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从调查天玄古玩行的老板赵生开始。”江晓敲动着手上的黑水笔。
“不是说这不是常规凶杀案吗?那干嘛还要调查古玩店老板,不是应该继续深挖一下死者的社会关系吗?死者身上一定有吸引凶手的地方。”江晓和方敬言的思维跳转得太快,梁叶被弄糊涂了。
“怎么挖?用铲子挖啊?柳承敏要是泉下有知,气得坟头都得裂开。”方敬言撑在梁叶的椅背上,“你这脖子上长得是猪脑子啊。”
“你……”梁叶蹭得一下站了起来,他忽然顿住了,朝着江晓的方向看了又看。
“好了!梁叶说得也没错,死者的社会关系还得挖,但是通常的办法效率太低了。凶手对许游光所有的生活习惯提前观察过,或许也去过天玄古玩行。”詹志信沉默了片刻,“现在连凶手的杀人动机都还不明确。你们兵分两路,何乐和梁叶去查查看,6年前许游光是干什么的,还有原籍地址的邻居也要走访。江晓和敬言去古玩行走访。”
“诶诶诶……詹队,你可别想着薅我羊毛。我只是负责当顾问,不负责查案,查案是另外的价,得加钱。”方敬言立马站直了身体,撇清关系,“我可是生意人不做赔本买卖。”
“哎呀都是老相识了,打个骨折价嘛……”詹志信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粤语腔,他搂过方敬言的脖颈,“年轻人要有点冲劲的嘛。这末小家子气,生意做不大的啦。”
除了江晓,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詹志信这股奇怪的说话方式逗得合不拢嘴。
“除非让她给我当司机。”方敬言指着江晓说,“还有,她得听我的。”
“我?”江晓的脸渐渐变了颜色,眉毛向上挑着。
“成交,我批准了!”詹志信拍了拍江晓的肩膀,“就是开个车搭把手的事,就当是为了工作和全市人民的安全着想。好了,分头行动!出发!”
江晓像是咽了一只苍蝇,心里千百个不愿意。方敬言看着反光镜里的人清了清嗓子:“诶,我真的是很久没开右侧通行的车辆了,贸然上街不是给交警添麻烦吗。”
“方敬言,我叫江晓。”这是她第一次直呼方敬言的名字。
“我知道你叫江晓。”他侧过半截身子,“你能不这么横眉冷对的和我说话吗?像是老子训儿子一样,年纪轻轻的多笑笑不好吗?”方敬言抬手指着前方的岔路口,“那儿右转。”
“古玩行直走更快。”
“我知道,我们俩得先置办一身行头。前面商场,你随便挑一件就当是我给你赔礼道歉了。”
“我们是来出任务的,不是出来逛街的。”
“你看,我们俩穿成这样像是能玩得起古玩的人吗?”方敬言低头扫了一眼两人的打扮,一个穿着职业装,一个穿着运动服,“古玩店的老板,眼睛都毒得很,一眼就能看出你是人是鬼。”
方敬言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没有捋清楚赵生和凶杀案的关系前,暂时还不能打草惊蛇。江晓衡量了之后还是打开了转向灯。
除了去超市购买生活必需品,江晓很少逛街,相比之下方敬言倒是熟门熟路的。哪个专柜当季新品出了什么、优缺点是什么几乎都能记得一清二楚。他找了一家成品服装店,没仔细打量吊牌的价格,就挑了两件深色的休闲西装:“诶,蓝的好还是黑的好。”
“诶”这个称呼方敬言说得顺口,但是江晓一次都不想再听到了。看到江晓脸色不对,方敬言立刻更正了自己的说法,“江组长!江晓,我知道。”
驴子披马皮,穿的再好也不会是千里马。江晓随意指了一件:“蓝的。”
“蓝的吗?我觉得黑的版型更好。”方敬言欣赏着镜子里的自己,自言自语,“你不觉得蓝色有些轻佻,不像是做生意的吗?”
“既然你都有了决定,为什么还要问我。”江晓冷冰冰的语气好像有了一点情绪。
“那个,帮这位女士找几件连衣裙。”方敬言抬手叫来边上的导购,“要配的上这件黑西装的。”
“不用麻烦了。”江晓不想当个陪衬。
“詹队可是答应我了,让你听我的。”方敬言朝着镜子里的江晓眨了一只眼睛,“你放心,听我的事半功倍。”
江晓再次站到方敬言面前的时候,被强行塞进了一件灰色的吊带连衣裙里。因为常年健身,江晓的身上没有多余的赘肉,手臂和腿部的线条流畅饱满,本就细长的脖颈更为笔直,连衣裙虽然露得有些多,但是丝毫与情色无关。
方敬言的目光有些微微沉溺进去。这一身,不像是衣服装饰了人,而更像是衣服因为被江晓穿着显得优雅得体。
“再给她找一双高跟鞋。”
“开车穿高跟鞋,你是嫌命长?”江晓的耐心肉眼可见地减少。
“那就换一双平底鞋,耳环首饰、挎包全部搭配好。还有,帮她化个妆弄个发型,别太过,得体就好。”只要钱到位,什么都好说。江晓被人捯饬的时候,听到旁边几个年轻的导购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大多的内容都是在说江晓命好,找了一个帅气又阔绰的男朋友。几个年轻的姑娘都在感叹自己什么时候能遇到这样的男人。唯独只有江晓,像是穿着了一件针毡,坐立不安。
两人再次出发的时候,正好赶上晚高峰,车子堵在路上十几分钟才往前挪了几米,汽车尾灯看不到头。
“趁着这个时间缓缓,从昨天早上到现在,就没消停过。”方敬言把座椅调整到了一个合适的角度,“江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钱萌萌和杨恒最后怎么判的?”方敬言观察着江晓的表情,她的眸子在眼眶里打转。
“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攻守同盟,钱萌萌的男友心理素质比较弱,审讯的时候出卖了钱萌萌,把责任都推到了她身上。”江晓近乎用一种旁白的语气描述着,“杨恒被送到了疗养院,钱萌萌和她的男朋友一个死刑,一个死缓。”
“人嘛就是这样,在享受待遇、利益的时候争先向后,但在应该付出自己的义务和责任时却能避则避。”方敬言把双手枕在脑袋后面,“江晓,你有没有想过干点其他的工作。”
这个问题江晓从来没有想过,以前是奶奶希望自己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后来选择做警察是因为柳承敏。
“要不你辞职跟我混得了,虽然你长得不算太好看,但是气质很特别。对于一部分男人来说,他们就喜欢你这种不近人情的样子。Blue sky销售的提成很高,每单返点百分之二十,同行里我们算是待遇最好的了。”意识到江晓不愿搭理自己,方敬言连忙解释,“我没别的意思,我和vico是做正经买卖的。”
真的是见鬼了!方敬言心里犯嘀咕,他竟然怕江晓误会自己,“江晓,我是认真的站在专业角度建议你。”方敬言看着车窗外的落日,“人要是一直生活在受挫的环境里,情绪累积到一定的程度,早晚有一天会疯。”身旁的人没有应声,方敬言继续说,“情绪生了病要比身体生病还要糟糕。”
“谢谢关心,我很好。”
方敬言毕竟是研究心理学的,江晓的各种反应和状态都在脱轨的边缘徘徊着,他想起曾经在书里看到的一句话:psychopath并不是不能治愈的疾病,有些人通过社会化教育和情感关怀是可以找回情绪通感的,而且psychopath病人在发病初期如果有人提前发现感化,治愈的概率会大大提升。
其实许多的心理疾病都是这样,早期干预往往可以拯救一个人的灵魂。
方敬言想做些什么,可又无从下手。
第11章 盲盒经济
高须市的古玩交易市场不止一个,可最出名体量最大的就是位于市中心的这家:高须园。方敬言和江晓要找的天玄古玩行就在其中。
高须园整整占了一个十字街口,远远望去,三层楼的交易所在夕阳下显得金碧辉煌。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一群穿着灰色制服的市场员工迎面站在太阳下。虽然是下午五六点,太阳落在眼睛里的时候还是十分刺眼。
建筑投射的阴影里,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一手拿着对讲机,一手背在身后,正朝着保洁员正在训话。唾沫星子撒了一地,人模人样的却说不出几句人话,全身上下都是居高临下的剥削做派。
江晓看了看坐在副驾的方敬言,两人竟然撞衫了。
“你看我干什么?”方敬言顺着江晓的眼神望去,嘴角向下撇着,手指在自己和中年男人之间来回比划:“江警官,我这是高定!高定!能和几十块的地摊货比吗?”方敬言有些生气江晓的不识货。
放在扶手箱上的手机不断弹出新的推送,本地生活类的APP接连提醒着方敬言,江晓的视线在手机屏幕上晃了一眼:“走吧。”
“不急,高须园的营业时间要到晚上十点。”方敬言在手机屏幕上划了几下,“你看这个。”一条种草帖子出现在江晓的视线里。
“你别说这现在古玩店的老板挺会做生意的。赌石就赌石,还弄出个盲盒,300块钱开古玩盲盒。算是看透了现在年轻人想一夜暴富和追求刺激的心思。年轻人还以为占了便宜,其实是想薅羊毛却成了韭菜。”方敬言摇头唏嘘,“说白了,就是赌博。”
同城热搜帖子里把古玩盲盒吹得天花乱坠。不仅是赌石,还有银币盲盒、翡翠盲盒,只有想不到没有找不到的,方敬言继续说:“这附近学校和写字楼很多,这个点学生下课、职员下班,交易市场里应该很热闹。”
江晓点开一个闪烁的头像,屏幕转跳到了直播界面。
“来,想要看主播开一号盲盒的扣一啊,开二号盲盒的扣二。家人们扣起来,左上角灯牌点亮,小星星点起来,粉丝团家人们现在只要关注主播,就有机会获得主播手上的原石盲盒。点赞到一万立马开箱!直播间的家人们听好了啊,每位粉丝,是每位粉丝都有机会免费获得原石盲盒。”镜头里,女主播扯着嗓子卖力地说着口播,“感谢用户老大哥送的‘灯光秀’感谢老铁!来来,小星星点起来!”除了女主播的嘶吼,助力团的起哄声将直播间里的紧张气氛拔到最高潮。
直播间购物车里,各个价位的线上盲盒应有尽有。
吸睛的画面、身材火辣的女主播、价值高昂的奖品诱惑还有铺天盖地的氛围营造,江晓一时之间也被吸引到了屏幕里。
从好奇到贪婪,往往只需要一瞬间,不分性别和年纪。
“开盲盒的衍生经济都这么赚钱,看来这东西养活了不少人。”方敬言反手托着下颚,“打赏的金主炒热度,系统推送给用户,最后中招的还是普通人。这些年因为开盲盒而倾家荡产的人不在少数。”
江晓刷到了一篇帖子:“天玄古玩行也有银币盲盒。150一个。”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许游光的社会关系并不复杂,明明是低风险人群却被选做目标,这一点的确很奇怪……他经常来这,说不定也参与过盲盒游戏。你是怀疑凶手除了跟踪过许游光以外,也存在着许游光在参与盲盒游戏时被凶手盯上的可能。”除了分析案件以外,江晓不会一口气说那么多话。
“嗯,的确不排除。江晓,你要不要试试开盲盒?”方敬言用下颚指向远处,“我俩穿得这么招摇过市,非常适合‘哗、众、取、宠’。”
江晓还在想着怎么拒绝方敬言的提议,车门已经被打开了。
活了31年,江晓从来没这么招摇过。高须园只是表面看起来辉煌,其实内部门店更像是跳蚤市场,逼仄的环境、狭窄的通道,几平米到几十平米的店铺铺得满满当当。来逛市场的中老年人和年轻人不相上下。
方敬言和江晓两个人走在人群里,像是一个穿金戴银的斯文败类,带着自己金屋藏娇的情妇。打量、疑惑、偷窥、好奇,各种各样的眼神投向两人。
方敬言卷起胳膊用眼神示意江晓挽着自己,见江晓没有反应,方敬言用眼神又提示了一遍,附在江晓耳边小声说:“你这样,像是来砸场子的。”
江晓不耐烦地喘了口气,搭上了方敬言的胳膊。大约漫无目的地逛了30分钟,总算是切入了正题。两人刚刚跨进天玄古玩行的大门,一个秃头圆腹的中年男人迎面而来,头顶几缕细碎的头发整整齐齐的从左梳理到右边,像是在维护最后的尊严。
这人就是赵生。
“哟,两位是找东西还是随便看看。”赵生扬着生意人统一的灿烂笑容,上赶着从柜台里走了出来。
“随便看看。”方敬言的视线落到柜台玻璃罩子里的银币上,“方银币?这个可真不多见。是真的吗?”
“先生,您是懂行的。”赵生从柜台里拿出银币放在方敬言面前,“如假包换,世面上方形的银币的确不多见,您要是喜欢我诚心做您这个生意。”
“晓晓,你看看?”方敬言顺手揽过江晓的肩膀,把人按在怀里,“喜欢吗?”虽然看不见江晓的动作,但是方敬言能感觉到她的拳头快要捶在自己肚子上了。
“这是您太太啊?长得真像电影明星一样。”男人夸有本事,女人夸年轻貌美,这是赵生做生意二十年以来总结下来的经验。只是江晓的脸色确实有些不好看,赵生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说错话。
“对不起啊,我太太……两个月了……”方敬言故意绕着肚子比划了一圈,“过来人您比我懂,脾气不好。”
“明白明白。”赵生抱拳恭喜两人,“二位早生贵子。”
“我们俩这次来啊,就是想给孩子挑点有意义的东西,穿金戴银的孩子也不缺。”方敬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指着屏幕里的帖子说,“我看网上说,您这有那个……盲盒。”
“对对对!”赵生点头如捣蒜,“两位看这边。”柜台的另一侧被包装成藏宝箱的纸盒子垒在了一起。
“这倒是倒是新鲜,我见过盲盒玩偶、盲盒周边,没想到银币也有盲盒。”方敬言装出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这个有人玩吗?”
“当然啦,附近的白领还有学生经常来。”
“都是些年轻人玩的,我俩年纪也不小了……”方敬言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谁说的。”赵生为了促成这笔生意,急忙找了一个例子说服方敬言,“我这连五十几岁的老头都玩这个,中奖率高,最值钱的银币得有这个数。”赵生伸出一只手在方敬言面前正反比划了一下。
“100万?”
赵生连连点头。看见方敬言不信,赵生接着说:“不开玩笑,前几个月有个老头在我这抽了二十个,中了一个六万多的银币。”
“老板,我怎么听起来那么玄乎。除了那个老头还有什么人中过奖?”方敬言靠在柜台上问。
“你还别说,我这里玩盲盒的人不少,但是就那老头中了。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两位。”
趁着方敬言和赵生套近乎的功夫。江晓回头看向两人的来处。2000多平米的空间里,几乎百分之五十的商家都开设了盲盒生意。柜台前少则两三人,多则十来个人,短短半个小时,客户换了好几拨。这么算下来,每天抽盲盒的顾客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如果许游光是被凶手在高须园盯上的,那凶手会不会正在寻找下一个作案目标。
什么样的人才会被他盯上?为什么是许游光,而不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