳承敏追了一路,直至把人逼到死胡同。”
“后来呢?”方敬言跟着紧张起来。
“杨恒拒捕,利用随身携带的匕首捅死了承敏……这一刀本来应该是扎在江晓身上的。”詹志信重重地叹了口气,“江晓一直都觉得是自己没用才会连累承敏的。这孩子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其实犟的很。”
方敬言觉得自己眼下正挂在悬崖边,脚底空落落的,心里也是:我真是个混蛋……回忆里,江晓的眼神前方一无所见,后面渺无来者,只有昏暗的泥沼无边无际地延伸开去……
方敬言陷入自责和懊悔里:“她……在哪儿?”
詹志信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这个点估计在训练室练拳吧。”
方敬言找到江晓的时候,训练已经告一段落。他依在门口向室内看去,江晓站在一人高的沙袋面前,汗水静静地沿着肌肤的纹路流淌,碎发湿漉漉地黏在脖颈间。夕阳平躺在地面上,半阙支离破碎的阳光映在江晓的眼里,是橘色的玻璃色调,透明又易碎,她神情湮没在黄昏的余辉中,模糊不清。
“有事说事。”江晓发现了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的人。她一边收拾着拳套一边说。
方敬言看出了神,视线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就落到江晓的眼睛里,四目相交,二人沉默了几秒。他有些慌张,不知道四肢该怎么安排:“我……詹队说晚上聚餐。”
“嗯。我知道了。”
“诶,那个……”方敬言吞吞吐吐的。
“我叫,江晓。”江晓剜了方敬言一眼。
“我知道你叫江晓。”方敬言双手插着裤兜,试探性地靠近江晓,“对不起啊,我一年前才回国,不知道柳承敏的事,我这人嘴皮子欠,玩笑话你别放在心上。”他站在原地等待江晓的回应。
江晓解开手上的绷带,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样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你这人怎么那么不近人情?”方敬言很少有低声下气的时候,平时都是别人围着他转。
“如果你觉得不习惯,可以回到自己的舒适圈。”江晓的语气和人一样,冷冰冰的。
舒适圈?方敬言听懂了江晓的言外之意,他也习以为常了,这样的嘲讽和鄙夷意思都差不多,只是从不同人的嘴里说出来而已:“我哪里像你们一样命好啊,浑身上下清清白白的。”方敬言眉毛微彼,摆出一副可怜的模样。
江晓在基层做片警的时候不免要和方敬言这样的人打交道。他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善于在不同的人面前编造自己凄惨的身世,嘴里满是爱意,心里满是生意。很多人一开始的确是迫于无奈才走上这条路的,原本想着赚够了钱就跑。不过,钱来得太容易,没几个人能把持得住。
像方敬言这样的老手,最是套路得人心。
“如果没什么事,请你出去。”
“我找你是真有事。”方敬言向前走了几步,“凶手不会只杀这一个人。”他从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变得严肃起来,“从前期踩点到后期实施犯罪,每一关环环相扣,设计巧妙。他应该不是第一次作案的新手,而且也不排除再次作案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