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愿留王氏中
王環站在马车上,静静看着柳璵。
“柳璵,你回来做什么?”王環问。
柳璵仰头看着女郎,喃喃开口,“女郎……璵不能,就这样离开。”
身后,车夫看到灯笼上的薛字时还没什么反应,但看到王環从马车里出现时却白了脸,颤抖着跪下。
“女郎……”
天杀的,女郎王環怎么会出现在薛氏的马车上。
要是他早知马车上坐的是王環,早在看到马车时就扭头跑了。
王環从马车上走下,看了柳璵一眼,而后冷眼看着跪倒在地的车夫,“王璲可还有后手?”
车夫颤颤巍巍,死命低着头不敢让女郎看到他面上的惨白,“女郎您这说的,小的听不明白。”
王環上下打量了车夫一眼,平静着眼,缓缓开口,“瞧你的身型模样,是个真车夫无疑,王璲就算有其他谋算也不会让你动手,但他也不会让你一无所知,不然让你放走了柳璵便不好了。所以,只要你告诉我我方才问的,我便予你黄金百两放你归家。”
黄金百两,对在场的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诱惑,王環不信车夫会拒绝。
车夫自然心动,但想到郎君的吩咐,低着头不敢看王環,声音里带着为难,“女郎,小的虽然想要这百两黄金,但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啊。王郎君只吩咐了小人尽快将柳郎君送回,但这也是为了让柳郎君早些回柳氏休养,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别的吩咐了,女郎明鉴。”
王環冷下眼,沉默良久后吩咐,“向前十里,可疑之人、可疑之物,皆查。”
“是!”侍从领命。
女郎神情过于冷淡,柳璵知道此刻并不是自己说话的时候,无声站在女郎身后,见到阿婆过来要说些什么也冲她摇了摇头。
阿婆本想借此为自家郎君争口气,但触及柳璵的眼神便是有再多的怒气都发不出来,冷哼一声,交手站在了柳璵身后。
王環扫了一眼阿婆,眼神平静,淡淡吩咐,“夜里风大,扶阿婆去马车里歇着。”
阿婆冷哼一声,“不劳女郎费心了,老婆子可不敢。”
柳璵头疼地拉了拉阿婆的衣袖,“阿婆……”
王環并不在意仆妇的态度,既然她不愿,她也就不再多说,平静回眸看着空旷的前方。
不多时,前去探查的侍从陆续回来,为首之人半跪回禀,“禀女郎,前方并无异样。”
王環带来的都是自己这一脉的人,因此并不担心侍卫欺瞒,听见侍卫的回禀也只是轻轻淡淡颔了颔首。
极其轻描淡写的举动,让人猜不出女郎的真实想法。
“既然并无异样,那便算了吧。”王環面色平静,而后侧身看向柳璵,“可要我派人护送你回淮阴柳氏?”
有她的人在,就算柳璵中途遇袭,也不会因此丧命。
柳璵一怔,呆呆看着女郎,略有晕意的头此刻好像更加恍惚了,“女郎……也要送璵回去吗?”
他还以为,女郎是来……
柳璵强迫自己掩下心中的涩意,平手至眼,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得见少年温雅,“璵回来是想对女郎说一句话,璵所做一切皆是心甘情愿,不为外物所变。”
所以即使这其中掺杂了女郎的算计,他也不悔。
王環无声看着柳璵,眉眼沉静,宛如雕琢好的一尊玉像。
女郎许久不言,仿佛此事已无回转之机。
柳璵心中酸涩,却庆幸袖袍挡住了他的面容,让他能掩去眼中的难过换上笑来面对女郎。
“话已说完,璵就此与女郎别。”柳璵又俯了一礼,再抬首时面上依旧带着笑,只是眼尾处似有红意。
王環看着柳璵转身离去,从始至终一言未发,沉默的眼像是悲悯又无情的神像。
星野平阔,寂静无声,苍茫夜色下郎君与女郎恍若永别。
王環缓缓看着柳璵的身影被暗色遮掩,柳璵却突然回了头,远远望向她,眼中漾着郎君赤忱的守候。
夜色下,柳璵一身白衣,恍若天上那轮皎皎明月降落于世,落在了她的眼前。
“女郎,无论何时璵的承诺都有效。”
“只要女郎想要离开,璵必会排除万难实现女郎的愿望。”
哪怕是蜉蝣撼树,牺牲一切。
王環的眸动了,从那一轮落下的月亮移到了柳璵的面上,终于在柳璵转身的那一瞬开口,声音轻微,仿佛要被吹散在风中。
“柳璵,你要留在王氏吗?”
和她一起,留在这座巨大的牢笼里。
王環静静看着柳璵。
夜风吹起她鬓边的青丝,在灯笼下朦胧得像是鸦羽化蝶而去,灯烛跳动,仿佛为女郎蒙上了一层似明似暗的光。
柳璵骤然回身,呆愣愣看着烛光下的女郎,久久才有了声音。
“璵……可以吗?”
王環看着柳璵,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叩问自己,真的要留下柳璵吗?
最后,王環向柳璵走去,风吹起的裙摆仿佛振翅的红蝶,飞向那一轮明月。
王環站在柳璵身前,眼中没有一分笑意,平静的眼眸却显得格外认真。
“只要你想,就可以。”
阿婆忍了许久,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口,“郎君,王氏不是个好地方,我们还是回淮阴去吧。王氏若是真的有心留您,便不会做出今日这样的事。随意驱赶郎君,他们把郎君当做了什么?!”
柳璵未答,王環看向阿婆,眉眼平淡,“让柳璵留在王氏,留在王環身边,不是阿婆最开始的期求吗?”
阿婆哑口无言,王環平静看着她,继续开口,只说了一句话。
“听闻柳氏族长甚喜幼子,隐有传宗之意。”
阿婆面色更加难看,她心知肚明,柳氏族长并无让柳璵承宗之意。
不然,也不会将一族嫡长子、名正言顺应当继承宗祧的郎君养成这样全然没有心机的样子。
“阿婆还要拦着吗?”王環问。
阿婆难看着脸,低下了头,退至柳璵身后,“仆不敢妄言,一切皆听郎君的。”
王環复又看向柳璵,沉静的眉眼此刻显得有几分犹豫,“柳璵,我说这些并非是想让你权衡利弊……我希望……”
她希望柳璵是真心愿意留在王氏。
王環话未说完,柳璵就弯着眼摇了摇头,面上带着被冻起的红意,“柳璵所为,皆出于本心。”
“女郎,璵想留在王氏,想留在女郎身边。”
王環定定看着柳璵,眼中轻轻浅浅带起了温柔,向着柳璵伸出手,像是昏暗夜色中的一截玉。
“柳璵,我们一起回去。”
柳璵将手放到女郎手上,轻轻牵住了女郎,弯起的眼像一轮月牙,“愿与女郎往。”
挂着薛氏灯笼的马车缓缓向王氏驶去,本就有些疲倦病态的柳璵已在平缓的摇晃下倚着车厢昏昏沉沉半睡了过去。
王環坐在一旁,静静看着柳璵,在月色的掩映下终于弯眸笑了起来。
“柳璵,王環还是自私了一次。”
此时,王璲也终于从城外回来的私卫口中知道了王環出城一事。
听到王環是坐着挂着薛氏灯笼的马车出城时笑出了声,冷冷看向一旁的侍从,“守城之人换回来。”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侍从低着头不敢抬起,“是!”
王璲站起身,任由下人为他披上外衣,黑沉的眼眸中满是晦暗。
“你们说,那淮阴柳璵有什么好的?值得阿環为他如此。”
私卫不敢说话,低着头半跪在地上,就像一团影子。
王璲也不需他们回答,垂着眼自言自语似得回了自己,“想来是装得痴傻的好模样,才得了阿環点怜惜。”
下人为王璲披好外衣后便退至一旁,一言不发,整个室内沉寂得有些诡异。
王璲理了理衣袖,而后看向半跪在地的私卫,淡淡开口,“上次报来的消息中说柳璵之母尹氏有意撮合柳璵与尹氏女郎,此事可为真?”
“千真万确,不敢欺瞒郎君。”私卫回。
王璲笑了起来,月色透过木窗照来,地上的影子恍若一条游动的黑蛇。
“去给柳氏送信,便说尹娘子思念家中小妹,王氏特请尹氏女郎来王氏小住。”
至于住到何时,便看这位尹氏的女郎何时能让王環放下柳璵了。
私卫应是,旋即又问道,“郎君,那车夫可需要属下处理掉?”
王璲挑了挑眼,轻笑了声,“不必了,如此反倒让阿環生疑,派人看着他便是,等过上几月再让他离开汝阳吧。”
私卫领命退下,王璲拢了拢衣袖,缓缓迈步向院外走去,心中的黑雾却像是晨间的雾气一样漫了起来。
像是一条扭曲着身躯的蛇,又像是一条在悲哀嘶鸣的蛇。
阿環啊。
他的阿環,怎么会怀疑他呢。
他与柳璵未有什么交集,阿環怎么能凭借一句话便判定他要杀的人是柳璵?
王璲抬头望着那一轮明月,温柔的眸子渐渐凝成一团冰雾,恍若要被黑夜笼罩其中。
王璲想,他要杀的分明不只是柳璵。
王拙他要杀,柳璵他亦要杀。
他要这王氏,从此唯他和阿環两人,纠缠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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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守留一字间
王環的马车回到王氏时,已是深夜,但王氏的正门却大开着,像是等着王環进去一样。
王環看了一眼尚未醒来的柳璵,并未让人唤醒他,而是无声下了马车,平静看着出现在门外的王璲。
“大兄。”王環唤他,声音平静的好像早已预料到他会出现。
王璲温和笑着,像是关怀家中小妹的兄长,“阿環怎么深夜出门?”
王環站在马车前,抬头看着门阶上的王璲,“这话应该是我问大兄才是,大兄怎么深夜出现在此?”
王璲面上笑意变淡,淡着眼看着王環身后的马车,“阿環把柳璵带回来了?”
王環不言,只是抬眸静静看着王璲,紧抿的唇带了些固执的意味。
王璲的眸光彻底冷了下来,看着王環的眼神带着极致的情绪,像是要将她杀死在自己眼前一样。
“阿環,你分明与阿兄说了,无意让柳璵留在王氏。可现在你又在做什么?你把他带回了王氏。”王璲一步一步走下门阶,死死看着王環的眼,“阿環,你骗阿兄。”
王環垂下眸,避开王璲的视线,声音平静,“我不带回柳璵的前提是大兄不对柳璵动手。”
王璲一下笑出了声,指着马车看着王環,“阿環可有看到我的人动手?他柳璵身上可带了半点伤?”
王環这才抬起眸,静静看着王璲,“若大兄要杀的不是柳璵,那是谁?”
王璲动作一滞,收回手放入袖中,轻笑出声,带了些嘲意,“阿環,你诈阿兄?”
王環眉眼平静,“若大兄要杀的不是柳璵,大兄大可直白告诉環,何必遮掩,这汝阳还有大兄不可说出口的人物吗?”
自今日王璲来见她却绝口不提雪原背后动手之人,王環心中就隐隐有了猜测,现在问出口,也不过是想从王璲这听到真相罢了。
她到底不愿与大兄王璲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王環问了出来,王璲却不回了,轻敛下眉睫,语气淡淡,“阿環打算把柳璵放到哪儿?”
这便是默认了王環将柳璵带回王氏,并让他长住。
王環侧眸看了一眼马车,眼中带上了星星点点的柔和,“留玉斋。”
王璲抬眸,语气冷凝,“阿環,王氏没有留玉斋,给他换了地方吧。”
王環回眸看着王璲,唇边带着轻轻浅浅的笑意,“是大兄曾经住过些时日的守玉斋,不过環不喜此名,欲改守为留,以后便依旧做留玉斋之名。”
王璲嗤笑出声,想要将眼前人杀死在自己怀中的想法几乎要将他淹没。
“阿環,柳璵知道他日后要住的是何处吗?”
王環沉默片刻,有些答非所问,“大父同意便可。”
王璲彻底笑出了声,在漆黑的夜里有几分凄惨,“阿環啊阿環,你还真是狠心。”
说完后,王璲看向王環,明明温和笑着,却带了点疯态,“阿環送了阿兄这么一份大礼,阿兄无以为报,只能先回阿環几分。”
王璲上前一步,在王環耳边轻悠悠开口,带着明显的笑意,“听闻柳璵在淮阴与一女郎青梅竹马,阿兄已送信替阿環请来,阿環可看看,这柳璵是心中唯有阿環,还是对谁都如此。”
王璲说完便笑着退了回去,温和看着王環,“不过阿環也可派人去拦下送信之人,不论阿環怎么做,阿兄都不拦着你。”
虽是如此说,但王璲却知道王環绝不会遣人拦下他的信使。
若她拦了,便是输了。
说完,王璲敛了敛袖,施施然进了王氏,但面上的笑意却在转身的一霎骤然冷下,踏入府门的身影像是在被黑雾吞噬。
王環看着王璲远去的背影,紧抿的唇慢慢松下,转身掀开车帘,想要唤醒柳璵,却见他已然睁开了眼,朦朦胧胧看着自己,眼中像是蒙了一层雾。
“女郎,璵还是住在客院吧。”柳璵弯着眼轻声细语。
只这一句王環便知道柳璵听到了她与王璲的对话,但她未有瞒着柳璵之意,不然她也不会明知马车旁容易吵醒柳璵却还是在此与王璲对峙了。
柳璵总会知道留玉斋的由来,与其让他从旁人口中知晓,王環宁愿这件事是自己亲自告诉他的。
王環伸出手,示意柳璵下来,“留玉斋久未住人,尚需清扫,你这几日确实需先住在客院。”
柳璵无奈,却还是顺着女郎的意下了马车,“女郎,璵说的分明是以后一直住在客院。”
“但只有让你住在留玉斋,大父才会让你留下,而且那里离青松院很近。”王環看着柳璵,平静开口。
只有将这个对于她和王璲来说都有特别意义的地方给了柳璵,大父王拙才会勉强愿意留下他。
毕竟,让她和王璲生疏反目是大父王拙一直以来的愿望。
柳璵不说话了,跟在女郎身边有些闷闷的,却还是乖巧白净的模样,“璵听女郎的。”
将柳璵在客院安置好,又布置了几人守着客院后,王環才踏着夜色回了青松院。
婵月已远远迎了过来,只是眉间微蹙,“女郎,魏女郎来了好一会儿了。”
王環眉梢微挑,“可说了来意?”
婵月摇头,“婢问了,魏女郎只说要等女郎回来,此事关于女郎,只能与女郎言。”
王環点了点头,迈步向内屋走去,平静看着向她望来的魏明月,“你有事要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