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药膏和江晓的气息裹挟在一起,贴在方敬言的皮肤上:“诶,你能别老是摆着一张臭脸吗?像别人欠了你几百万一样。”
江晓没有回答,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电视柜上放着一家四口的合照。管喜凤、小时候的江晓,还有一对夫妻,从两人的外貌和江晓的相似程度可以判断,这就是江新田和刘芸。
江晓还留着这张照片,说明她至少对自己的亲生父母并不厌恶。
电视柜下的垃圾桶里,躺着一瓶佐匹克隆片,生产日期仅仅是几个月前。方敬言指着垃圾桶问:“你吃安眠药干嘛?晚上睡不着?”
“嗯。”江晓冷冷地回应着。
“一年半以前开始的?”
“嗯。”
“白天用工作麻痹自己,晚上靠安眠药睡觉。”方敬言按住自己江晓的手,“你知不知道,长期服用安眠类药物,会导致肾功能、肝功能损伤,而且大量服用还会造成大脑永久性损伤。江晓,你是嫌自己命太长啊?”
“松开。”
“你别不承认,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更何况咱俩合作也不是第一天了,你那个工作强度,阎王看了都直摇头,要是人人像你这样,地府都要单双号出行了。你身板再好也不能这么折腾。”方敬言松开了手,“阿姨工作狂的性格有好也有不好,你净挑坏的学。”
两个人视线对在了一处,对于方敬言的结论,江晓没有特别惊讶。
方敬言的推理很简单,二十多年前和现在不同。那个时代到处都是红海,只要肯稍稍努力就能赚到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江新田在那个年头就会赶潮流,是明摆着的享乐主义,而刘芸却可以开办自己的厂子,是标准的职业女强人。江晓的工作态度,毫无疑问是完全来源于母亲。
“夫妻三观不同,迟早是要离婚的。毕竟不管在什么年代,一个女性优秀,已经伤害到了很多人。”方敬言毫不克制不住地卖弄着自己的天赋。
被人看穿的感觉,让江晓没有安全感。
江晓刚想抬起手继续给方敬言抹药,刚才还很听话的脖子就从她手底下挪开了:“诶,来你家这么久了,你一个谢字都没有?”
江晓真是后悔一时心软把方敬言整这个无赖带回家了。
“谢谢。”虽然是发自内心的感谢,但是江晓说的心不甘情不愿。
“啊?什么?我耳朵瞎了听不见。”方敬言凑近了一些说。下一秒,烫伤的地方就被人用力按了下去。
方敬言疼得鼻子一酸,五官卷曲在了脸上,脑袋像是被人捶了一棍嗡嗡作响:“江晓,你故意伤人!”
在方敬言没注意的时候,江晓的双唇旁牵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第18章 第二起案件
“世,世上只有妈妈好,有,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断断续续的歌声卡在老式录音机里。
阁楼里,昏暗的黄色灯光随着音乐左右摇摆。
滴答、滴答、滴答。浴缸里蔓延出来的泡沫水轻轻地砸在地上。浑身赤裸的女人跪在浴缸旁。
尸体的面部整个淹没在水里,颞骨两侧青筋暴起,顺着脸颊生长到颈部,一双眼睛像是要从眼眶里爆裂开。
死亡的丑态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女人身上。
窗户没有掩紧,缝隙间传出甜美的童谣。
咚咚咚,紧接是几声急促的门铃。202室外,报丧般的敲门声没有任何回应。
“几点了!你放什么歌!像鬼叫一样!你自己半夜三更出去鬼混到现在才回来,你让我们所有人都陪你修仙啊!黄美珍!黄美珍你不要在里面装死,扰民你懂不懂啊,你这女人有没有素质!你今天把话讲清楚,你到底想怎么样!”
黄美珍家外,几个上了年纪的退休工人挤在过道里。
“黄美珍,我知道你在家,你有本事在家里做这种蝇营狗苟的生意,你没本事开门啊!”
正当几人想要向黄美珍讨个说法的时候,水渍顺着门缝逐渐溢出。
梁叶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早上8点,刑警队赶到现场的时候,黄美珍的头颅已经明显泡浮囊了,一看到那张脸,生理上的恶心感没完没了地纠缠着梁叶。
“你小子是孕吐了吧,几个月了?啥时候显怀啊。”刑警队的几个同事调戏起梁叶。
“好了,工作呢。开什么玩笑。”詹志信拍了拍梁叶的肩膀,“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去外面找那些退休阿姨了解情况;另一个就是待在这里,我不管你早上吃了什么全都给我咽回去。”
梁叶看了看门外穿得五颜六色的中老年妇女,联想到了自家逢年过节的七姑八婶。
在相亲市场,梁叶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受欢迎了。只要是有机会,就会被人逮着问:小伙子,你结婚了没有。有女朋友吗?你多大了?家里父母健在吗?你有兄弟姊妹吗?你家住哪里?你有几套房子?你有车子吗?……
诸如此类,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梁叶又回头看着地上的黄美珍道:“我还是在这吧。”
“你靠近一些给我看看死者的头颅。”何乐的手机屏幕里,方敬言正带着墨镜坐在遮阳伞下。
“我去!他人呢?”梁叶把脸凑到镜头前说。
“他在街口的咖啡店。”江晓一边记录一边说。
“直播勘察!方敬言这人的谱也太大了吧。”
“他的身份不合适直接参与现场勘查,另外方敬言除了给队里当顾问,还有其他工作。尸体的异味沾到身上很难洗干净。”江晓下意识地替方敬言解释着原因。
“江晓,你怎么帮他说话?”梁叶有些不乐意了。
“我实话实说。”
“何乐,简单说一下基本情况。”方敬言抿了一口咖啡。
“死者黄美珍,40岁,身高170公分,体重在160斤左右,尸体呈现全裸状态跪在浴缸旁。听邻居说她是在家做那种‘按摩’工作的,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大概是半年前搬来的。经常带不同的男人回来,因为黄美珍的复杂社会关系,他们附近好多家的房子都跌价了,所以周围邻居对她的意见很大。”何乐清了清嗓子,“昨天和前天晚上黄美珍家里一到晚上12点左右,就在播放儿歌《世上只有妈妈好》,上下邻居实在受不了了,于是今天凌晨一点就来黄美珍家理论。没想到黄美珍一直不开门,他们就报警了。”
“你那里什么声音那么吵?”手机屏幕里,方敬言问。
“这屋子是临街门面房上自建的。楼下就是路,行人车辆很多,所以有点吵。”
“死亡时间确认了吗?”
“法医还在检查。”
“黄美珍应该是前天晚上12点之前死亡的。”江晓站在离窗口不远的地方,“黄美珍家的歌谣不是一到晚上才有的,而是从她死的那天就在放了。这间屋子沿街,白天吵晚上安静,所以只有在晚上才能听见。”
“你接着说。”
“浴室地面物品杂乱无章。”江晓接过何乐的手机,慢慢靠近浴室,“地面上还有很明显的蹬踹痕迹,黄美珍的一只人字拖断裂,应该是死前经过剧烈挣扎导致的。基本上可以判断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浴缸里的水中应该被提前放置了清洁剂,死者的头发和口腔、鼻孔里也沾了泡沫,不出意外的话,黄美珍是被人按在水里呛死的。另外……”
江晓蹲到尸体旁,黄美珍的双手被电缆“铐”在身后:“死者双手后缚,电缆在左右手各缠了三圈,中间大约有5公分左右的连接,很像是在模仿手铐的束缚方式。”镜头贴着尸体向上移动,“死者从头部开始依次在手臂、胸口、腹部、大腿等部位有不同的击打伤。”
“这……好大的仇啊。”梁叶说。
方敬言心里咯噔一声:“江晓,你知不知0117道河道抛尸案?”
“什么?”
“那个时候,江晓还没进队呢。”詹志信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那档案你看过?”
“嗯。”方敬言换了个姿势,“2007年1月17日,警方在高须市城西的河道里发现了一条成年女性的大腿,尸块附近同时发现了死者的四肢、头颅、其余躯干部分。经调查死者是附近一家KTV的三陪小姐。此后三至四年间,警方陆陆续续又在不同的河道附近,发现了5具社会背景差不多的肢解女尸,她们或被掐死、溺死、击打造成内脏破裂而亡,死后又被分解。而且,在她们的手腕上都有手铐式的束缚。”
“我知道你的意思。”詹志信说,“手铐式束缚是一种特殊的犯罪标记,很符合连环杀手的作案特征。可以申请并案处理。”
“上一起连环凶杀案是什么时候来着?”
“大概是你们在队里实习那会儿,10年的时候吧。”
“那也有8年时间了。”方敬言大声问,“明昂,死者有被性侵犯的痕迹吗?”
“阴道内没有残留物。”明昂继续说,“也没有撕裂伤。”
“詹队,我觉得我当年猜得没错。他可能患有性功能障碍类的疾病,而且这个病一直没治好。”
方敬言和詹志信你一言我一语,听得江晓几个插不上话。
“等等,你们俩说慢点,我们跟不上了。”何乐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说。
“不用记,档案室里都有。”方敬言说。
“方顾问,你是怎么断定凶手那方面有问题的?”
“发现前面两具尸体的时候,死者生殖器内有被性侵过的痕迹,尸检证明是先杀后奸,不过之后几具尸体就没有性侵的情况了。一开始我们也怀疑过不是同一人作案,但是捆绑死者的手法几乎如出一辙,而且后面三名死者就和黄美珍一样,死前被人虐待过。这很明显是更为畸形的泄愤心态。”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专挑从事风俗业的女性下手,本身就带有很浓烈的个人情绪在里面,通常是出于对这一类从业女性的憎恨或者是想要寻求极端的刺激。”江晓看着黄美珍的尸体,指节在鼻尖下来回摩挲。
她继续说:“如果只是单纯的恨,并不一定伴随性侵行为……但,男性一般在产生性行为的时候,一半的愉悦感来自于自身肉体,另外一半是来自于伴侣的行为反馈。先杀后奸,说明他很矛盾,一边追求刺激,一边又怕自己的能力不行被人嘲笑。”
“江晓……你怎么这么了解男人啊?”听到江晓对男性的见解,梁叶呆呆地愣在原地。
“江组长,经验挺丰富的嘛。”屏幕里的人一脸坏笑。方敬言被江晓瞪了一眼,立刻老老实实地摆正坐姿。
“所以!凶手后面几年是没能力再做这件事了!”何乐恍然大悟。
“不多见啊,还有方顾问破不了的案子呢。”梁叶冷嘲热讽地笑了起来。
“当时全市监控覆盖率很低,发现尸体的地方又不是第一案发现场,痕迹本来就少,而且根据水流流速反推,每次抛尸地点都不相同,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可寻。”方敬言抬起墨镜,“要是破案和过家家一样简单,国家每年还花那么多经费培养你们这些警校生干什么?说话之前,过脑子想想成吗?”
“你之前不是还说破案没那么玄乎,现在改口倒是快!”
两只疵毛的公鸡,谁都不愿让着谁。
“你们两个小屁孩能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吗?”詹志信打心里扬起恨铁不成钢的怒火来,“敬言啊,梁叶不懂事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胡闹。”
方敬言原本还想争执几句,看见江晓微微皱在一起的眉间,深吸了一口气:“我懒得和这小子论长短,明天下午3点我到队里再聊”方敬言戴好墨镜,“何乐。”
“在!”
“档案室F区,二列三层,从左往右第7至第11号文件找出来。”
“啊?”何乐一脸迷糊。
“0117河道抛尸案的档案。”说完,方敬言挂断了电话。
第19章 并案调查
“他这脑子是怎么长的?”何乐看着桌上的档案资料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记得分毫不差,我这脑子要是有方顾问一半好就好了。”
“又说我什么坏话呢?”3点刚过,方敬言提了两个白色的纸袋子,风风火火地走进了办公室。
“何乐哪里是说您坏话,佩服你都来不及。”办公室的小警员说。
“瞧你们一个个脸黄的,又熬大夜了吧。”方敬言从纸袋子里拿出咖啡,“一人一杯提提神,自己来拿。”
“谢谢方顾问!”
办公室一角,梁叶嘟囔着嘴说:“收买人心。”
“晓晓姐,你要拿铁还是美式?”何乐大声说。
“别让她喝那个。”方敬言从纸袋子里拿出一杯刚刚榨好的果汁,递到江晓面前,“你本来就睡不好,咖啡越喝睡眠质量越差。我买了橙汁,一点糖都没加。”
“方顾问怎么知道组长晚上睡不着!”办公室里,窃窃私语的声音此起彼伏。
“谢谢。”江晓接过方敬言手上的饮料。
“你在看什么呢?给我看看。”他顺其自然地扯来一张椅子,凑到江晓身边,光标正停在黄美珍的尸检报告上,“死者体内无药物残留……无生育史……轻微骨盆前倾,左腿内侧有2*3公分的胎记。你把黄美珍的身体特征标注出来干什么,死者身份不是已经确认了吗?”
“黄美珍是假名,我们用她的身份证检索过了,查无此人。”何乐说。
“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做这一行用假身份的人很多,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还是方顾问了解啊。”梁叶的话里带着刺。
詹志信清了清嗓子,示意梁叶闭嘴。
“通常的风俗行业从业者,家庭平均教育水平不高,名字不好听是常有的。取个花名方便称呼。”方敬言一点都不避讳梁叶的言论,“死者家周边的按摩店、KTV、俱乐部之类的娱乐营业场所都走访了吗?”
“能问的都问了一遍,一听到我们是警察基本上都是绕着圈子说话。”一个小警员抱怨道。
“这些行业和警察的关系本来就很微妙,他们不怎么配合警方的调查,在一定程度上也增加了破案的难度。”江晓拧开了饮料的瓶盖。
“方顾问,你说黄美珍会不会只是在家接客?”何乐端着咖啡坐在一旁。
“不会,在家工作客源不稳定,没有客源收入也就断了,黄美珍一定是挂靠在哪家门店,只是我们还没查到。”方敬言靠在椅背上,“这事你们接着查,我这边也找人打听打听。”
“咱们都查不到的事,你能问出名堂来?”梁叶有些不可置信。
方敬言浅笑不语。
江晓的眼睛没有离开过电脑屏幕,詹志信上前几步问:“有线索吗?”
“浴室水龙头、茶几上的玻璃茶杯里都发现了指纹,痕检那边确认不属于死者。”
“痕检那边也在安排比对指纹了。”另一名警员说。
“那就是凶手留下的了。”梁叶托着下颚说,“死者给凶手泡了一杯茶,那说明他们俩认识,或者凶手是死者的客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