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哂笑,“给孤的面子,就是在私下先见过孤的太子妃?”
连阙一愣,想到今日莫名误会他的女子,笑开:“意外啊,那是娘娘好眼力,认错了人也要怪罪本王不可?”
他顿了顿,想起什么,故作神秘地接着道:“但你迟钝得很,其实这不是太子妃第一次认错本王。”
傅沉砚微微蹙眉,疑惑:“什么?”
连阙不再答话,想起那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似乎是许久以前,也是在青鱼巷的一个夜晚,她似乎迷了路,在街巷乱撞,在身后一把扯住他的黑袍当作是傅沉砚。
那一夜似乎青鱼巷还落了一场“雪”?
十四州那位向来以随性不羁著称的统领此时手肘抵着桌子,好笑地盯着太子,不急不缓地端起一杯温茶,等着看他吃瘪的模样。
而对方则毫无波澜,淡淡对他施去一个眼神:“身形有几分像孤,能被阿泠牵一下也是统领的福气。”
“噗——”刚入口的茶水被傅沉砚一席话惹的悉数喷出,恰好喷在傅沉砚衣袖上,旋即是连阙猛烈的咳嗽声。
“你、你……”
傅沉砚更加无语,拿过他手上的帕子在水渍上来回蹭着。
“不要脸。”连阙大骂。
傅沉砚仍旧不甩给他任何一个眼神,也不恼,让连阙更加来了兴致,笑声渐止。
他语调也稍显正色,“早便听闻禹游皇太子生性暴戾,行事毫无章法全凭心而为。还以为你这种人本王是绝对不会想多看一眼。”
傅沉砚抬眼,“孤也早听闻,十四州史上上任时最年轻的统领是个好武贪婪的,平素随性至极,想一出一是出的本领让孤也以为我们这辈子都说不上一句话啊。”
“如今看来……”连阙倒上一杯茶,又拿出一只杯子,盈盈倒了半杯,眉目熠熠眼含深意地看着他,将那杯茶“砰”地放在他面前。
浅淡的茶水在傅沉砚眼前晃荡,在不安的涟漪中,傅沉砚接道:“先入为主果然是错的。”
连阙托住下颌,黑袍顺着撑起的小臂滑落,那节健硕却微红的肌肤不加掩饰地暴露在傅沉砚面前,“你怎么不看着本王。”
“你又不是阿泠,有什么好看的。”
连阙嘴角抽了抽,“扶岐跟我说,你与别人不同,这下我信了。“
“孤尊贵无比,岂是常人能比你的。“傅沉砚挑眉,吮下几口茶水。
其实扶岐从那一次摘下面具回到十四州见他时,说不诧异是没有的。毕竟他认识扶岐那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摘下过那只亮银面具。
他说:禹游的人似乎不全是那种不饶人的凶残模样。
那只破碎的面具是用禹游皇室才有的金丝粘合的,手法极为精致,瞧着是个女人所为。
他说:有一位皇子格外不同,他的夫人也是如此。
这才挑起了连阙的兴致。
而后来的确有一位皇子找上了他……
“堂堂皇太子,不知与本王相比,谁武功高上一等。“连阙唇畔勾起,一个信誓旦旦的笑意绽开。
当两人各手握一剑立于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时,傅沉砚觉得这人像疯子一样。
将至丑时了,寒风冻得要命还非要拽着他出来比武,不是疯子是什么?
但其实他也是疯子。
一把名剑青云,一把异族猎月刃。
交织碰撞在夜色里各泛着不同的亮色光辉,上乘的武器彼此磕碰连声音都不刺耳。
若宫廷带有强劲力道的美妙宫乐,却带有两个男人不成相让的执着。
“好剑法。“连阙在与他缠斗第六个回合时夸赞道。
傅沉砚气息微促,却毫不落下风。
“你也是。“
猎月刃刀刃宽大,弯月一般的锋利。青云则带有势如破竹穿透青云的力量,破云穿月互不失礼。
一个眼尖的破绽,傅沉砚从屋檐上挑落,剑尖勾起连阙黑袍的一角,他被缠在屋檐上,恰好脚下瓦片脱落,本欲快刀斩乱麻地将黑袍甩下,奈何青云勾住了那跟束着袍子的银环。
连阙一乱,整个人眼见着就要从三层高的屋檐上跌落,甚至他都已经做好准备负伤一次,毕竟练武之人从小到大哪有不受伤的。
可他却被一只有力的臂牢牢握住。
握住猎月刃的手吊在屋檐外,另一只手对面则是傅沉砚。
诧异地抬眼看着傅沉砚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阎王模样,连阙的诧异一闪而过。
他理解傅沉砚同意与自己比试,却不曾想到禹游太子会屈尊救他一次。
毕竟他们从道理上而言,是敌对的两个领域。
而且,虽说他地位高贵,却也与他异族……救人这档子事,倘若他也如他曾遇到过的,对他们十四州族人避之不及的纳西尔一样,又怎会救他,说不定巴不得他死掉才算。
“本王摔不死。”连阙嘴硬。
傅沉砚一语不发,青云入鞘,只对他说:“另一只手没废的话用刀勾住屋檐啊,技不如人就多练。”
连阙成功被他的话逗恼火,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直到再度回到屋檐上站好与他共同瘫坐在房顶。
“不、不是技不如人,一不当心罢了。”连阙喘息着,将那被戳烂的黑袍子厌烦地丢在一旁。
“嗯。”
傅沉砚懒得与他争辩,坐姿端方,也不提谁输谁赢,换了个话题:“所以呢,你先后派出扶岐和众多探子,如今亲自到场,目的何在?”
连阙但笑不语,须臾,看向他:“若你相信本王,今夜就与我待在那间糕饼店铺隔壁的追月客栈里。”
“你的问题就都会明白了,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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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八十五颗杏仁
玉京最广为人知的乃靠近凛川街的花楼。
那里阶级划分极为明显颇得玉京人青睐。无论是寻常百姓人家,亦或是王公贵族都乐得在花楼寻一个席面吃酒品茗。
一楼往往是些散客和百姓,偌大的厅出锅最中央一舞台花池,周遭柱子开外围了满满的木桌,哪怕将至丑时也客源不断。
自二楼开始望上则为包房。
越往上私密性越佳,不少世子贵胄在深夜包房中把酒言欢,夜夜笙歌都是常见的景儿。
温泠月曾经也偶尔与言如颂寻一个小包房偷摸喝酒,毕竟花楼的酒在玉京是有口皆碑的,但这都不是重点。
鲜少有人知道,花楼除过富丽堂皇的主楼,还另有□□。
寻常花楼被人熟知的地方只有那栋三层高的主楼,而主楼后,迈过曲折的长廊才是真正的别有洞天。
隐蔽的几间客房被漫长不知通到那里的繁复长廊和一池池清泉隔开,形成较为僻静的独栋小院。
除非王公贵族私下预订,寻常人是难以进入的。
这也是为何路人见了那栋楼只会感叹楼栋之华丽,疑惑于一栋楼周遭的围墙竟那样宽泛。
而当下,喧嚣主楼后面,其中一间小屋的灯光幽幽亮着。
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有一藏蓝的身影悄然从围墙翻进花楼后院,隐匿于月色中,行迹无声,辨不清行踪。
有巡视的小杂役听见微弱的动静蓦地止步,晃动着手上的提灯向声源处看去,却只有一只亮着绿眼的黑猫。
“也是,这时辰了宫里的人谁不睡觉来这儿啊。”杂役挠挠头,在回廊上继续扭身走开。
而那个藏蓝的身影这才从角路的松树后出来,确定四下寂静后才循着某个暗号向那间房迈去。
*
“唔,好冷。窗户关小一点嘛……”
紫宸殿里窗户半开,比平素确实大了些。
恰巧今日寒风徐徐,过了年关只肖再度过这么最后一次寒风,便可入春了。
温泠月四仰八叉地躺在柔软的厚棉被中,殿内蜡烛燃剩下半盏,和往常一样微明的寝殿里幽幽传来少女被冻得不行而醒来的声音。
她习惯性地蹬腿想踹一踹总是躺在她身边的男人,这一下子踹去却踢了个空。
“嗯?”
“死……傅沉砚……”她不死心地裹紧被子又叫了几声,却还没有答复。于是裹紧被子在床上滚了几圈,感受到床沿才停止。
没人?
空的。
温泠月被风冻得不适,猛地坐起,人却被裹在被子里动弹不得,歪歪扭扭的倒了下去,这下才彻底清醒。
“人呢?”她撅着嘴困意未消,环顾四周发现殿内连一丝雪松香气都被吹得一丝不剩。
床榻上她旁边也没有丝毫余温,说明这人已经走了好些个时辰了。
“还没原谅你呢,又不见了。”她愤愤地下地将窗户阖上,却在窗子关闭前瞥见了殿外站着守夜的嵇白。
于是疑惑道:“嵇白?你怎么在这里?”
嵇白本来靠在殿门边昏昏欲睡,被她一叫还没反应过来,“娘娘何出此言?属下每夜都守在此保护娘娘和殿……”
“殿下不见了。”
“……”
心底漫长的咆哮和不敢置信过后,嵇白冲进殿内发现果真没有踪迹。
“去哪了?”
“不、不知道啊。”
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翻遍了殿内也寻不到踪迹,知道的只有那把宝剑青云也跟着不见了。
“他没跟你说?”
“他没跟娘娘说?”
“……”
好啊,死阎王果然和她想的一样,所以兴许他还惦念着心里那个小时候的人?
莫非她只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吗?
还是说,现在是小白在?
可倘若是小白,他知道那个女孩子吗?
温泠月就知道自己果然不应该这么清醒,没错,她这么聪明的人联想的总是对的。
傅沉砚最近的状态的确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漫长的沉默里,疾驰的脚步声疯狂靠近,伴随着急促的呼吸,紫宸殿殿门被猛烈拍打。
“禀、禀告嵇大人!”
温泠月似乎有某种预感这人会带来某些消息。
嵇白命人将门打开后,那人火急火燎,虽有些眼生,但能进入东宫应当是自己人没错。
他匆匆跑进来跪在温泠月和嵇白跟前,绝望地嘶吼:“不好了,花楼着火了!”
嵇白听的没边,蹙眉生气道:“花楼着火了找到我们做什么?难道京中救火都要殿下批准吗!”
那人带着哭腔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殿下他在里面!”
“!”
说时迟那时快,温泠月也不记得自己是何时披上衣服跑出宫的,只记得南玉在身后追啊追,直到步速快的嵇白追上她说莫要着急,但敌不过温泠月的紧张,匆匆叫来马车便离去了。
花楼里外喧嚣,但非因同一桩事而吵闹。
主楼安然无恙,依旧歌舞升平其乐融融的一片。
真正着了火的是那□□。
其中一间小屋烈火熊熊,此刻已经有零星几个发现了的杂忆侍女在匆忙舀来池水救火,奈何火焰难灭。
幸好□□几间小屋彼此距离远些,又有池水将其分离,这才没有蔓延到别的屋子。
但这间,似乎今晚应当有一位贵客在内。
灭火的小杂役不知里面是何方神圣,火势这样大,兴许已无力回天了。
这时,一个急匆匆的娇小身影出现在□□,带来的还有几位衣着不菲的侍卫。
她拨开准备去运水的杂役锁定了那个小屋就要冲。
其实现在火势只是在屋内蔓延,并未烧至门外。
故而她猛烈的拍打木门,嘴里叫喊着。
“傅沉砚!死阎王!你、你在里面吗!”
听了这一句那些小杂役吓了个激灵,手上动作不由得加快。
傅沉砚……那不是当朝皇太子的名讳吗!
那么那一种衣着不凡的侍卫,想必也不是寻常人家的侍卫了。
姑娘半伏在门旁呼喊,掺杂着浓重的哭腔,小小的身影几乎快要把那扇门拍开的架势。
“娘娘,您要当心自己的身子,这火让属下们来扑就是。”其中一侍卫对她道,作势便要来拉她,却拉不住那小小一个姑娘。
“我不、不是,他在里面怎么办……那可是傅沉砚啊……”
“他最怕火了,里面门窗紧闭的,又那么小一个屋。”她直接哭出来,连泪都腾不出手抹,只是不断重复着:“他也会害怕的。”
他以前就是在一场大火里变了的。
敲门的间隙,她在火焰里看见一个身影,那是一抹藏蓝,却辨不清是在火焰里,还是在透过火焰的对面。
只是,慌乱之中那个人的脸似乎有几分熟悉。
“让开,都让开!”
温泠月刚被一股力拉开,入目便是一盆巨大的凉水自窗中泼入,火焰顿时被豁开了一个口子。
“阿嫂你没事吧!”方才泼水的人在换水的间隙匆匆询问温泠月,她也终于看清这个人,傅沉荀怎么会在这里?
“阿荀?你、你二哥在里面。”她抬手抹抹泪,却只蹭上几个焦黑的道印在脸上。
傅沉荀一趟一趟地亲自换水,满满的一盆水摇摇晃晃的一次又一次泼入小屋,他根本来不及好好解释。
而适才将她拉开的傅沉璨也终于稳定了气息解释道:“皇兄遇难的消息方才传来宫中,我和阿荀忍不住,就先来了。“
她点点头,不多时,火势终于小了些,但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在燃烧,那火竟久久熄灭不了。
只是在慌乱中,温泠月感觉自己手腕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推搡中被甩出去了,但那个时刻来的太快,连她也没有察觉是什么不见了。
“嫂嫂别急,兴许皇兄没事呢。”阿璨和声宽慰道。
而在她悲伤之余,想要不顾众人阻挠闯进去的瞬间,另一个温和的力度将她整个人扯回。
强大的掌心将她拥入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气味让她迅速辨别这个人的身份,而她方才的挣扎也终于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少女劫后余生的哭声。
“你、你你你……我以为你死了。”
他宽大的掌心轻柔地抚着她的背,安慰这个受到天大惊吓的姑娘。
“阿泠别哭,我没事。”
她的哭声在他出声的瞬间便再也压抑不住,他越安慰她反而越想哭。
“二哥哥!”
“皇兄!”
大水盆被丢下发出“砰”的一声清脆,傅沉荀被火焰熏得满脸焦黑,看见来人安然无恙,也忍不住喜极而泣,又觉得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实在不像话,好不容易憋了回去。
“阿璨也在。“傅沉砚抬头望进那个不远不近的弟弟眼里,平静地辨不清情绪。
傅沉璨绽开一个宽慰的笑,他素来老成些,不失态好似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言语上连连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