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君他有病——北岛树枝【完结】
时间:2024-05-08 14:43:34

  不过也是,那日花楼她的确没留下名讳。
  紫金香炉内早早燃上的香依旧未停,甚至不知在何时愈发浓郁,轻薄的梨子佐着呼之欲出的馥郁奇香自炉口袅袅。
  兴许是惧意使然,她心底紧张到燥热,凤冠令她觉得身子都变得沉重,连带着昏暗的屋内也模糊起来。
  好想睡觉……
  太子神情淡淡,步至窗边将窗大开,解下喜服上的束带,用桌上的凉茶浸透后丢给她,“捂住,别出声。”
  门蓦地传来窸窣声动,而后一道怯怯的女声自屋外传来。
  “启禀殿下,奴婢来送殿下与娘娘的合卺酒。”
  门外小宫娥以纱粉色缎子裹胸,下坠白色曳地水裙,整个人淡若轻雾似的。
  她端着酒壶与杯子羞怯地抬头与傅沉砚对望,余光瞥见靠坐在床边阖目似沉沉睡去的温泠月。
  得了允许,将合卺酒置于桌上,垂首对太子道:“殿下,请允许奴婢为殿下和娘娘斟酒。”
  他沉默不语,瞧着小宫娥的动作,忽然道:“是母后让你来的?”
  斟酒的手一抖,小宫娥赔笑,拎着酒壶说:“回殿下,是主管说殿里今夜要用到的合卺酒未送到,特命奴婢送来。”
  “哪个主管?”傅沉砚一点点迈向她,清晰地看见她将要挂不住的微笑。
  “是季、季公公。”
  “是吗?那倒是奇怪,孤怎么记得,几日前季主管告假半年,刚换成裘公公了?”他依旧未停止逼近她,小宫娥却只顾着低头,胸前浑圆若隐若现,结巴道:
  “兴、兴许是奴婢记错了,的确是裘公公,没错。”
  “那便更有意思了,东宫里何时有姓裘的主管?”他故意欺身上前拉过小宫娥颤抖的手,唇微扬:“记错了也不要紧的。”
  她试探性地抬头,卷睫泛着水光,娇唇上的口脂恰到好处,一副梨花带泪雨的美人模样。
  他目光一寸寸在小宫娥脖颈游走,直到确认了什么,始终负在腰后的手忽然抬起。
  凌光闪过,待面前人没反应过来时,骤然间酒壶落地,血肉被刺破的乍响传来,鲜血溅在窗上张贴的喜字上,诡异的寂静。
  方才羞答答的小宫娥已没了气息,脖颈处一道似胎记般的印痕从中被利刃劈开一道。
  本昏昏欲睡到险些真睡去的温泠月被忽然的动静吓了一跳。
  方才睁眼便见傅沉砚左手拖着一把长剑,用帕子一寸一寸擦拭着方才碰过小宫娥的手指,嫌恶地丢在血泊里,继而俯身在香炉中翻着什么。
  顺着望去,那只摆着半碟杏仁软酥的圆桌旁,一个貌美的小宫娥倒在血泊中,断了生气。
  “杀、杀人……”温泠月疯狂掩住嘴,抱住随手捞起的软枕缩成一团。她不知方才为何那么困倦,而只迷糊的短短一瞬,眼前便多了一具尸身。
  傅沉砚却视若无睹,放弃查看香炉,反倒问起温泠月,“典礼后有人进来过吗?”
  她思索片刻,“算、算有吧。”
  “守夜的下人都瞎了吗!”
  温泠月摇摇头,“不、不知道。”
  太子气急反笑,将香炉盖狠狠扣上。
  “一个时辰前有一个小宫娥来给炉子添香,说怕不足以燃至清晨。但也不曾久留,添罢了香便离开了。”
  她不明白傅沉砚所言之意,但却惊讶道:“就、就是她!”
  温泠月指着地上死去的小宫娥惊呼。
  顷刻,只剩下凤冠玉穗琳琅声。
  剑身上的血顺着剑柄滑至他手上,太子若有所思,而后朝她步来。
  完了,傅沉砚拿着刀,是她撞见他杀了人,要来灭口吗?
  冷剑逼近,她几近能在刀刃淬光里看见自己的脸,苍白无力,连胭脂都掩不去。
  她从未觉得自己的命像此刻这般沉重。
  杀了小宫娥,终于要轮到她了吗?
  温泠月脑中猛地闪过个念头,继而不再后退,紧紧阖上双目,手也从红缎被褥移到喜服裙摆上,嗓子干涩,视死如归般。
  预想的冷刃并没有如期而至,反倒另一股激烈冰冷的力量掐住她下颌。
  头顶摇摇欲坠的沉重凤冠终于坠在软榻上,纷繁的玉石珠帘交缠相错,她的眸子被逼迫着看向伸出手的男人。
  傅沉砚半跪在床榻上,凑近她的脸。
  从未被如此强硬对待的姑娘被疼痛逼出些泪花,却死死咬着下唇,她觉得避开还会比这更痛。
  “以你之见,孤为何要娶你?”
  温泠月一怔,头脑飞速闪过花楼里二人唇齿交缠的画面,却死活说不出口。
  她知道,她造了血孽。
  “因为……殿下要臣妾对您负责。”
  说罢,她小脸通红,怎会有这样逼着她说这种话的人!
  太子眼中闪过一瞬疑惑,不知这从未相见的姑娘为何吐出这样一句。
  恍惚中,手上力道有一丝松懈,傅沉砚觉得她在同他开玩笑。
  见他不语,温泠月又补充道:“臣、臣妾说了要负责便一定会负责到底的!”
  他虽听不懂这姑娘在说什么,但都无妨。
  兴许……温丞相之女有何隐疾。
  癔症?失心疯?
  “孤本无意娶亲,但温丞相实乃朝中不可多得之臣,于孤,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忠臣。”
  太子顽劣地勾起一侧唇,名为权力的浓雾笼罩着他的眸子,无人闯入过更深的地域,兴许浓雾之下是春色,是荒芜,或是一片虚无。
  但他从来只要实实在在的权力。
  “太子妃?哪来的妄想。”
  温泠月钝钝地望着他,死死抵住下唇,一声不吭。
  娶她是因为她父亲?难道他不追究她那日对他不敬?不是为了叫她负责?
  ……莫非他其实并没有认出她?
  他随手拈起一块白雪帕,慢条斯理地将刀刃上的血渍擦拭,一字一句道:“孤不喜与人接触,明日起你搬去福瑜宫,剩下的想必嬷嬷已悉数教导过。”
  温泠月提起一口气,“那一日在花楼,是臣妾冒犯了,请、请殿下恕罪。”
  闻言,太子手中动作一顿,目光中异样加深,“明日太医会去福瑜宫,癔症也罢。”
  “……”
  温泠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神情,润了润喉咙,问:“殿下不记得我?”
  不知这女子究竟臆想出了何事,这场婚事本就是带有纯粹目的性的。
  若非右相在父皇眼前极具赏识,他又何必娶这傻愣愣的女子。
  在耐心将要耗尽前,他长舒一口气,“记得你?于孤而言,你是什么重要之人吗?”
  他话中的冷漠疏离仿若他们当真是第一次见面。
  可她不解的是,适才,他分明笑着说出那一日的细节。
  “但我……”
  他的耐心全部耗尽,毫不留情地打断她:“合卺礼不过形式罢了,夫妻一体?皆为妄言。”
  她就眼睁睁看着傅沉砚走掉,没有想象中的大婚杀妻,也没有她恐惧的强娶圆房,甚至在她认出他后,他竟像无事发生一般,将十日前那件事忘得干干净净。
  温泠月就这般在龙凤花烛晦涩不明还带有血腥味的寝殿内,成了他的妻。
  *
  次日清明,昨夜夜色浓深之时,薄雨降临玉京,故而清晨推开窗时有淡淡茉莉香袭入喜房。
  昨夜她困倦体乏,不知那小宫娥尸身是何时被抬走的,只听闻傅沉砚昨夜未睡,又去处理要务了。
  她揉揉眼,半缩在被褥里抬眼打量着东宫里的一切,兴许是性命不悬在刀口了,连整个东宫瞧着都比昨夜见到的亲切不少。
  “小姐……太子妃实在不能再睡了,日头将要正午了。”思衬着叫法不太妥当,南玉将花瓣放入盥洗盆时不着痕迹地改了口。
  南玉是温泠月唯一带来的陪嫁丫鬟,亦是自小便陪在她身侧一同长大的。
  纵然已经完婚,她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娘娘也莫要怪罪,太子殿下总是会比旁人忙碌的。”
  她缓步穿行在东宫花林中,耳畔是嬷嬷方才在院子里的宽慰。
  一早便有年长嬷嬷拨来新伺候的女使,此刻在福瑜宫听侯教导做事。
  荷色将姑娘身段勾勒更为窈窕,纤纤玉腕上坠着一只前些时日皇后娘娘御赐的金镯,恰有一株雨后冰冷月桂掉落于肩,才衬得美人不可方物。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连大婚之夜都能平安度过,还有什么是本宫克服不了的,不就是活着吗……”温泠月自顾自不住的呢喃。
  这是何处?
  地上砖面浅洼积水澄澈,边缘伴着细碎花瓣,温泠月小心提起裙摆环顾四周,偌大宫殿竟连人烟都不见。
  本是去昨夜的喜房内取掉落的玉钗,不曾想却在东宫迷了路,找不清回福瑜宫的路。
  长得像小院的宫殿却只是典膳局,像连廊的拐角只是亭子。
  心灰意冷的温泠月望向青石路尽头,名花奇草中,院内巨大断树后有一殿宇,倒神似福瑜宫。
  满心欣喜的她却忘了殿外周遭视若无睹的侍卫,他们都没拦她,眼珠转了转,最终选择挺立守门。
  直到温泠月气定神闲地一把推开那扇大门,想也不想一脚踏进殿内时嘴里还念着:“可算找着了,累坏我了!”
  光线昏暗的宫内,她一眼便与那个□□着上身的男人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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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更衣,太子惊讶,太子质疑。
第3章 第三颗杏仁
  眼前倏然冒出的男人露出健硕的上身,姣好的肌肉线条被几乎起不到遮挡作用的外裳显得更加吸睛。
  日光悉数洒在他身上,肩颈边缘泛着淡淡的薄光。
  而他肩上挂着那件褪下的里衣,沾染刺目的鲜血,腰上刚裹好的白纱布还有血渍从中渗出。
  不知怎的,她脑子一热,一把将身后的门关得严实。
  殿门撞上的瞬间,殿外守卫再也按捺不住澎湃的内心,猛地瞪大眼睛。
  太子妃……进去了。
  “谁!”匆匆披上罩袍的男人面色一沉,对这位不速之客厉声喝道。
  “咕嘟”
  她喉间竟不自觉上下一滚。
  “我……臣、臣妾不是故意的。”她飞速捂住眼睛,顽劣地露出一条缝。
  又不是她想看的。
  傅沉砚手中迅速穿戴完毕,一身暗色玄衣,唯有腰际与袖口游走的繁复攒金花纹昭示这人的矜贵,全然看不出受过伤的模样。
  “谁准你来这的?”太子面色不善,一边调整着箭袖,脚下几步迈至她身前。
  她欲哭无泪,“走、走错了。”
  傅沉砚显然并不吃这一套,“孤记得命人带你熟悉过宫里才是,太子妃此言差矣。”
  温泠月觉得双腿发软,她哪里知晓这是他的地界,这不刚开始熟悉东宫环境,她就走丢了吗。
  “熟悉了也……也没记牢呢……”她小声喃喃,企图为自己辩解。
  傅沉砚气息距她极近,叫她避无可避的想起昨夜他也是这样,手起刀落,那小宫娥就被砍死了。
  温泠月咬住下唇,慌乱点头,却被他下一句话噎住。
  “可算找着了,累坏你了。太子妃是这意思吗?”男人似笑非笑地牵起唇角,动作流露不出丁点情绪,眼中复杂幽深,仿若永远勘不透他的想法。
  她屏住呼吸,连连摇头,解释的话凝结在喉中,死活不知该如何向他阐明。
  对面那人也似乎并不准备听她解释,撤身返回取过那把熟悉的长剑后再度向她的方向迈来。
  她吓得一股脑往后靠,直到脊背抵在门边,刀剑出鞘的寒声似乎已响彻在耳边,她莫不是挺过大婚夜就要死在成亲第一天吧。
  因为看光了他的身子?
  可花楼那事,他都不记得她的放肆,那现在他能不能也转身就把她给忘了?
  期待的失忆落空,太子殿下右手在刀柄摩挲,一步步向他迈来,越来越近,最终一掌落在她的脸……
  旁边的殿门上。
  稍一施力,门被推开,日光肆无忌惮地射入昏暗的殿内,温泠月靠在门上的身子也随着殿门大敞的幅度一道被推出殿外。
  傅沉砚立于日光中,身形颀长,凌厉的长剑青云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剑影,侧颜沐于日光里叫她在一旁看不清这人情绪。
  殿外侍卫们见了出来的人,齐声道:“殿下。”
  唯有温泠月后背粘在门上无所适从。
  “不管你有何目的,今后不许踏入这里一步。”
  他顿了顿,咬牙切齿低声补充道:“更不准在孤更衣时闯进来。”
  在她还没缓过神时,傅沉砚便离去了,唯余她怔怔然思量许久。
  “谁偷窥你!”彻底看不见那道黑影后她才红着脸不满道。
  殿外守着的侍卫一动不动,暗自窃喜。方才他们瞧着太子妃在殿下更衣时悠然进入,而待她出来后这一脸红晕……
  想也不必想将才殿内发生了什么!
  殿下何曾允许过旁人在其更衣时入内?
  这就是,偏爱!
  都说殿下不近女色,也亲眼见过妄图靠近他的女子的下场。可如今瞧了这一幕,殿下哪里是不近女色,分人罢了。
  温泠月的面容纯净乖巧,叫人看了就心生欢喜。也是个温和的性子,加之一颦一笑灵动清丽,实在极难叫看过之人厌恶。
  太子就是个怪人。
  当问温泠月回到福瑜宫,一把瘫在软榻上时才彻底松一口气。在心里骂了傅沉砚一路,也算解气。
  “娘娘怎么去了这么久,簪子取回来了吗?”南玉端着只盒子走进来,不知里面放置的是何物。
  温泠月如今对傅沉砚厌恶至极,可偏偏又怕他,生平第一次在背后骂一个人叫她觉得好生不爽。
  “亲都亲了,亲了不气,看一眼气成那样?”
  南玉也不知温泠月又是骂又是亲的是在说什么,但还是奉上一个笑,“娘娘莫要生气,过几日归宁,大人和夫人定要做一桌子您爱吃的。”
  她激动地一下从软榻上坐起,重复道:“归宁?”
  温泠月觉得世上绝对没有比这两个字还要动听的词。
  *
  归宁那日,温府阵仗极大,全府上下悉数打点精致,蜿蜒石子路旁栽种杏树影深,杏香飘满府邸。
  阿娘坐在左手边,爹爹坐在右手边,碗中菜肴从未空过。依着温丞相的话,全桌尽是温泠月爱吃的。
  “泠儿在殿下处可有吃好?那里可还住得惯?有没有想爹爹?来,爹得了个新鲜玩意儿,定是你喜欢的。”
  年逾四十的温丞相此刻最大的乐事是将小女儿的碗填成一座小山,直到被妻子放声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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