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月久久愣在原地,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所以你还是要去乌山?”
路今慈将温好的酒倒在火堆中,讽笑:“不过是去乌山取一盏八角魂灯罢了。药王谷那老东西说了,我将师家的传家宝交给他就告诉我解寒毒的法子。”
刺啦,火借酒势烧得更旺。
徽月听着他这句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见路今慈转过来伸手,有些懵,正要避开他已经抢先一步,将缠在她耳坠上的发丝弄下来,耳朵有些痒。
难怪刚刚有些不舒服。
路今慈哑然:“为什么要替我受罚呢?”
是人都知道为他不值得。
他未曾想到,也未曾预料到。
徽月没有回应,摸着下巴此刻是一动不动。她猛然间抓住他话语中一个极其关键的信息,抓紧他的袖子,问:“师家的传家宝是什么你再说一遍?”
路今慈皱眉:“八角魂灯。师家被灭门后就被乌山派人拿了去。”
“那万剑冢地图又是什么?”她脑中一片空白。
他从未见过徽月如此激动的模样,她很少失态,还是这般每个字拉得很重。路今慈探究道:“你问这个做什么?这两没什么逻辑联系。八角魂灯是师家的传家宝,而万剑冢地图一直都是天山的秘宝,只是除了大世家很少有人知道。”
此时此刻,徽月手中的塑月都有些发凉。
路今慈很快就察觉出徽月的不对,眯了眯眼:“难道有人告诉你万剑冢地图是师家的传家宝?”
“没。”
徽月深吸一口气:“我只好奇问问而已。”
只是好奇而已……
远处的如水墨黑白分明的山水在她眼中已经成了另一个景象,多像野兽的黑眼白牙,药郎在群山间纵歌,背篓上的镰刀都弯出忧郁的弧度,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巨网将她网住,徽月有些喘不过气来。
——“是我选择了你。”
——“师父,为什么是我?我只是一个凡人。”
——“……”
“可能是你我有缘吧。”
——“月月要好好修练,为师教你的心法记得练。”
徽月缓缓抬头看那黝黑群山呼吸顿觉毛骨悚然。
现在体内这个究竟是谁?
好巧不巧,脑中问灵的声音传来:“月月,你刚刚怎么突然切断了联系?”
不知道是否起了疑心。
徽月很快冷静下来:“只是和他聊了一点个人私事,过去的事了,不太光彩,怕污了师父的耳朵。”
“嗯。我当初交给你的心法还差最后一卷了。有时间还是练练,其中不单只是龙鲤派,还融合了其他仙家的优势……”
后面说什么,徽月已无心听了。
若体内这个不是真的师问灵,那她又为何能说出师问灵的细节,还有鸢儿和师问灵的往事也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她之前再看见鸢儿又好像根本就不认识。
这个人究竟是谁?
难道说……当年的事还有第三个人存在?徽月压住心底的惊涛骇浪,她就觉得天山的事太顺利了,前世没去过是觉得难,今生想试试没想到顺利得可怕。
怎么说也算是千年前的大能,却选了一个很普通的凡人……
什么勇气,什么是她最先找到的。
不如说是为了素缘玉体。
她已经不敢往下想。
怎么办,怎么办,外面还有个黑白双煞没有解决,这里又出了更棘手的事。
“宋姑娘……宋姑娘……”
几声叫喊将她思绪拉回,那对母子跑过来,感激不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就要磕头,做母亲的背脊宛若老牛,可能是这几年仙家都不太平连带着凡人也跟着受苦。
徽月叹息,要她起来。
女人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明显是藏了心事有些欲言又止,徽月示意她说,女人犹豫了一下:“有件事情我其实不想麻烦徽月姑娘的……只是……只是……”
她说到这就哭出了声,小孩接着她的话道:“姐姐,我与娘原本是要在龙鲤关三里外找爹爹派来接应的人的。我爹是做生意的平时比较忙,这次来接应的恰好是爹爹的朋友。这世道骗子多,临别前爹将信物交给娘,让娘千万要保管好,可是……可是……”
女人一触及伤心事就一拍大腿,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徽月很快就明白了:“信物掉了?”
小孩怯生生:“掉在客栈里。”
那客栈烧得只剩下一个骨架,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不祥。徽月没有多想,笑道:“是怕碰上黑白双煞?我陪你们进去便是。”
母子连声感谢,徽月拿剑正要走进去,路今慈出声:“我陪她们去。”
少年冷眼看着这对母子,嘴边总挂着不易察觉的讽意,剑被篝火照得黑亮。
以路今慈的修为不用多说,徽月犹豫,就是身份……
她左看那孩子。他缩着身,被吓得躲到自己身后:“姐姐……我怕……”
徽月看向路今慈,摸着孩子的头以示安抚:“还是我来吧,就是去找个东西,一会就好。”
第63章 拥抱
要是路今慈跟着迟早要把人吓晕, 徽月就独自带着这对母子一起去,路今慈脸色阴沉。
徽月道:“只是去一会而已。”
话说出口她又有点后悔。
没必要和他解释的。
火烧过后的客栈与外头是两个世界,空气中弥漫着焦味, 死气沉沉,仿佛进入了亡灵安详的世界。徽月随便抬眼,房梁上系着的破布在风中刺啦刺啦。
这里到处是烧焦的木板, 惨白月光从缝隙中挤入,危楼依旧阴暗。
很难想象当初在火场上发生过什么。不然以路今慈现在的实力收拾一个黑白双煞还是绰绰有余。但是这种地势下还要护着娘亲……确实很难做到。
收回打量的目光, 徽月随口问了一句找到了没, 久久听不见回响还以为是出事了,直到她拔出剑, 看见这对母子站在月光下一动不动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母亲没有影子, 而小孩站在阴影中弯着腰蹲着。看不到影子。
人为白,影为黑,黑白两只煞鬼可融为一体。
徽月闪身将剑横在两人间, 双手掐诀,小孩扭过头来对她抱以一个诡异的微笑,咯咯道:“素缘玉体……我等你很久了……”
毛骨悚然的声音融合在危楼里。
他如冰一样融化成黑影, 绕开她剑, 接在母亲的脚下。女人再回头,脸上生了黑纹, 眼睛也没有眼白。
徽月掌中生火:“果然是你……龙鲤派灭满门是你干的?”
火莲朝他飞去,黑白双煞消失在原地去。火莲就碰上了烧焦的木柱,却没有烧开, 被木柱的影子吞没。
煞鬼闪在徽月身后, 抓住她脖子,阴恻恻道:“这是我的领域, 你想干什么呢?龙鲤派怎么是我干的呢?虽然我也想把他们吃了,但护派大阵还是有麻烦的。还不明白吗?是他回来了……”
“他回来报复所有人了。”
徽月双脚离地,挣扎着使劲掰开钳制住她的手,塑月剑掉在地上,地面已经变成黑色的泥沼,慢慢吞没它。
他?
是谁!
煞鬼声音变冷,看徽月的眼神只是一个物件。
“我怕他找麻烦,所以素缘玉体,我只能借你身子一用,你别怨我,当容器其实不会很痛。你这么善良,那就好人做到底吧。”
说着,地上的影子化为一只只黑手,冲向徽月眉心,她神识似被丢进惠夷槽中挤压,撕开神经般地疼。
问灵忍着恼怒:“快运心法,他不过是想用最低级的手段控制你神智!你别被他影响!”
外面。
越晚柴火烧尽,篝火暗了下来。
宋铭道:“不是说只是去取个信物,月月怎么还没回来。”
掌门夫人望着夜幕下的客栈,掩饰不住的忧虑:“阿铭,你进去看看。”
宋铭刚要起身,路今慈抢先一步,宋铭追上他:“喂,你去干什……”
路今慈回头,黑眸中火光跃动,伸出两指念了些什么。宋铭往前走却发现自己一直在原地遇了鬼打墙,怔然望着路今慈的背影。
走不出去。
少年一袭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浑身煞气宛若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周围邪魔就瑟缩在原地。
“主子……”
一个舵主还未来得及说完就失重飞出,路今慈居高临下睨了一眼,咬了一下指节。
屋内。
壁灯,墙,所有的摆设就随同融化的冰一样化为泥沼,编织成一个黑牢狱,缠绕在徽月的四肢阻止她挣扎。
黑白双煞的手从后覆盖在她的眉眼间,阴影遮住她的视线,比冰凉更令人心神不宁的是对方的身体在逐渐消失,这便意味着徽月的神智正在一点一点被剥夺,她会真正变成一具听话的傀儡,煞鬼的容器。跟当年的江南北有的一比。
她额头似要炸开。
痛苦依旧没有停止。
好疼,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啊!
问灵微怒的声音传来:“还在犹豫什么,真的想成为他的容器吗。快运心法!将他弄出去!”
徽月一直捏着诀让蓝火缠绕,只可惜根本就伤不到对方。
曾以为自己很幸运,在满是修士的世界里即便是凡人开场,父母疼爱,有个很关心她的鸢儿。重生后才明白,他们其实一直在保护自己,鸢儿从一开始也是冲着她来的,路今慈入魔的表象背后是被掩埋的罪孽。
很多看似的好其实是利用。
用还是不用。
她根本不知道代价。
问灵一直在催促,就差亲自上她身。
“月月,快想想为师教你的心法啊!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想想你娘,想你哥哥,他们还在外面等你!”
徽月掐诀的手瘫软依旧没念心法。
或许痛到极致就会变成这样。她眼前的世界极度扭曲,眼前危楼的轮廓黑白分明,上下颠倒。
黑白双煞笑道:“别做无用功了,在我的地方大罗金仙都得脱层皮,只是囚禁你的神识又不是毁灭。我说你们人类也真够奇怪,明知道结果不会改变还要挣扎?不如减轻一点痛苦。”
一边是深渊,另一边也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真的要用心法吗?
她念动了第一个字符。
恍然见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一会儿宋徽月,一会月月,徽月朦胧睁开眼,看见黑刃带血的少年,两辈子加起来都很难见到他像现在这样杀意漫天,各种血符在他身后飘飞,将黑色的泥沼炸出一个深坑。
路今慈手中剑脱手而出,眨眼的功夫就贯穿黑白双煞的脑门。
黑血狂掉。
黑白双煞脸色一变:“是你?”
路今慈眼中闪过杀意:“放开她,我给你一个好的死法。”
语调很冷,明是秋夏交加却宛若寒冬腊月,掉进了冰窟窿般刺骨的寒。
她嘴唇微微一颤,直接就念错了一个字符。
他知道危险还来。
路今慈目光一刻都离不开她:“宋徽月,睁开眼睛看看啊,你最恨我了,你不是无时无刻都想要杀了我吗?我现在就站在这,你来,我不动。”
“路今慈无恶不作,狼心狗肺,白眼狼,说过一大堆很伤人的话。他很坏,你要来杀了他,让他就地伏法。”
“宋徽月,不要连他性命都没取你就输给这阴沟里的老鼠。”
黑白双煞当即就怒了:“你骂谁?”
“好一个伉俪情深,等我将她炼成傀儡第一个就杀了你!”
她脑中浮现两世的很多事,被爱与背叛,第一次拿剑的感觉,拔下簪子刺入路今慈的脖子感受他有力的脉动,还有还有,中秋圆夜,爹爹娘亲的笑脸。
还有这么多东西需要守护。
扰乱的秩序也要回归正轨。
就这么算了着实是可惜。
徽月咬牙,催动着沉沦在黑沼中的剑破空而出,擦过她后颈砍断黑白双煞的手,就连问灵也始料未及,催促的声音停止。
路今慈勾唇,眼神炙热地看向悬浮在空中的白衣少女,她手中的剑光辉如月光穿透白蛟鳞片,清冷地望着断手逐渐恢复的黑白双煞,那些想要强行钻进她神识的黑手通通被驱散,发出尖锐的嗡鸣。
徽月额间莲印耀眼,剑砍向人影交接处,黑白双煞顿时被分裂出两人。
她冷声:“这是我的神识,我要你滚就滚。”
随之飞来的血符形成一个囚笼,黑白双煞被打回了原形困在里面,徽月指尖引火,将他烧成灰。
黑白双煞尖叫:“别以为这样你就能逃出去了!这是我的地盘,我死了,你们都给我陪葬!”
随着他声音消失,地面剧烈摇晃,原本近在咫尺的出口一下被拉得很长,已经透不进一丝光,全部变成了黑漆漆的甬道。甬道弯曲如人的小肠,空间还不断地被挤压缩小。
徽月在脚下坍塌的瞬间,飞奔向路今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