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朔站在门口,握着门把手,彬彬有礼又淡漠自然的样子。他没有要进来的意思,看到她防备的姿态笑了一下。
他亲密地喊她:“知知。”
严朔淡淡笑:“你知道,你可以报警的,我不会阻拦你。”他甚至做了个举起双手投降的姿势。
语气却是诱哄的:“可是你想想爸怎么办呢?他那个时候病重,只想和沈阿姨合葬,我实在没办法。”
严朔眼球漆黑,语气依然温柔:“我不敢告诉你,怕你以为我们一起害死了阿姨,当然,我也的确是这样想的,我愧疚,不敢面对你。那个时候我都想,不如就成全他们算了。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知道我多爱你。我们已经有过婚姻,可他们分开了几十年,还不能在一起呢。”
盛栀表情毫无变化。心里其实有几分动摇。母亲和严叔叔是彼此初恋,知道这件事没人知道她心里多震动。
严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可是你这么狠心。一回国就拉黑我所有方式,我被严氏搞得焦头烂额,让他们照看你。结果那群蠢货这样去照看。后来也没人去打扰你了,你看,我不是处理得很好吗?不是陆铮年横插一脚,我们早该复婚。”
盛栀开着通话界面,严朔瞥了一眼,没放在心上。“最近刮台风,你的航班没法正常起飞的。”严朔哄她:“我只想你留下来听我说说话,不要这么残忍干脆地给我一个结果。”
盛栀:“那妈妈和叔叔呢?”
严朔呼吸一滞。他们来到核心问题,终于避无可避。严朔眼球灰下来:“我只管得了我自己,顾不上他们。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快疯了。”
在港城见到陆铮年,他还没有把陆铮年放在心上。高中他就喜欢盛栀,严朔一早就知道。可他没想到他这么贼心不死。
严朔:“你暂时不能回去了。”
盛栀:“可是我想让他们入土为安。”
严朔眼珠微动:“我不会动妈妈的墓。”
盛栀看着他,轻轻开口:“严朔,叔叔前几天去世了吧。”她眼里有难过,但那不是为他。是为了严叔叔。
她之前来就觉得奇怪。
严家虽然难缠,但有严叔叔镇着一直闹不起什么风浪。严朔虽然疯也没到这种地步。除非有什么刺激他了,让他不再步步谨慎了。
严朔盯着她,忽然笑,眼眶发红,低声:“知知,你在这种时候戳穿我?”他低声反复:“你有良心吗?你知道。”
盛栀和他对峙。
她站了很久,然后和他说:“我那个时候也失去母亲。严朔,他们对我们没有亏欠,知道我们结婚甚至忍下了一切,现在是我们还这份亏欠的时候了。”
“那我呢?那我和你呢?”
他猛地攥住她的手腕,把她压向沙发:“他们没有亏欠我,可是我欠了你。我欠了岁岁。你说过永远都不会抛下我的,我在医院的时候是你告诉我不会走,你会永远陪着我。”
盛栀背被抵在沙发背上,闷哼一声。严朔抱住她,埋头哑声:“我信了,你却出尔反尔。盛栀。这不公平。这个世界上没有这样的不公平。”
盛栀被他搞得有点痛和恼火了:“是你先要和我离婚——”
严朔咬牙,眼眶鲜红:“我反悔了!我反悔了!”他把领口解开:“看,看这里,陆铮年打我的时候我一拳也没有躲,因为我知道我是错的,我辜负你,可是我能怎么办!那是我父亲。他和沈阿姨都看着我长大。”
严朔掉下眼泪来,哑声:“盛栀,你可怜可怜我,你可怜可怜我。”
不知怎的,她竟然被这句话触到,猛地推开严朔然后给了他一个巴掌。
盛栀:“别碰我。”
严朔:“我不相信,你不爱我了。”
盛栀手背擦了下脸,拿上行李箱,转身就走,严朔在身后厉声:“你这样,对我,和对当年的陆铮年有什么区别!”
“你当年就不喜欢他,现在难道会突然可怜他吗!他哪里像我!明明是我们先在一起,我才是你的爱人,盛栀!”
他追上去,却看到盛栀站在原地,她握着行李箱,直视着面前的人。
宽大走廊里,站着一个鹤立鸡群的人。他还带了人来,手指都冰冷,还是第一时间握她的手,确认她没事。
陆铮年心脏都在轰鸣。
他哑声:“没事。没事了。盛栀。我们走。”
严朔:“陆铮年!”
他要上前,但是下面的人之前要拦就没拦住,现在找到了人,保镖更是没有客气。他们已经确认这是非法拘禁,要辩护雇主完全可以让他们保释出监。
严朔没法上前,厉声:“你给我放开她!知知!我求求你!别这样对我!”
走廊一直回响。
盛栀越走,手指越发抖,到最后,陆铮年扶住她,几乎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没事了,对不起。盛栀,你看看我。”
他没见过她这样害怕。
盛栀却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像是这么多年来现在才能这样依靠他过。
她闭眼,在心里想。
陆铮年。我怎么能这么多年。
都这样对待你。
戴森的保镖和他哥哥代维在大厅等他们,没等到陆铮年,戴森担心地问他:“没事吧。”
代维和戴森同父异母,代维是混血,长相偏东方,性格也更稳重:“没事。”他皱皱眉:“严最近太不正常,董事会对他早就有意见,查到这里安插了人的时候我就已经告知你的那位朋友。他来得很及时。”
也很快。
一封邮件。他居然连夜赶过来,代维都有些意外,他以为陆铮年说的有事随时找他只是客气。
M&G最年轻的董事,陆家继承人,这个头衔可不是戴森一个朋友可以诠释的。到现在代维还不知道戴森到底什么运气,竟然能撞上陆铮年。
还救了盛总。这可是个不小的人情。代维叹口气。Jupiter戴森现在这个能力可能驾驭不了了。
戴森还在比划:“陆呢?”
陆铮年把盛栀带到一个朋友的庄园,这里一半是酒庄,一半是农场,属于某个贵族的资产,严家暂时还没法插手。
他想哄她睡着,或者好好休息一会儿,可是刚进门她就掉着眼泪亲吻他。
她抬头,他弯下腰来。狂乱且难以自抑地从房门亲吻到阳台上。
陆铮年终于找到自己是谁,他看她的眼睛,已经潮湿朦胧,分不清他是谁。
陆铮年心如刀绞,一边回避一边给她擦眼泪:“不要这样。盛栀。不要这样。”
盛栀掉下眼泪:“陆铮年。”
“你一直在找我。”
陆铮年看到她眼睫湿得像雨中的蒲柳,她清澈的瞳孔都已经雾蒙蒙的了,他不忍心,握她的手指本来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心脏轰鸣间他被她反推在卧室与阳台间隔着的落地窗前。棱角锋利,怕她磕到,他护住她,热泪和吻落在他颈间和喉结。
“.......”
盛栀。
陆铮年感觉到她掉的眼泪。闭眼。
不要这么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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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有没有小可爱猜到(眨眼)
后面还有一章(应该)
第52章
庄园在熹微的晨光中苏醒,农庄牛羊漫步,丘陵缓慢起伏,像一副中世纪的油画。空气中传来葡萄和酒的清香。
现在是不是葡萄季节,盛栀不知道。她只知道天已经亮了,左手插进发丝里撑着脑袋,从床上起来,先看到陆铮年微红的侧颈。眼睫一颤。
陆,铮年。
他应该也很累了,眼睫还在慢慢动,手指蜷曲着放在她枕边。她记得昨天,他就是这样一直扣着她的手指。
盛栀有片刻出神,她想起高中时期的陆铮年。他做数学题的时候,会突然抬手按住她旋转的笔,侧头和她说:“小心又掉了。”
“才不会呢。”
她躺下来,头发散在他们中间,陆铮年的呼吸轻得她几乎听不到。
那些过去,也模糊又荒诞地可笑。最后还是想,不要再想了。盛栀闭上眼睛,眼睫微动,又伸出手,手指和他修长的手指搭上一瞬间,陆铮年醒了。
他睡眠很轻,尤其是到这边来一路兼程,没有药也没有注射剂。现在心脏还在不规律跳动,紊乱轰鸣。
他看到她睁着眼,心猛地抽一下,本能要抽出手,盛栀没阻止,看着他把手拿走坐起来。
“盛栀,”陆铮年眼球转动,像机械核心生锈的木偶,“我,岁岁。”
怎么会这么哑。
“我把岁岁拜托给了徐晟。他姐姐朋友是幼儿园的园长,照顾过很多小朋友。”
他去看她,瞥到她的泪痕,刹那间一种空洞又剧烈的疼痛迅速攫住了他。陆铮年才意识到他不该在这里。
他直起身,被她拉住。
盛栀闭上眼睛:“我好困。”她声音也很哑,陆铮年半途醒了请人倒了半杯苏打水来,一点点喂进去,她只喝了这一点。
自己为什么没走。是她真的扣太紧还是不想走,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怎么会,不明显且卑劣呢?
陆铮年被她拉回去,慢慢地在她身侧躺下来。他不敢出声,尽量放轻自己的呼吸,像梦魇不会打扰睡眠中他人的清梦。
盛栀的手落在他耳下。很凉。陆铮年眼皮下眼球颤动。他感觉自己的心跳要被盛栀掐断了。
太烫。不。
他应该走,他应该起身,盛栀却突然埋头在他怀里。
细软的发丝滑落下来,细细柔柔地融进陆铮年的骨血里,好像要把他这一生都缠紧敲骨吸髓地消耗干净。
陆铮年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她呼吸很乱,像是睡不着又或像是在忍着什么,轻轻落下的气息像雾。他想,她怎么会这么轻。
又这么,重。压在陆铮年心上让他呼吸不过来。
一切感官被系住,好像要在轻柔沾水的纱里窒息。
盛栀哑声:“对不起。”
她埋头,没有去看他的眼睛,只重复:“陆铮年,对不起。我当年,不该那样一走了之的。”
.......
不要哭。
陆铮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学着她哄岁岁那样轻轻地扶住她的头,另一只手轻轻地拍她。心已经打结纠成一团完全不知道该思考什么。
但他还是哄她:“盛栀。”
盛栀。他都不知道,她的小名是知知。
陆铮年闭上眼,只把这一瞬当成他又偷来的,又抢来的一瞬。这一瞬比不过漫长一声,也比得过漫长的几百年。
“没关系。”
“我不介意。”
我早就忘了。
他把这话当成哄她的依据:“我已经不记得了。”
盛栀眼睛酸涩一下。她想,不记得的是我。从始至终都不敢去记得的,是我。
盛栀说要睡觉,就是真的睡觉,可她始终紧紧地抓着他腰侧,陆铮年只乱了呼吸,都担心她会眼睫轻颤着睁开眼。
所以,他一瞬都不动。
只有心脏不听,始终如擂鼓。
有一瞬她落在他侧颈的手动了,他稍稍偏开头,看着她出神地想,她是不是早都习惯了,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她又手往前,抚他耳廓。
“陆铮年。”
他张嘴:“......”满腔都是堵塞酸涩的话,全说不出来。
“嗯。”最后他只能这样应声。
“你不要走。”
盛栀实在太累了,她眼睛酸,脚也酸,心像泡了一池陈年放置的水,她很难过。暂时不想见他。但也不想他跑开。
“我不走。”没人知道这三个字他怎么说出来的。白日到顶点,他才在窗帘透露出来的缝隙里,低头一点点地亲吻她。
从发丝到耳后。
从耳后到发丝。
他没带药来,记不住她。只有这一刻的体温让他觉得这个梦不像是梦一点。他不敢确认这是现实,也不敢确认这是梦。
最后只好呼吸变烫,瞳孔微散地重新躺下来。她还是抱着他。
陆铮年。你会下地狱的。
他闭上潮湿的眼睫,还是吻她的侧颈。几乎把她弄醒。大概是什么积压多年的东西蓦地有了出口,他已经忍得很辛苦,她毫无缘由地放任突然让他自暴自弃,无限沉沦。
你为什么不肯也亲亲我,和我说你的委屈。
我是这样喜欢你。我只是被你淘汰出局。不是对你全然没有了心思。
陆铮年握住她手腕。
盛栀醒了。
她做了很长的一个梦,睡得足够久,阳光都到午后,她睁开眼,看见陆铮年脖颈大片大片的红斑的,眼睫潮湿,俯身。
“陆铮年。”
她被他咬了一下,先仰头才哑声:“你怎么了?”
陆铮年看着她。
他咬出的那个痕迹在她侧颈,很浅,月牙一样。成为她身上的瑕疵。
“我爱你。”
“.......”盛栀心跳鼓噪一声。
他埋在她颈边,声音很重很哑地说:“盛栀,回去吧。”他甚至不敢叫她一声“知知”。
“等回去,就好了。”
等回去就好了。
盛栀摇头,她不知道想说什么:“我不想留在这里。陆铮年,你抱抱我。”
她总感觉眼前一切又倏地要消失了。
像十八年前那样。记忆一下子关闭,被她藏进落满灰尘的角落里,连她自己都看不清。
陆铮年依言抱了她,可是她吻他,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她伸手扯开他的衣领,陆铮年才呼吸猛地一窒。
她没看错。
他身上大片大片的红斑。甚至蔓延到他耳后,怪不得她觉得他呼吸也很弱。
“你怎么了.......我打电话给布莱尔。”
陆铮年按住她,神情克制:“我在国内治疗就够了。”
盛栀抬眸,但没有对上他的眼神:“我们马上就回去。”
沈霁来接他们。
代维邮件发得太晚,当时没有合适的航班,陆铮年借的一位朋友的航线,波音横跨太平洋。现在返航。
看到人,沈霁下意识上前,看到他们交扣的手,又顿住。
护士上前来给陆铮年测血压还有敏感度,他单手拿着题把右手平放着给他们抽血,要给沈霁报回答的时候盛栀接过测试题,问:“写在哪里?”
陆铮年眼睫一颤。
盛栀念了题目,抬头:“有眩晕头晕吗?”
陆铮年垂着眼睫不敢回答。
沈霁看不下去,走到一边,这简直像在用刑。又过了几道,沈霁看陆铮年还让盛栀问他,和严刑拷打有什么区别,又上前:“我来吧。”
盛栀看陆铮年一眼。“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