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木自上方坠下,地面裂开,她不顾早已红肿的脚踝。
路今慈顺势将她按入怀中,飞扬的发丝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后停歇,他手指扣入徽月的发丝,另一只手死死扣着她的背脊,手背青筋凸起,好像下一秒就会被分开。
徽月状态明显不对,浑身瘫软,面上没一丝血色。
要不是被他托着,直接就倒在地上了。
路今慈冷眼看越来越弯曲的甬道,低声说:“我带你走。”
超越了原本的能力范围,徽月嗯了一声,气息越来越弱。
路今慈将她背在身后,一如徽月前世年少时背着浑身是血的他一步步走向他的院落,他曾暴怒地质问她为什么,也曾痛苦地推开她,此时此刻他只知道自己离不开她。
前方的路很难走,世道多艰。
他涉过最黑的泥沼,毒血缠绕着他的手臂一滴滴滴落,一声不吭。
影响徽月现在状态的其实还有个最深层次的原因。
刚刚黑白双煞入侵她神识海的时候,师问灵差点就出手了,神识碰撞间她也从中窥探到了对方的一些记忆,她压下心底的惊骇,属实是没想到她居然是那个人,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棘手了。
神识消耗太大,她很疲惫。
垂下眼,下巴搭在路今慈肩上微微喘着气。
自然不可避免看见了他袖间留下的黑血,因为光线太难,很难注意到。
她下意识瞪大眼。
这毒他不是说解了吗?
第64章 圆
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你身上的还不是一般的见鬼青, 而是炼了千年的,不死是命大,倘若你是凡人三息就断气!”
少年恼怒的面容浮现在眼前。
——“不用解药, 我帮你解便是。”
落在地上的黑血着实令人心惊,少年却浑然不觉。
徽月忍不住提醒:“你看你手。”
他身形一颤,手下意识埋藏在袖下, 没有回头看她脸上的表情。
“怎么了?”
头一回,她在路今慈没什么感情的声音中听出了慌乱。
徽月愣了一会, 嘴唇抿了抿:“没什么。我说, 你还是别咬手了,指甲盖要被咬没了。
我哥哥小时候也爱咬手, 爹爹说容易得病他就是不信, 反过来说我爹迂腐,后来真生病了才改掉这个坏毛病。所以说……”
仿佛这样就能掩饰她心里真正想说的话。
路今慈突然停住脚步,马尾翻飞贴住徽月, 有些扎脸。
徽月也意识到不对,后悔提到家人。
甬道阴影遮掩住黑沼映射在少年眼中的碎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 他说:“嗯。”
她放他背上的手收紧。
路今慈一直都走得很稳, 怕她颠着。
头顶的炭灰一直在飘,视野灰蒙蒙的。
这时候徽月想, 要是这条路再长一点就好了。没有他人的偏见,也没有肩上的责任,往外等待着他们的不仅仅是光亮。
四周还在坍塌, 徽月意识也在一点一点模糊, 扣在他背上的手逐渐松弛,路今慈也感觉到了, 速度变快。
他试图说话让徽月保持清醒:“月月,你还记得当初被我打翻在地的糕点吗?在你走后我捡起来吃了。”
徽月眼皮很重,气若游丝地嗯了一声。
“月月你知道吗?我从路泌泌被那个狗东西杀害开始就没有选择,为复仇我必须要不择手段飞升。不能像别人那样自由爱恨,我怕靠近你会伤到你无论前世今生一直表现得很坏很坏,无可救药,但我不会一直坏下去,因为我离不开你。”
头顶上的断木一直在不停地掉,砸在路今慈脚下。随着徽月喘息越来越重,他发现不对劲一时也是急切,将她放下,背靠着甬道。
少年魔王一时竟变得笨拙起来,从乾坤袋中翻找着什么:“是不是寒毒发作了?我给你找药。”
然后才想起药当时已经交给徽月了,而徽月并不知道莫名多出的瓷瓶是什么,留在了长衡仙山。
倒底神识受了很大的影响。
她脸色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目光游离地看向
他:“没事,我只是有点累。你觉得我们能出去吗?”
迷茫地望向遥远的出口仿佛中间隔着万丈悬崖,要是路今慈一个人肯定可以,问题是还带着她,徽月掌心掐出血,还得承受着体内那个冒牌货的连环轰炸。
师父道:“你现在神识受损这么严重刚刚还一意孤行。明明可以用心法的。”
徽月深吸一口气:“抱歉,我那时意识太模糊脑中一直嗡嗡的,听见的全是黑白双煞的声音。”
师父沉默:“那你先出去再说。”
肯定是要出去的,徽月思绪被路今慈声音拉回。
路今慈对着徽月的眼眸轻笑一声:“这不是废话?”
他抬起徽月的下巴,指节亲抚过她的唇,另一只指节无意识凑齿间,刚想咬一下又想起徽月刚才的嘱托,抬起的手回归原来的位置。
少年掷地有声:“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你带出去。”
或许邪魔不太会说谎,所以路今慈的喜欢是纯粹的。
徽月经历过太多次背叛,到头来却发现如今能相信的恰恰是她原来最讨厌,最带有偏见的那个。
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路今慈,你说到做到我就原谅你啦!”
已经无暇顾及路今慈刹那间兴奋的目光,徽月说完眼前是一片黑暗,几个人的神识碰撞在一起她的损耗是最严重的,人意识不清的时候就容易出现幻觉,那个冒牌货记忆里的场景不断在她脑中显现。
不是黑漆漆的树林就是猎人的陷阱,最后停留在一片雪山之巅,但不是天山,而是生活着很多居民的长白山。
一抬头就可看见白墙黑瓦的古宅,檐下挂着铜铃,铃下红穗在凛冽寒风中飘扬。
她呆呆看着牌匾上的字,眼角被一片冰雪覆盖。
融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师府。
既然是他的记忆。
那她现在就在这冒牌货体内咯。
很快她的猜测就被印证。
在铜铃声响十下的时候一辆马车在师府前缓缓停下,从上走下一名年轻的姑娘,闭眼低眉,白衣蓝纱。她是典型的鹅蛋脸,簪上牡丹花难掩眉眼间的英气。
师问灵在她眼前停下,黑白披帛自旋着的手臂飘飞。
“小狗狗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奄奄一息躺在这,是谁欺负你了?”
她听见自己开口:“我不是小狗,我是邪魔。”
师问灵愣了一下:“别闹了,他们说邪魔很厉害也很坏,你趴在这也不是办法,天气冷了,我把刚买的烧饼给你,你赶紧走吧。”
“……”
场景变化,现在徽月是在龙鲤派,只是她现在的处境不太好,被关在笼中,贴着生锈的栏杆,望着牢狱外广阔的星河不知道在想什么。
原来是被抓住了啊。
外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来了一名俊俏少年,他一双修过的丹凤眼极其风流。
徽月还是能从五官的轮廓中看出这是师问灵。
师问灵环顾四周,抓着铁栏杆:“我就说是你。小狗狗,你怎么会在这?”
对方回答:“他们说这是我应该的,因为我是邪魔中评级最低级的。”
师问灵叹了一口气“原来是同类相残,弱者的确很容易被排挤。他们都说邪魔很坏,可我觉得你好可怜。我找个机会放你出去,你走吧。”
“……”
邪魔沉默了一会:“他们说得对。”
的确说得对,徽月想。
但排挤他的不只是邪魔,还有鬼族,其中就有个黑白双煞。
可师问灵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了,你有名字吗?”
她抬头看看黑幕中那一轮圆圆的月亮:“你们邪魔好像不太爱起名字,就算有也是千奇百怪的。就叫你圆吧。”
师问灵总是来找他,在偌大的龙鲤山拜师学艺无一个知心好友,她又是女扮男装平日里都是避开众人,自然将圆当作了倾述对象。
“圆,我今天给小师叔送药被他认出来了,你说我会不会被赶下山去。好烦啊,这么办。圆你怎么总不说话,跟闷葫芦似的。”
“……”
“圆,他说帮我保密,小师叔人挺好的,他叫秦渊,他今晚上偷偷带我下山去玩,陪我吟词作赋,挑灯看尽人间勾栏的繁华。以前在长白山爹爹从不允许我去那种地方,我挺高兴的。”
“……”
“圆,我们今天溜下山玩的时候遇见了他的义父,他义父凶巴巴的,对他一点都不好。我好心疼他。”
“……”
他没有说话,问灵就蹲在铁笼前背靠着,望着天上的星星突然回头,眼眸仿佛也染上了星光。
她悠悠说:“圆,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哦。”
圆很少说话,只是冷淡地看着她,这或许也是问灵爱找他倾述的原因。
但是很快他就见不到她了。
因为他的同类上师家找不到传家宝气得灭了她满门,师问灵一夜间长大,誓于邪魔不死不休。
听说她回去了。
没有再提过圆,也再没说过秦渊这个名字。
圆也在一个夜晚溜出牢笼,趁着龙鲤派掌门大寿举办宴会,屠了龙鲤派满门。
他钻进树林里,浑身是血,像猴子一样舔着自己的伤口。
江南北看见了,只当是一只低级的邪魔,笑着布下天罗地网抓他。
路泌泌一生的悲剧从此开始。
没想到他会在飞升后回到人间,取代了师问灵,甚至寄居在自己体内,是不是和黑白双煞一个目的想要将她当成容器?
可对于一个已经飞升的人来说要这么多力量有何用?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力量他都有了。
除非,徽月浑身发凉仿佛坠入了冰窟,他想取代天道。
她曾与天道打过交道,天道虽然也自私,但能成为天道维护世间秩序就说明了它的实力。
难道说发生过什么让天道力量削弱?以至于让圆转了空子。
徽月突然想到一件事,一切都合理起来了。
路今慈前世以灭世来要挟天道换她重生,不是没有代价的。
她几乎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外头那么多事情还没解决,这里又来一个更棘手的事。
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徽月醒来的时候最后的想法便是:要是让圆取代天道,世间这么多生灵就都会没命。
现在都不是乌山的问题,也不是路今慈的问题,已经成了她的问题了,体内这个就是一个定时炸弹啊!
徽月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娘亲,然后是路今慈,路今慈一直守在她床边,紧紧抓着徽月的手。
徽月没有抗拒有些欲言又止,该说什么?总不可能说你费尽心思想要杀的爹此刻就在我体内吧,切断联系一次对方已经起疑心了,不能再露出马脚了。
感受着徽月下意识反抓住他的手,路今慈唇角微勾。
这时候,一只邪魔匆匆跑进来:“报!主子!鬼泣血现已经到乌山了,他说,他说……”
路今慈冷眼看向他:“他说什么?”
邪魔惶恐,仿佛下了千万般决心一般:“他说……这是他原话!他说让主子赶紧滚过去受死,您死了,乌山就可以滚下去陪葬了。”
第65章 送簪
徽月挣扎起身, 被路今慈拦住。
她怔然握住他手臂,紧抓着,鸢儿显然是将乌山当成终结一切的地方。那封信她根本就没听进去啊!
徽月道:“她敢要你来定然是有所准备。”
路今慈沉声:“你别管, 带你哥你娘回长衡仙山便是。他的事我会解决。”
说着,拿出一个盒子给她。
感受到徽月疑惑的目光,少年别开眼, 像是很随心:“这个,你回去的路上再打开。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但你别急着拒绝。”
盒子外观只是简单的檀木、方形, 上边刻着一些雕花。徽月瞅见熟悉的雕花, 是他手刻的,居然还设了咒符, 这么怕她提前打开。
反正收了也没太大的影响。
徽月确实没说什么, 不知是不是修了心法的原因她恢复的速度很快,很快就能走下床。隐隐不安。
黑白双煞已死,那些修士早就各奔西东。宋铭进来了她就跟着哥哥和娘亲收拾东西一起离开。
娘亲进来时候甚至还愣了一下, 回神道:“娘还以为你会跟他去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