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何淑仪病势愈发严重,有司天监夜观星象禀告先皇道:“何淑仪体弱不宜居龙凤之地,独居静养方保无恙。”至此,何淑仪入皇家道观静养至今,皇子养在太后身边,便是如今的官家。
先皇薨,托政于陶相等五阁老,官家十五岁临朝,太后垂帘听政,官家临朝至今七年有余,迟迟未立后,后宫由太后侄女于淑妃,陶相孙女陶贤妃,辅国将军陈将军嫡女陈太仪主持。
国无后,而民众议论纷纷,故太后于五位阁老议,以吏部尚书李家,翰林学士吴家,御史中丞王家,三家女入宫为女官三月,一月出宫一位,最后出宫的便是吏部尚书李家嫡女李佐蕉,李佑乔的胞姐
李佑乔闻言脸色一沉只吐一字:“知。”
母子俩俱沉了脸色,一语不发,伺候的徐妈妈呼吸都放轻了,只当自己是个木头,此时端不能惹了这两位主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佑乔放了手里的茶盏道:“娘亲,我去京陵,将那里的叶府收拾妥当,过半月您也搬了过去吧。”
叶掌柜长叹:“罢了,也逍遥了这许多日子,是该回去了,我半月内就离了甜水镇,莫搅了甜水镇的安逸。”
罗老爷回乡丁忧又办私学,一则为着他本是读书人出生,想为乡邻学子做些事,二则也为起复准备着,此次甜水镇赴考的学子皆出自罗府私学,先不论得中否,于他都是政绩,若侥幸得中一二,那起复便越发稳妥,看着还有七八日便到放榜的日子,也该提前为这些学子庆贺一番。
不若到了放榜后,中的倒好说请了来庆贺一番,那未中的请还是不请都为难,不如赶着未放榜先庆贺了罢,只当给这些学子办个结业礼。
思虑定去了自己院子里找妻子安氏大娘子商议,安大娘子闻言浅笑:“官人所虑甚是,若能有得中的,此次起复越加顺利些。”又道:“我瞧这些日子园子里菊花开得甚好,就叫沅儿下帖子请几家的姑娘们来赏菊,咱们便借着沅儿的赏菊宴一同请了,也不显得刻意。”
罗老爷听了越加赞叹安氏灵慧,自己起复在即,若是敲锣打鼓的请学子们,显得故意表功,立政绩一般,如若借着小儿女们玩闹的聚会顺便请了,便显得随意,如今凡是低调才是最要紧的。
隔着桌几执了安氏的手轻轻拍了几下:“家里有你,我总是最安心的。”
闻言安氏嘴角微翘,将自己的手覆在罗老爷手上笑道:“家中万事唯靠官人筹谋,我不过操心些许小事而已。”
罗老爷越发满意,想起什么玩笑道:“我听说岳父大人的师弟,那位吴翰林之女进宫做了女官,一月就出宫了。”
安氏听了噗嗤一笑:“官人还取笑,你可知我师叔的大娘子乐得直念佛呢,等家里姑娘出了宫,悄悄的茹素半月,日日念弥陀。”
叹了口气又道:“这坤宁殿岂是好坐的,现在主持后宫的于淑妃,陶贤妃,陈太仪哪个不是权势滔天之家出来的,我这师叔自个读书考出来的,大娘子也不过是私塾先生之女,一点根基皆无,凭什么能坐坤宁殿,早早的出来才是运气呢。”
罗老爷深以为然颔首,“听说最后出来的那位是李尚书之女。”
安氏笑道:“正是吏部尚书之嫡女,也是咱们甜水镇这位赫赫有名的李佑乔之胞姐。”
女使上前换了新茶退下。
安氏取了她母亲前几日寄来的信给罗老爷看,“真是稀奇事,我娘说,‘临安郡主要来京陵府建郡主府呢。’”
罗老爷接了信一瞧蹙眉思忖,岳母大老远寄信来定不是与女儿说闲话的,大约是想听自己的看法,这次起复还要多靠岳家,将信收了道:“这临安郡主大约是太后的一步棋,原想着临安郡主家世不显,或可顺势将其捧上后位做个可操控的傀儡,也不令阁老们起了防备之心而反对,哪知还是低估了阁老的坚定之意,如今这位最后出宫的李姑娘只怕就是阁老们之意了,太后不想下一步费棋,若是临安郡主适未来皇后之胞弟,那未来之事便胜负难料。”
天色渐暗,女使们点起灯盏,残风卷了落叶飘到搬空中,又坠落泥土里,远远的梁河水拍岸声隐隐约约。
安氏起身瞧了窗外,吩咐女使,“起风了,把窗子早些下了。”
罗老爷亦起身走到安氏身侧:“起风了,要变天了,梁河水急,只怕上京倒安然些,等办了菊花宴,你也收拾收拾,我们还是回去上京吧。”
佩兰抿了嘴将窗前那盆碗口大的粉色茶花一朵一朵摘下来,扔在地上,又一脚一脚剁上去,把几朵花踩进泥里都分不出颜色了才停了脚,转身回了屋子里瞧见秋荷手里正扎荷包,又抢了过来,拿起剪刀横七竖八剪了个七零八落,秋荷也不说话由着她剪了去,剪了荷包还未罢休看见八仙桌上的几个白瓷福字暗纹茶盏,举起要砸,这下秋荷坐不住了一把将茶盏抢在手里。
这几日佩兰将屋里的茶盏几乎要砸光了,就只剩下桌上这两三个,砸了茶盏小事,若去找管事妈妈领,总要说个缘由,便是自己承认都是自己打了的,管事妈妈也不肯信。
若真个追究起来这事怕是瞒不住,压低了声音劝道:“姑娘生气,扯了花,剪了荷包都可,唯独这茶盏却不能再砸了,没得用的,要去领新的,到时候可怎么跟管事妈妈说呢。”
瞧着佩兰没有再去砸茶盏得意思,秋荷这才悄悄舒了口气。
前几日佩兰和黄氏托病,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肯出去,黄氏忙着准备请媒人的事,来看了佩兰两次,看着不打紧,只当着了凉风,叫好好养着,便再没来过,只叫马伯请了郎中来瞧。
佩兰越发的心酸,砸了屋里好几个茶盏,又剪了两个迎枕,秋荷拦不住,只能找个包袱将那些砸了剪了的物件一包都包了,趁夜出了后门一股脑都扔进河里了事。
屋里实在没有出气的了,佩兰一跺脚喊道:“秋荷,走我们去祥里巷子。”
秋荷听了这话,吓得腿都发软了,若去了祥里巷子找颜家三姑娘,这些事可都瞒不住了,自己定是逃不出责罚的,忙拦了佩兰求道:“好姑娘,不能这么闹腾的,不然我可要挨打了,您就看着我伺候了您这几年,心疼心疼我吧。”
佩兰一听这话眼泪倒像不要钱似的往外落,秋荷好歹伺候了佩兰这两年,总是有感情的,若不跟了去更加不成,一咬牙一跺脚:“罢了,我就拼着挨打陪姑娘走这一遭罢。”
第60章 桂茶
着瞧青秞还有多半年便要及笄了,李氏再不准她整日里描图画衣的,当家理事的时候也叫她在一旁听着,账簿子也要学着看起来。
青秞哪里拗得过李氏,只得耐着性子坐了,左手撑了头,右手一页页翻了手里账簿,眼睛斜里去瞟李氏,等李氏看过来时,忙笑得一脸狗腿样子,李氏肚里哭笑不得只做看不见,不理她,青秞轻轻叹了气抿了嘴又一页页的看,心里纳闷,都是一般坐着做事,怎么画衣服坐上半天都不想动,如今翻个账册才几页倒像坐了针垫一样。
李氏端了茶与元妈妈说今年的雨水多,院子里的排水沟要找了匠人来修缮,元妈妈出来瞧院子里的排水沟,正估摸着要找几个人来,瞧见黄家的佩兰带了女使进来,竖了眉,鼓了嘴,手里摔着手帕子,风一样往后院卷,元妈妈还好笑这个丫头倒比自家三姑娘还大些,怎么这性子没有那么沉稳,忙笑了喊住:“黄姑娘,我们三姑娘在前院呢。”
佩兰听了这才嘴角扯了笑进屋里给李氏见礼,青秞这会子瞧见佩兰找她倒似得了救星一般,拉李氏的袖子舔了笑:“娘,我去后院和佩兰说会子话,这些账册子,今夜我就是不睡也必定看完的。”
李氏伸手在青秞身上做样子拍了两下,嗔道:“都快及笄了,半点不懂事,去罢。”
青秞忙不迭拽了佩兰的手,三步两步奔了后院去,佩兰抿紧了嘴,做个不在意的样子挣脱了手,还捏着帕子擦了几下,青秞自顾跑着浑然不见。
上了宜臻阁楼上才坐下,青秞大大的舒了口气,唤了桐花来:“快,泡了我最近新得了晚桂茶来,今儿个潘大娘做了白糖糕,还有芝麻酥,都端了来。”
桐花知道最近李氏拘了青秞拘得紧,每日都要看上几十页账册才罢手,随了抿了嘴调笑道:“姑娘,我听说四季阁出了新点心,要不我们开了后院子门偷偷溜出去尝尝。”
青秞听眼睛贼亮,再瞧着桐花咬了唇忍笑的样子,转过来知道桐花是取笑自己呢,顿时鼻子里一哼,“再过三日我必得去颜记送画稿子,不管是四季阁还是仙鹤楼正店,但凡有好吃的,我都要吃个饱。”
桐花越发忍俊不止,转身下楼去泡茶,拿点心。
自翠娘嫁了,家里又添了个小丫头叫环儿,桐花自己托了个甜白磁荷叶茶盘,上面是一把甜白瓷荷花壶在前面走进来,环儿跟在后面托了点心跟着,桐花放了茶盘,又接了环儿手里的点心放到桌上,再斟了两杯茶。
青秞端了茶盏在鼻尖轻轻一过看了佩兰笑道:“你好口福呢,这茶我统共只收了一点子,也就泡得三回,今日还是头一回喝呢,才起我喝了头泡,竟是花香都没出来,这是第二泡,我瞧着正好,你试试看。”
佩兰听了并不端茶,只拿手指在茶盏沿画圈玩儿,青秞让了佩兰喝茶,自己忙着低头品茶。
秋荷见佩兰不喝茶,又想起这几日佩兰受的委屈,脱口就道:“我们姑娘可是客呢,谁家会拿二道茶待客呢。”
青秞一口茶才抿进嘴里听秋荷这话一时有些怔住了,到底一口茶慢慢咽下,放了手里的茶盏,看也不看秋荷,只当没听见她说话一样,伸手捻了快芝麻酥小口小口的慢慢吃,吃了两口再没听见佩兰说话。
桐花忍了半天到底没忍住扯了点子笑出来道:“秋荷姐,我们两家姑娘的情分又岂是一般客人可比的,若真是那一般不熟的客人,自有待客的茶,这桂花茶可是我们姑娘的体几茶,统共一小吧,谁舍得拿了出来待客,这茶原是二道才是最好的,我们姑娘也是才尝到的。”
佩兰把跟前的茶盏一推拉了青秞的手道:“原是我喝了茶才出来的,天气凉了一时倒不甚想喝,你家接了罗府的帖子吗?”
罗家办菊花宴,罗家大姑娘罗可沅请了常走动的几家姑娘赏菊,又罗老爷请了几位学子的家人也一同赴宴,这温家自然是收了帖子的,颜家自然也不会少。
“自然是收了的。”青秞笑道。
佩兰拿手拨了拨耳朵上的金丝悬耳蝴蝶耳环道:“这对蝴蝶耳环是姑母才送的,我想着没手镯可配它,一时想起前些年你得的那对芙蓉玉镯子,再没见你戴过不如给了我吧,配我这耳环正好。”
初初一听,青秞有些纳闷,眼睛微转转才想起那年过生日温家送过一对芙蓉玉的银镯子,并不贵重但做工精巧,尤其上面嵌的一块梅花形状的芙蓉玉甚是好看,记得那时佩兰曾找自己要过,当时觉得那镯子好看,想与翠娘一人一个,便不肯给佩兰,后来随意收了,早不记得这镯子的事,今日佩兰又来提起讨要,倒叫青秞觉得古怪。
青秞一时真想不起那镯子收到哪里,再说也不能拿了温家送的东西又去送了佩兰,若叫温家大娘子见了极为失礼,当下道:“前些日子我家二姐姐出嫁,收拾东西一顿乱,后来便没看见那镯子了,想必一时失手收进她的箱笼里也是有的,等过了三个月我姐姐回来时我再问她。”
佩兰听了这话顿时垮了脸,“你既不喜欢也不在意,怎么不能给了我呢,我喜欢的呀。”
佩兰家里也是个富户,若说她就为着一对银镯子做出这个形状青秞是再不信的,她又经常住在温家,更好的东西都见识过的,就她现在戴的那对耳环也比那芙蓉镯子贵上许多吧,一时不解,也懒得思虑便随意道:“你若真心这么喜欢,便去镇里银楼定制一对也不是难事,几日就得。”
这下子佩兰越发气得狠了,“你说的倒轻巧,那芙蓉玉可是甜水镇就有的,那是我表哥从京陵府寻回来的,你从未戴过,可见不喜欢,便是给了我又如何,我照样去金楼给你打一对金的。”
这话一出,青秞还没怎么样,秋荷心都快跳出喉咙了,原本以为表姑娘不过来找些茬,出个气,再没想到竟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如叫大娘子知道可不得了,当即白了张脸。
话至此青秞若还不知,便真个是傻子了,但这话却也接不得,两家虽私底下都认了,但媒人没过门,婚书也没下。低眉缓了会子,木着脸端起门口的桂花茶,直直看了佩兰不语。
佩兰长在石楼村再没学过规矩也知道端茶送客的意思。
秋荷一路跟在佩兰身后低了头不说话,佩兰心里就像有一把火在烧,也不叫车只管埋头走路,一脚踢翻了路边摆了的南货摊子,佩兰瞧都没瞧上一眼,自顾自的往前走,那摆摊的妇人瞧着秋荷跟在后面也不去追佩兰倒扯住了秋荷不肯松手,秋荷瞧佩兰走远恐她出事,忙从荷包里摸出一粒碎银子递过去,那妇人收了银子也不再生事。
快跑几步追了上去,秋荷这次学乖了拉住了佩兰不松手,两人拉扯着进了温府,秋荷心里越发的害怕,等夜间伺候着佩兰睡下了,在屋廊下来回走了盏茶的功夫,思忖今日这事闹到颜家去了,只怕是瞒不住的,一咬牙走进了温家大娘子的房间。
秋荷垂了头将佩兰在窗外听见黄氏和温云州说话起到今去颜家这几日的事都一五一十和黄氏说了个明明白白。
黄氏听了半晌无话,最后挥了挥手道:“我知道了,出去伺候表姑娘去罢。”
黄氏和温老爷夫妻感情极好,成亲头几年也没个动静,不论温家老太太怎么催逼,温老爷再不肯纳妾,连通房都不收,私下里和黄氏说,若她四十岁还无出便典个妾,契约里说好,生了就走,只留孩子,给黄氏养着,黄氏有了这个定心丸也不慌乱了,只细细的请医调理身体,过几年就怀了孕,生了温云州,一家子过得极好,再没想过温老爷出去跑商病在船上就这么去了。
黄氏自己这么过的,也没想过早早给儿子房里放人,因此上温云州十八岁了,不要说通房,就连伺候的都没有丫头。
温老爷去了,家里的茶叶铺子被温家老太太做主给了大伯子一家,黄氏只得收了些银钱来甜水镇落户,指望的就是靠了大哥黄员外。
初初的见着佩兰这个外甥女,瞧着是个开朗讨喜的性子,又直来直去不玩心机,黄氏是有些喜欢的,也动过心思,只是这些年下来,温云州也慢慢长大,瞧着真个就是拿佩兰当妹妹,心里就犹豫起来,就这么一个儿子,自是想给他找个合心意的,等着慢慢的认识的颜家又再瞧见了颜家的三姑娘,那行事做派,还是进退知礼,黄氏都是满意的,慢慢瞧着儿子心里只怕也是有些意思,便转了心思,但心里还是疼着佩兰的,还打算着日后等佩兰出嫁,只当女儿般给份厚厚的陪嫁。
从来只想着佩兰大大咧咧,与温云州之间也是守礼的,还喜欢佩兰从不肯私下与温云州交接,再不想佩兰心里竟是早就起了这个心思,还用得这么深。
黄氏也是个有决断的,心里即刻拿了主意。
第61章 二丫
隔了几日温大娘子喊了佩兰去自己屋里,推了一个藕粉锦缎嵌金丝的锦盒给佩兰,一对嵌一条竹节芙蓉玉的金镯子,只瞧了一眼心里就像开了锅的水砰砰乱跳,又是害怕又是无措,只在温大娘子看不见的地方冷冷横了秋荷一眼,秋荷垂了头只做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