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方敬言沉默了许久,直至弹落最后一寸烟灰,烦躁情绪涌了上来:“不然呢?”
那人往前走了几步,手臂很自然地搭在了方敬言的胳膊上,淡淡的酒气撞了过来:“你可是万姐我看着长大的,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吗?怎么,拿捏不住人家,心里的胜负欲作祟了吧。”
方敬言嘴角浅浅勾起,万予尔的话踩在了他的心口。
也许,相吸的并不是异性,而是同性。方敬言能洞察psychopath的世界,从某一种角度来说,他们的思考方式是相通的。支配、操纵、控制,一种埋藏在本性里的狩猎欲望,或多或少也在同时影响着方敬言。
“人呀,善变的很,就是图一时新鲜。玩腻了,扔得比谁都快。”万予尔扭过方敬言的脸颊,指节在他的下颚上敲了两下:“这个女刑警……你有什么打算?”相似的话vico也问过。
方敬言掐灭了烟头,对着镜子里的人摆弄起额头上的刘海:“不过就是普通同事而已。”
“你最好是少花点心思在她身上。”万予尔站直了身体,揪着方敬言的耳朵,“业绩下滑影响老娘分红,我要你好看。”
“知道啦,好姐姐。”方敬言挑起一侧的眉毛,言语里满是宠溺。从家里发生变故,到今天混得风生水起,万予尔是方敬言生命中最大贵人。方敬言不止一次开玩笑说,这个风韵犹存的女人,说什么都是对的。
夏季的晚风拖着燥热吹到人们脸上。离开室内,汗珠子不听话地掉了下来。不过,相比于起室内的哄闹,燥热也不是那么难熬。
“你傻站在那里干什么,走了。”方敬言的身影从背后窜到眼前,绕到车辆后方打开车门,“今天晚上有暴雨。”
两人刚扣上保险带,又是一通发号施令,“明天上午九点,来这接我。”
“闭嘴。”
方敬言没有等来预期的回答,他侧过脸看向江晓。
边上的人正死死盯着驾驶位外的反光镜,后门扶手出现在镜子左下方,稍稍向右偏移了几公分:“我们被人盯上了。”
江晓很确定。
“左边的反光镜被人动过。”江晓仔细检查了一下周边的环境,自己的车辆两侧紧挨着两辆suv,成年人需要侧身才能穿过,“他是从车辆前方靠近的,所以才会碰到反光镜。”
“行车记录仪里有没有拍到人。”
“没用的,这辆车的行车记录仪接的不是常电,需要启动车辆才会工作。”
“他很熟悉汽车。”方敬言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推开车门,打开手电,绕着四个轮子查看了一圈,“轮胎没事。”
接着,方敬言脱下西装外套,蹿入车底,没一会儿他气喘吁吁地爬了出来:“刹车线裂开了一个口子,切口做的很好,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是人为破坏的。”
差一点,江晓和方敬言就会死在路上。
方敬言的气息逐渐平缓下来:“看来,有人一路跟着我们到酒吧。
“我们猜得没错,许游光真的是在交易市场被人盯上的。”江晓正在组织思绪的时候,手机里忽然弹出一条群聊消息:赵生死了。
第14章 赵生死了
一个星期不到,围绕着816案已经发现了三名死者。在破案之前,整个刑侦队算是没有消停日子了。
一大清早,办公室里躺着、靠着、趴着,各种姿势的睡姿,满满当当地塞满了整间屋子。
“来来来,刚出炉的新鲜包子!”詹志信提着两个塑料袋从办公室外走了进来,“还有热豆浆,工作再忙也得吃饭。”
“詹队这几天也没怎么休息,怎么精神这么好……”一个小警员一边打哈欠一边说。
“年纪大了,觉少。”詹志信拍了拍江晓的肩膀,“诶?江晓,敬言呢?”
“会议室。”江晓捏着眉心,抬手指了一个方向。连着几日没好好休息,江晓也快到极限了。
“这小子真厉害,这么早就醒了。”詹志信拿着早餐走进会议室,里面人正站在画满标记的线索墙前。
“从酒吧出来的时候是晚上9:30,赵生死的时间是晚上11:00。从高须园到到酒吧……”方敬言一个人自言自语。
“我们是前天下午7点左右从交易市场出发,前前后后一共花了一个小时左右到达Blue sky。在破坏刹车后返程杀人,时间完全充裕。”江晓扶着脑袋站在会议室门口。
“效率这么高,现在犯罪都这么卷了吗?”梁叶灌了一口豆浆问。
“方顾问,高效率作案是不是可以证明凶手很早就安排了犯罪计划。”何乐举手发问。
“难不成凶手调查过许游光,同时也调查过赵生?”詹志信找了拖来一张办公椅坐下,“如果是这样,那么赵生和许游光身上一定有什么共同点或者是关联,吸引了凶手。”
“各位,赵生的尸检报告出来了。”明昂拿着报告走了进来,“从十二楼摔下来,全身多处骨折,当场死亡。痕检那边也做了实验,死者落地位置不在自行坠落的范围内,基本上可以断定是有人把赵生推了下来,而且死者身上没有反抗伤,应该是在不经意间被人推下来的,初步怀疑熟人作案。”
江晓接过报告,看着文件里的分析资料,脑海中忽然觉得缺了什么东西:“太干脆了。”
“什么太干脆了?”
“死得太干脆了。”方敬言转过身看向江晓,“你为什么也这么觉得?”
“直觉。”
“你俩办案这么儿戏的吗?”梁叶小声吐槽。
“这就是你年轻了。破案的过程中,直觉是很重要的技能。认为直觉不靠谱的,才是真正的误解。”詹志信顿了顿,继续说,“老话说得好,熟能生巧。一线刑警的五感里,存储着数量庞大的信息。尸体的状态、现场痕迹、凶器的大致形状、空气里弥漫的犯罪因子。这些都是我们在办案中无意识地用五感记下的东西,同时也形成了判断依据。梁叶,这一点你还得和江晓多学学。”
“江晓,你觉得差了什么?”方敬言神情严肃,靠在会议桌上。
“他没有折磨赵生。”
“对,杀死许游光和许岩的凶手杀人极其在意作案过程。换一种说法,他是享受死者的死亡过程,他将被害者的死当成了一件行为艺术。就像方绪,为了作品能没日没夜的通宵钻研,把自己累到进医院还是愿意继续花心思。他们对自己热爱的事物有激情才会享受过程,但是赵生的死亡没有这样的过程。”
“杀死许游光和赵生的不是同一个人。”梁叶恍然大悟。
“顺风车杀人。”江晓想起了那篇有关许游光的报道,她掏出手机,快速地扫过每一个字眼。
文章内开篇的位置写着:凶手刻意营造被害者自杀的假象。
假象。破坏江晓车辆的人,也在试图制造事故的假象。
“文章是晚上9点左右发布的,赵生死亡时间是11点,短短3个小时决定杀人。杀死赵生的凶手,应该事先和他有很大的过节,而且是冲动杀人。”江晓靠在门上,“这个人不难找,只要从赵生身边的人开始排查一定可以发现线索。”
“绕了一大圈,还是在原地打转。”何乐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双肩耷拉着。
“也不一定。”方敬言在会议室里踱来踱去,“许游光、赵生、龙浩,三个关联人中间,死了两个。詹队有一句话说的没错,赵生和许游光身上一定有什么关联。第二个凶手可能是发现了这个一点,才会铤而走险,实施顺风车杀人。”
“死人是不会说话了,只能从活人身上找线索了。”詹志信站了起来,“何乐、梁叶,准备三次审讯龙浩。”
江晓站在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后,手上握着对讲机。
玻璃的另一边,龙浩先开了口:“各位,你们还想问我什么?”他舔了舔嘴唇,喉结上下吞咽着。
“龙浩,你和赵生什么关系?”何乐打开了一旁的录像机问。
“上,上次不都说了吗。我俩合伙诈骗,赵生负责卖东西给客户,我负责偷回来。这主意是赵生出的,我就是拿好处的。”
龙浩的眼神里明显闪过一丝躲闪,江晓手中的对讲机被人拨开了按钮,方敬言对着话筒说:“告诉他,我们查下来事实和他说的不符。”
“不是,我说的都是真的。”玻璃那边,龙浩扯着嗓子强调。
“方敬言……”江晓刚想提醒方敬言流程违规,手里就被塞了一篇帖子。
“你先看看。”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方敬言翻阅了本地生活app里所有关于天玄古玩行的种草推荐,其中一篇帖子下方有一段长达1000字的评论,发布时间是三年前。
大致的意思是赵生找了很多本地博主做推广,但是结钱的时候以各种理由扣款,于是就有人曝出赵生做托:赵生在节假日的时候找了好多群演去他店里,故意抽中值钱的盲盒营造高中奖率。
“起先我以为许游光是因为贪欲才会玩盲盒,但是将视角放在许游光和赵生的关联上,这篇帖子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答案了。”说着,方敬言看向了江晓,“许游光是赵生找的托之一。”
“何乐,告诉龙浩,我们发现了许游光做托的事情。”江晓对着话筒说。
听到这句话,龙浩的表情明显有些僵硬,他用眼神又确定了一遍何乐说的话:“警官,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方敬言靠在玻璃上,仔细打量着江晓紧皱的眉头:“诶,你说,龙浩都已经供述诈骗的事实了,为什么不坦白?”
“因为他是主谋。”江晓斩钉截铁回答,她想了一会儿,按下了对讲机的按钮,“告诉他,赵生已经被带回了队里,问出事情的真相只是时间问题,他自己说和我们从赵生嘴里找到答案是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江晓其实江晓也没说谎,赵生眼下的确躺在殓房里。
方敬言轻轻嗤笑了一声:“刚才你还想提醒我违规来着,现在自己知法犯法。”
面对近在咫尺的答案,江晓不想再等了:“许游光和赵生联合做托,那么杀死赵生的凶手很有可能是骗局下的受害者,这个共同点如果同样适用于杀死许游光的凶手身上呢?”江晓深吸了一口气,“你说过,凶手可能不是第一次作案,也不排除再次作案的可能。我们晚破案一分钟,凶手就有可能多杀一个人。”
江晓一口气把话说完,肩膀微微起伏着。
方敬言好像得逞一般,笑意挂在脸上,心中暗自想着:原来,江晓这个人也不是这么难以靠近。
第15章 落网
龙浩招供了。
一切就像江晓和方敬言推理的那样。龙浩和赵生合谋,通过做托的形式吸引消费者抽盲盒。
许游光抽中了价值6万的银币想要占为己有,三人之间发生了争执。所以,赵生决定让龙浩把东西偷回来。
没想到,龙浩在行窃当天看到了许游光的尸体。
“凶手男性,身体灵活,大约20至30岁之间。会开车、懂车、懂维修,汽车维修专业毕业或者在修理厂工作过,所以才有渠道弄到套牌车辆。可能上半身有残疾,而且是后天造成的。我和江晓只去过高须园一次就被盯上了,说明他经常出入高须园古玩交易市场,我怀疑是市场员工的可能性很高。结合梁叶和何乐走访的线索,凶手原籍住址应该在棚户区。”
根据方敬言分析的侧写情况,刑侦大队的警员们很快从高须园的工作人员名单里,发现了一个叫班本平的21岁男性,并在班本平家里找到了GS12322的白色大众和许岩的毛发。
当何乐看到班本平的时候,身体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帽舌盖住了大半张脸。在阴影覆盖下,班本平右边的眼眶空落落的,原本应该安放眼球的地方呈现出一个不自然的凹陷,他好像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落网,又好像对一切都无所畏惧,坐在审讯室内的时候显得异常平静。
班本平没有抵抗。从他的讲述来看,班本平一家原本和许家是邻居,自然也是理财投资事件的受害者。
班父班母当年听信了许然夫妻的话,以为可以靠着投资理财发家致富,所以借了高利贷用于投资,之后因为还不上欠款,班本平一家被催债公司暴力讨债,他的眼睛也是在暴力讨债的过程受伤的。
事情和何乐猜想差不多,班本平在多年后才进行杀人报复,是因为他在高须园工作期间,正巧撞见许游光和赵生合谋做托的下作交易。他和林阳街所有被骗的邻居一样,都认为自己的悲惨遭遇来自于许然夫妻,而许游光的行为和帮着投资公司“诈骗”的许然夫妻没有任何差别。
江晓和方敬言被班本平盯上,也是因为班本平也把他们俩当成了赵生的托。
“骗子,都应该下地狱。”班本平在陈述自己的杀人过程中,说了这句话。
班本平策划让许岩动手杀了许游光,除了带有审判的意义外,更多的是想让许游光在临死之前亲眼看着自己最宝贵的东西——许岩成为杀人凶手,一点点被毁掉。
就像,他的人生那样。
虽然找到了真相,但是答案却让人高兴不起来。梁叶和何乐两人蔫着脑袋坐在办公室里,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
“你们说,他为什么要杀了许岩啊?”何乐托着腮发问。
“班本平受伤的时候才十几岁。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残疾的孩子在学校和社会里会遭受多大的歧视和恶意?”詹志信手里夹了一支烟,不时向嘴边轻送。
江晓好像理解了方敬言的那句话:许岩现在躺在那儿反倒是一件好事。
“实际上愤怒的情绪不会导致人做出极端行为,而绝望和委屈会。”方敬言披着晚霞站在窗口。逆光下,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歧视所带来的压抑,就像一颗黑暗的种子,一旦在心里扎根,人可能用尽终身的时间都无法将其完全拔出。杀了许岩,就是杀了自己过去的自己。他受过残疾的苦,所以他不想让许岩也受这种苦……班本平反而觉得这是在帮许岩。”
“方顾问,你为什么会推断出班本平不是先天残疾?”梁叶提出了疑惑。
“因为,会把人推到极端的绝望,是曾经拥有过。”方敬言拍了拍梁叶的肩膀,“如果有一天你失去了现在所拥有的,也许就明白了。”
“方顾问!你真的是太牛了!”一旁的小警员纷纷鼓掌,“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方顾问,你可真是神人。”
“这么假的彩虹屁,你说着不违心啊。”梁叶的脸扭曲到了一块儿,“商业吹捧也得有个底线吧。”
“破案哪有那么玄乎。”方敬言毫不避讳地从詹志信的烟盒里取出一根烟,“只要找对了一扇门,路很快就走通了。接下来的事,就不归我管了。”方敬言正经了没几秒,立刻原形毕露,“詹队,记得顾问费结一下哈。”
说完,方敬言朝着屋外走去。
“你小子别动我烟,一百一盒,我攒了好几周的生活费买的。”詹志信蹿了起来,“你又不缺钱,一根烟还要顺……”
隔日一早,方敬言租的公寓楼下就停了一辆警局备用车。除了四个轮胎和关键零件,这车全身上下几乎都是十几年前的老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