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渡口——芙里有蓉【完结】
时间:2024-05-08 14:41:09

  在星复看来,那名女子容貌虽不及天上那些仙子艳丽,却带着一股“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绰约,天然便有着亲切的感觉。这种感觉他形容不上来,但就是容易让人心安。
  “公子,你醒啦。”
  “敢问姑娘,这里是……哪里?”
  “这里……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山。公子,你受了很重的内伤,这儿也没有什么好药,要不您先在这里修养几天吧?”
  星复握了握右手,熟悉的波动并未出现,他刚想说“不必了”,突然就开始了剧烈的咳嗽,胸口像被什么揪紧了似的,一时半会接不上气来。女子赶忙上前轻拍他的后背,猛烈的咳嗽才慢慢平息,他刚想喘一口气,喉咙里突然涌上一股温热,下一秒,红的不能再红的鲜血从他的嘴里吐了出来。
  ……
  “……公子,你这身体状况怕还是要调养上几个月。”
  “……劳烦姑娘了。”星复又吐了一口血。
  面对这个血腥的场面,两个成年人还算淡定,小孩子却不淡定了。那个小孩从来没看过那么多的血,看着那个奄奄一息的漂亮哥哥,他鼻头一酸就哭了起来。
  “娘亲,哥哥怎么吐了那么多血,是不是很痛哇……哥哥是不是快死了……”
  “恪儿,别乱说!”女子一把捂住恪儿的嘴。“哥哥只是受伤了,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真的吗?”
  “真的。”这次回答的是星复,他朝着小脸通红的恪儿笑了一下,恪儿立刻又躲进女子的怀里了。
  “公子,恪儿年纪小,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让您见怪了。”女子尴尬地笑着。
  “无妨,本就是在下打扰了二位。有这么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想必姑娘的生活一定充满欢笑吧。”
  女子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也算是吧,多亏了恪儿,我这个苦命人也算是有了寄托了。”说着,一滴泪水突然自眼角留下,女子伸出袖子擦干了泪水,笑着问星复道:“公子,那你呢?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只不过是一个旅人,四海为家,路上闹了点误会,阴差阳错地来到了这里。”
  “敢问姑娘贵姓,在下也好有个称呼。”
  “我……姓杜。”
  “杜小姐,在下星……姓傅。”
  “傅公子。”杜若晴微微颔首,“房屋简陋,也没什么拿来招待的,还望公子海涵。”
  “杜小姐见怪了。”
  母子二人走出屋子,星复立起身来,眉头微锁。
  那名女子的长相与言语着实不像是山野村妇,还有那个孩子,反而不像是农夫的孩子,更像是某个贵族的后代。气质是骗不了人的,他们母子俩并不属于这个地方,星复碍于自己灵力尽失,无法探查他们的身份。目前看来,他们并不会对自己下手,自己的灵力看来也不会那么快恢复,事到如今只能静观其变,走一步看一步了。
  “苍齐山……不知道怎么样了。”星复摸着隐隐作痛的脑袋,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迷茫。
  那么重要的战役,可不能败了。
  “傅公子,休息得怎么样了?”杜若晴端着一碗药进来,恪儿依旧跟在她的后头。
  “劳烦姑娘费心,已经好多了。”星复浅笑。
  “这是我摘的一些草药,或许能调养一阵子。”
  “多谢。”星复刚想伸手去接,两只手却突然不听使唤似的怎么也抬不起来,就算是抬起来了一段距离,又立刻无力地垂下。
  ……本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弱了?星复上神黑着脸自问。
  “额,傅公子,还是我来喂你吧。”杜若晴尴尬地笑了笑,吃力地舀起一勺药送到星复惨白的唇边。
  星复虽然说是个地位颇高的上神,但是一点也不习惯这种被伺候的感觉,有什么事情都习惯亲力亲为,有什么事情不是施个法就能解决的?
  好吧,只能认栽了。
  星复张开了嘴,滚烫的药汁抖着送进他的嘴里,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比普通人还要普通的存在,哪里招架得住这个温度。新鲜热乎的药汁立刻就吐了出来。
  “对不住,我忘记了它刚熬好……”杜若晴脸上的痛苦与有苦难言的星复相当,她赶紧又舀起一勺,用嘴凑近吹了几下,这才将它凑近星复冷汗直流的脸边。
  虽然这碗药苦的不得了,但对于忍耐能力极强的星复来说勉强能够接受,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刚才杜若晴凑近勺子的动作,轻飘飘的气吹得他的心里有些痒,但又说不上来这代表着什么……这样让他更烦躁了。
  一碗温暖的药汁下肚,星复苍白的脸上勉强有了丝血色,杜若晴出去看着药,恪儿瞪大圆滚滚的眼睛,对着星复冷淡的脸左看看,右看看。
  “怎么了?”
  “傅哥哥,我爹会不会长得和你一样好看啊,恪儿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他一面呢。”
  “你爹是谁?”
  “我娘说我爹是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然后她就不告诉我了。”
  “既然是大将军的话,那应该长得也很好看吧。”
  “我也觉得,不过将军是什么……”
  “你们在说什么呢?”杜若晴抱着几张毯子走了进来。
  “没……没什么。”恪儿一幅做贼心虚的样子。杜若晴本想刨根问底,但看见身旁还躺着一个毫不相干的男人,最终还是装作无事发生。
  “傅公子,敝屋简陋,没有什么下脚的地方,您就先睡在这张小床上吧,我和恪儿就睡在隔壁。”
  “多谢杜小姐,接下来的日子劳烦您多加照顾。”
  “娘亲,我想和傅哥哥一块儿睡。”
  “恪儿乖,傅哥哥受伤了,需要一个人静养,别打扰他了。”
  恪儿嘟着嘴,但还是不情愿地点了头。临走前,恪儿偷偷凑近星复的耳朵,道:“大哥哥,我晚点再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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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月明星稀,一束月光穿过木窗,懒散地撒在一把长剑周围。
  这把长剑剑柄玄黑,上面刻染着金色的花纹,有着巍然不可轻犯之色,剑身雪白,似乎与极寒处的冰雪之色并无差别。月光柔和的过渡将它赋上一层神圣的光圈,仿佛置身于大雪纷飞的神山,那把傲然凌世的宝剑深深沉睡在了冰雪之中。。
  星复盯着那把安静的剑,嘴唇一动,剑身开始剧烈地颤动,没过多久又突然平息下来。
  “果然还是不行……”星复喃喃道。突然,强烈的不适感再次席卷他病弱的身躯。猛烈地咳嗽起来,胸口如火般炙热,星复勉力支撑住身子,右手捂住胸口,用力把腥甜的鲜血咽了下去。
  在这张床上躺了三天,仅仅靠着几碗草药吊着,身体恢复的速度远远低于他的预料,从前的他根本不必在乎这些伤痛,数万年的修为让疗伤只是一个轻如牛毛的流程,一眨眼的功夫,细微的痛痒便会消失,恐怖的伤口便会闭合,但如今的他灵力尽失,灵脉微弱到连自己的武器都感应不到,虽然感觉到身体在慢慢恢复到从前的状态,灵气也在慢慢聚合,但辞朔那一掌让他五脏受损,行动不便,即便他恢复了灵力,这天地或许又变了一副模样,等到他回去的时候,魔界的手究竟会伸到哪里……
  胸口又开始痛了——
  星复强忍着痛楚,用力揪紧胸口,疼痛的感觉逐渐蔓延,他索性垂下双手,闭眼默默忍受,额上冷汗直流。
  “事到如今,只能先找到白虎疗伤了。”星复心想。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推开,杜若晴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她的脸在黑暗中迷蒙不清,慢慢走近,秀丽的脸庞才逐渐清晰。
  “你……还好吧,方才咳得厉害,恐怕是伤到心肺了。”
  “无妨,不必担心。”
  “傅公子,你这伤已经不能再拖了,要不还是去镇上看看吧。”
  “杜小姐不必担心,在下的恢复能力比较强,这些伤过段时间就会好的。”这话对着一个普通人说恐怕是疯了,如果他是个人也不会相信。话刚落下,喉咙又开始发痒,星复捂住嘴轻咳了几声,便听见杜若晴关切地说:
  “我只会看伤,不擅用药,傅公子的伤虽然伤及内脏,或许问诊及时还有转圜的余地,等你能够下床了,我们便去镇上的郎中那里看看吧。”杜若晴紧紧地盯着星复的双眼,眼底的温度似乎在他的心底烙下一块印记。他知道这只是正常的关心,但他总是忍不住多想,他不敢对上她真诚的眼神,微微躲闪,轻咳了两声:
  “杜小姐,你可还记得救下我的地方?到了那儿或许会有法子。”
  “记得,不过那里除了树什么都没有,能有什么法子?”
  “小生有些东西遗漏在了那里,或许会对小生的伤有帮助。”
  杜若晴迟疑了片刻,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阵窸窣,她将信将疑道:
  “好吧,待你好转些了便带你去。”
  “恪儿呢?”
  “他睡得正香呢,一点也不像是流离失所的样子。”杜若晴苦笑。
  “你们是逃难来的吗?”
  “算是吧,家门不幸,无所归依,从此只有我们娘俩相依为命了。”
  好像是心头结了一层厚厚的痂,杜若晴并不想过多谈及这段斑痕累累的过往,她扫了一眼月光照耀下的长剑,开口道:“这把剑,真是稀有。”
  “姑娘见笑了,家父留下来的遗物罢了。”星复再次开始瞎编。
  “那尊父必定是在江湖上大有名望了,玄铁铸成的剑一般人可拿不到。”
  “我可以拿起来看看吗?”
  “请便。”
  杜若晴放下水盆,只是双手拿起这把长剑,在皎洁的月光下仔细端详,皎然出尘,嫣然含笑,人比花娇。
  “它叫什么名字?”
  “风斫。”
  “好名字!”杜若晴脱口而出。
  “姑娘也是懂兵器的人?”
  “耳濡目染,略通一二罢了。”
  绕来绕去,看来话题又绕回原点了啊……星复不知这句该不该讲,但还是讲了出来:“姑娘的父亲是刀匠吗?”
  “不是。”杜若晴的神情突然激动了起来,眼底布满复杂的情绪,星复皱起眉,正想询问,只见她收敛起神情,叹气道:“也罢,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这些陈年旧事,也不必再挖出来评鉴了。”
  杜若晴拿出水里的巾帕,将水拧干,水珠漉漉滴下,发出沉沉的声响。杜若晴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伸出手来轻轻擦拭星复脸上的汗,星复不知所措,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试着抬了抬手,胸口又开始发闷,他赶紧把手垂下,一动不动,看着擦汗的手逐渐逼近他的脖子。
  星复心一横,咬牙闭眼,“忍”字在他心里念叨了无数遍,谁知杜若晴擦完了脸就收回了手,端着巾帕站起身来,嘱咐了两声,便推门离开。
  ……又是他想多了。
  不远处的风斫突然有了反应,在月光下逐渐转变了方向,剑柄逐渐指向星复的胸口,星复不知所以然,用手轻轻覆上心口,心脏规律地跳动着,一声一声。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杜若晴的气息充斥了整个大脑,她抱着一个婴儿,自火海中走来,痛苦的表情愈来愈清晰……
  星复猛地睁开眼睛,风斫没了动静,月色默默消隐。
  心跳得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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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无悲无喜地躺了几天,几日以来要命的咳嗽终于安分了下来。身体轻松了些,摸索着可以下床了,星复推开木门,清晨的阳光暖暖地撒在身上,屋子被篱笆围了起来,篱笆内有几块菜圃,初生的绿芽稀疏地冒着头,一眼望去心情便舒畅了不少。
  篱笆外长着一片竹林,徐徐清风拂过耳边,星复听见的是竹海的歌声。
  “大哥哥,你会走路了!”听见恪儿稚嫩的声音,星复回首微笑,语气舒朗道:“是啊,可以陪恪儿玩了。”
  恪儿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黑溜溜的眼里迸出清澈的光,他一把抱住星复的大腿,嘴角快咧到耳后去了。
  星复低头摸着小恪儿的头,便听到杜若晴的声音传来:“恪儿,别胡闹,傅哥哥的病还没好呢。”许是为了哄小孩子,杜若晴的语调刻意上扬了些,在星复听来竟有几分娇俏的意味。
  “喝点粥吧,刚煮好的。”杜若晴将一碗略微发黑的粥递给星复。恪儿顺势跑到她的身边,杜若晴一把将恪儿抱起,低头用鼻尖蹭了蹭恪儿柔软的额头,恪儿嬉笑着将头埋进她的怀里。杜若晴展颜一笑,柔和的阳光打在她的身上,印进了星复心里。
  岁月静好,大抵是面前这个样子吧。
  星复一口一口吃着发糊的的粥,滚烫的触感让他的脑袋异常清醒,胃像被包裹起来一样,焦灼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呆了十来天,星复第一次看到这座小木屋的全貌。屋子不大,只有厨房和一间寝室。外墙早已发黑,想必也上了年岁,两个辗转飘零的旅人,是如何与这一个与世隔绝的老屋有了联系呢?
  “杜姑娘,这座房子,看着已经十分古老了。”
  “这间屋子,原本不是我们在住,是一个好心的老奶奶住的地方。”杜若晴说着便低下了头。
  “娘亲,恪儿好想吴奶奶啊”恪儿抱紧杜若晴,纯真的双眼里没有悲伤,也没有追念,但这就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最淳朴的思念。
  “当时我和恪儿流落街头,已经好几日没有吃什么像样的东西了,如果不是她的话,咱们娘俩都不知道会在哪里。”
  吴奶奶的儿子很小的时候便被人贩子拐走了,女儿在两岁多的时候夭折,几十年来和老伴相依为命。老伴走后,一个人孤独地生活了十余年,直到遇见了杜若晴和恪儿。
  恪儿当时只是个襁褓里的婴儿,杜若晴抱着哇哇大哭的恪儿挨家挨户地讨要吃食。当时没有谁会雇要一个带着孩子,来历不明的女人,除了那些见不得人的地方。身上的首饰都已经当完了,再没有什么钱去换饭了。看见衣衫不整的二人,吴奶奶心里想着的是自己早夭的儿女,毫不迟疑,她将母子二人带回了家,煮了两碗热腾腾的米粥。
  收留了母子二人后,吴奶奶度过了人生中最为安逸快乐的3年,临死前,将屋子交给了她。
  含泪讲完这个故事之后,恪儿已经睡熟了,杜若晴仰头,笑着将眼里的泪擦干,而后又说:“不好意思,触景生情,突然讲得有些多了。”
  “不,其实没事的,没想到你的经历如此……曲折。”
  杜若晴勾唇一笑,沉吟许久后方应答道:“从小,我的父亲便不许我流泪,就算泪水已经在眼眶打转,无论如何都得忍回去。”不知何时,她的眼里已没有泪花,只有发红的眼眶能证明她曾经失控过。
  “后来,即使是到了最落魄的时候,我都没有想哭的感觉。”
  “其实也不能怪时运不济,我反倒觉得我太幸运了,我宁愿去承受千古的骂名,也承受不住那碗冒着热气的粥,但我又舍不得离开这份温暖,或许是我太贪心了吧……竟也在这世上多活了那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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