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是没接,喜糖落在地上沾了污泥。
路今慈冷漠地盯着那小孩,小孩手中的篮子瞬间炸裂,小孩跌坐在地上,一脸惶恐地盯着他,掌间已然沾满青石板上的烂泥,猛然想起这张脸在哪见过:“你是……你是……”
在他惶恐不安的目光下。
少年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揭开包着喜糖的米纸,将糖放入唇齿间嚼了两下,抵在颌上笑。
他唇边勾起冷意,拎起那孩子的衣领,强迫他站起来,与之对视。
“糖有点难吃,别忘了告诉你们家少主,不要太下作。”
阴雨缠绵,小孩打了几个寒颤,在黑色天空的掩映下慌忙逃窜。
鸢儿漫不经心道:“你说江绕青到底知不知道宋徽月是素缘玉体?”
路今慈没有回答。
鸢儿双手背在后脑勺上,侧头看路今慈面无表情,不禁唉声叹气:“难过什么啊难过,不就是一个女人吗?
你不要飞升了?你不要带领邪魔毁灭修真界了,你在她身上浪费的时间太多都不像你了路今慈,你应该闻风丧胆,应该十恶不赦,让所有人害怕。你在这黑着个脸就能阻止宋徽月嫁人了?
我在她待身边这么久我还不知道吗?她爹这么早给她定亲就是因为她是素缘玉体,不是江绕青就是别人,因为单凭她爹她哥肯定是护不住她的,你跟她也是不可能的,他爹的父母当年就是被邪魔所害。所以我说,我们何必浪费这个时间花在她身上,应该想想她嫁人之后如何对付江绕青!她可是素缘玉体!”
鸢儿噼里啪啦一长串苦口婆心,路今慈额头上的魔印浮现,骇人的红光将闻讯赶来的修士唬住,随着魔印越来越清晰,人间四处传满邪魔的吼叫,欢迎着这个新皇。
阴雨中邪魔毛发黑亮,狭窄的青石巷一时被邪魔挤满,魑魅魍魉,百鬼白日游行,巷内居民一时无人敢开窗。
鸢儿也给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你终于想通了?放下就好,那我们第一个血洗乌山怎么样?没百煞封魔榜照样行,你还有魔印。”
路今慈走在邪魔中间,毫无感情的眼眸扫视一圈,对鸢儿冷笑道:“能不能闭嘴。”
鸢儿还是不死心问了一句:“那……你现在干吗?”
路今慈手心还握着那对大红耳坠,对着青石巷满墙的伐邪魔书直接点了一把火。漫天的火光中,少年漫不经心:“去长衡仙山,抢人。”
第43章 你好像狗
宋徽月还是想起了不少记忆, 但大多都是年少时候,路今慈被欺负、辱骂,她有点可怜他, 但不理解鸢儿为何跟路今慈一起骗她。
手中握着当年路今慈亲手雕给她的玉,从腰间取下指腹压紧,塞进匣子里再也不见, 腰间此后空荡荡。
今儿醒来她就觉得胸口有些闷,不知道是不是连绵的雨夜在作祟, 脑子很糊。
眼见着婚期将至, 长衡仙山都在忙着婚事,她屋前椽头上挂起了红灯笼, 有时候会看着发呆, 路今慈说给她做一对耳坠,现在应该已经好了。
但是也不重要了。
娘早上给她试了嫁衣,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微微张嘴, 嫁衣大了很多,但她没说。
之前与路今慈的假婚事她也试过一次,那嫁衣刺绣精绝, 好似早已准备多时, 她穿上去却诡异地贴身。
少年似乎很迷恋她试衣服的时候,一直盯着, 甚至能发现她裙角有一处线头没剪掉,蹲下身,线头应声剪短。
真的是利用吗?
自上次江绕青将她送回长衡仙山后, 徽月就一直没有见过他, 哥哥说成婚前总要分开一段时间,今天下聘礼, 房门突然被推开。
徽月站起身,望向门外跑来的弟子,那弟子匆匆忙忙一看就是过来报信的,娘正给她盘发,看了眼那弟子问:“青儿今天亲自来了?”
弟子惶恐道:“魔王来了!掌门要夫人和徽月姑娘即刻去共寂山!”
徽月提裙转身,窗外天果然漆黑,压抑得人喘不过气,路今慈肯定是冲着她来的,她当即夺走弟子的剑出去,甚至连嫁衣都来不及换,火红一团在人群中很是刺目。
邪魔数量众多,将长衡仙山众人团团围住,为首的少年面对千万柄对着他的剑临危不惧。
仙山被阴影笼罩,鸟兽四散,神像黯淡无光。
这场景,似乎在哪见过?
徽月拔出剑,走在最前面。
她一出现,少年的目光就锁在她身上。
江绕青带走她不过一个月都没到,路今慈眼中布满红血丝,没说一句话,只是看着徽月,少女身上的嫁衣似一团正在燃烧着的火焰,步摇随脚步轻晃,裙摆微扬,本就素净的脸也添了几分明艳。
倘若魔王来掠走她就是为了利用,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与之同归于尽。
抽出剑,宋徽月眼神坚定。
少年贪婪过后是嫉妒,见她耳垂饱满空荡几乎是下意识恢复冷淡眸光。
各大长老峰主已然列好了阵,剑尖凝成的剑意汇聚成一个金火球,炙热,耀目。
风一动。
掌门白发飘扬,宛若松鹤:“孽畜!本座今日就来清理门户。”
路今慈这次杀上仙山,踩着很多长衡仙山弟子的尸骨而上,幸存的那些世家子弟最过张惶,平日不是最为嚣张跋扈,现在却躲在长老们后面大气也不敢出。
面对万剑凝成的杀意,路今慈只是轻笑一声,扬起唇:“把掌门的女儿交出来,孤便放过你们所有人。”
他语调张扬,马尾随风轻动,低眸看了眼宋徽月的腰间,眼神瞬间冰冷刺骨。
她腰间空空如也。
路今慈瞳仁一晃,指节泛白。
徽月想要上前,掌门拽住她:“月月你干什么?赶紧回去,这里不关你事!”
掌门脸上的沟壑越来越深,徽月心疼道:“爹爹,此事因我而起。”
挣开掌门的手,徽月靠近路今慈,越近,旁边的邪魔眼睛就越红得欲滴。
路今慈一个眼神,它们便不敢上前。
他比她高,影子覆盖在她头上。
怎么可能真的跟他走?
徽月停下脚步,手里剑锋芒毕露,看着少年的眼睛,她质问:“为什么要我?又为什么要骗我路今慈?那段日子看我笑话你很开心?”
声音低哑颤抖,为什么要编那么多谎言利用?
在恢复的那些记忆中她记得之前对他很好,对他那么好,他却入魔,欺骗她,有心吗路今慈。
路今慈抓着她胳膊:“我没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跟我走,我放过他们,我放过他们所有人。”
徽月看了眼满地的尸体,一根一根掰开他手指,虽说死的那些都是霸凌过他的,但看她信吗?信一个魔王口中的承诺。
这就是他说的山贼?
爹娘在从京城赶来的路上?
她爹娘明明一直在长衡仙山,她一直都是掌门之女,为什么要信一个满口谎话的邪魔,她笑着抚上路今慈的脸:“你想跟我成亲是因为喜欢我吗?”
少年一愣,或许对他来说“喜欢”两个字太过烫嘴。路今慈没有否认,只是说:“你走不走。”
宋徽月望着他的侧脸,拍拍道:“路今慈,你好像一只狗啊,这样气急败坏的威胁我,你尊严呢?
你问过我的感受吗?
你从没有。
你之前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你除了把我骗到你身边什么都没做,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从没有快乐过。”
寒风刮过,路今慈手心捏着的耳坠应声碎裂,他猛然看向宋徽月的眼睛,少女的浅瞳中没有一丝怜悯。
“宋徽月……”
少女顿了顿,将匣子递给路今慈:“我要嫁给江绕青了,怎么可能会跟你走啊,跟你除了能带给我一个邪魔共犯能带给我什么?你想过没有,我曾经想过要改变你,可现在想想我太傻了,你永远都这么自私不会变的。”
揭开匣子,是那块玉佩,温润如一碗上好的米酿,宋徽月并不记得,这是路今慈前世费劲心思缝补,握着守了无妄海千年的玉佩。
只有路今慈能看破其中的玄机。
在那块玉之中,一颗小巧的玲珑心正在跳动,他不是没有心,他将他的心一直留给了她。
早在他还是一个饱受欺凌的小弟子的时候,早在他亲手为她雕这块玉的时候,冲破癔症的束缚,为魔的本能。
路今慈竟也没生气,只是嗤笑一声,并没有接那块玉,而是反问:“这样说,你还是喜欢江绕青?”
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合不合适。徽月当然不会说给他听,只是说了句“喜欢”,在路今慈嘲讽的眸光下,她补充了一句:“满意吗?别像狗一样缠着我,威胁我,路今慈,你是魔王,纠缠一个凡人这很掉价。”
手中拿着剑其实只是为了壮胆,宋徽月并不认为自己真能杀了路今慈,但是用来开阵同归于尽还是行的,只可惜了爹娘,这么辛苦将她养大。
她却没有回报过他们。
仙山的风卷起树叶,飘到空中,池边的莲花香气袅袅,两人对峙着,在江绕青口中他就是一个神经病,她虽然只记起一点,但从醒来时就对他很抵触,应该他们说的就是真的。
可路今慈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发疯,不知道人在气极是不是都这样。
少年目光最后从她腰间收回,看了眼她手中的刀:“行。”
声音冷淡,仿佛之前的爱意都是一场幻梦,就好像他真的放弃了。
徽月都愣住了。
见路今慈转身,并没有再说什么,身旁跟着的邪魔就这么浩浩荡荡的离开,长衡仙山的众人也懵了,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没想到路今慈直接走了。
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在冷风中,侧身攥着那块玉,裙摆飞扬,突然感觉抓住了手中玉佩的脉搏,它在动,动得有些破碎,徽月只当是错觉。
还有三天成亲。
聘礼也很快送来了,堆满了整个长衡仙山,挑聘礼的共寂山弟子看着满山的尸体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徽月那天站在山巅站了很久。
不同于山上,山下一直在下雨。鸢儿嫌尴尬,自然没跟去,只是坐在招财狮子像旁,借着人家的屋檐挡雨。
之前经常跟着宋徽月下山,她怕被附近的人认出,直接用了男儿身,她一个劲骂墨迹,等了路今慈半天没等着,却是等来了这屋子的主人开门。
是名相貌清纯的女子,在这条简陋的平民大街上,唯有她的打扮独树一帜,杏色丝绸裙,翡翠耳铛,手中的银镯子预示着她生活的富裕。这女子妆容精致,乌发齐腰,抱着个双手靠在门边看鸢儿发愣已经习以为常。
鬼族的容貌向来上乘。
女子睨了他一眼,红唇微动:“我最近来月事,不接客,我表妹刚好来我这住,等她买完脂粉回来你可以问问她,不过公子你可要温柔点,我这表妹脾气有点娇纵。”
原来是风尘女子。
鸢儿尬笑:“我只是在这等人,如果姑娘嫌弃的话可以换的。”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了路今慈,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雨中,哦豁,不用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想她也算陪着宋徽月一起长大,那姑娘温温柔柔的,居然也有这么狠心的一面。
鸢儿啧啧两声,刚想拉他过来,却看见路今慈旁边有一个人,那姑娘与刚刚推开门的这名女子容貌很像,只是她更年轻,也更漂亮,那姑娘打着把伞并未束发,微卷的头发垂落在两肩,也穿着丝绸裙,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她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长得倒跟宋徽月有点像。
姑娘说:“公子?是谁家的小姐让你如此难过。”
鸢儿一时不知该不该过去,靠在门边的女子下巴对着那姑娘道:“这就是我表妹。”
鸢儿尬笑:“那巧了,雨中那位是我朋友。”
女人道:“看他这样,是被姑娘拒绝了是吧?倒是生了一副好看的皮囊,不过他这样的我们见多了,男子最喜欢在心碎的时候来我们这寻求温柔乡,你等着看便是,说不定你俩今晚都能留宿我表妹屋内。”
鸢儿笑得更尴尬了:“啊,那还是别了,我无福消受,寻花问柳这件事我估计他也做不出。”
女人笑道:“那你可错了,小公子,不信你看,你的那位朋友一直盯着我表妹脸看。”
第44章 出嫁
路今慈只是冷冷看了一眼以示警告, 那姑娘温声细语要给他打伞,少年却置之不理任由雨滴落在双肩,过来拽起地上看好戏的鸢儿:“走不走。”
女子有些唏嘘。
鸢儿一下子被拽入雨幕打了个哆嗦, 他看雨滴压弯少年的睫毛,路今慈肤色惨白,没感觉似的。
她叹了口气:“好, 你想通就好。”
路今慈身后,刚刚的姑娘又说话了:“公子, 你把我脂粉弄掉了。”
鸢儿垂眸, 在这瓢泼的大雨中,脂粉盒果然打翻, 可能是雨声太大所有人都没注意到。
路今慈没搭理她, 鸢儿肉疼地拿出一袋银子扔过去,姑娘接下后对鸢儿露出一个笑容,要是宋徽月看都不会看一眼。
鸢儿只当她市侩, 门边的女子又说话了:“两位公子,雨大路险,要不你们今晚就留宿于此, 几罐胭脂而已, 要不了这么多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