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氏回身,看着府医,含笑道,“今日多谢大医了。”
老府医擦了擦额间的汗,“为夫人做事是老朽之幸,不敢言谢。”
俞氏莞尔,并未多言,而是看了身后的侍女一眼。
侍女明了,将早已准备好的银两分发。
府医接过银两,小心翼翼地藏到随身的小医箱里,而后俯身问,“在下可是该出去向王女郎回话了?”
俞氏点头,“便说孩子无碍,其余的不必多言。”
府医应是,退身离开。
府医走后,俞氏又回过身,透着纱窗看着孤身而立的女郎,轻轻叹了口气,多少有些愧疚。
离开屋后,府医带着几个女医向王環走去,俯身行礼,“王女郎。”
王環回过身,看向府医问道,“叔母如何?”
府医回道,“女郎放心,夫人与胎儿皆无恙,只需后续静养着便是。”
王環颔首,微微弯身,“劳府医医治了,酬金不日便会送至府上。”
府医下意识地想要摆手,意识到什么后拱手俯了一身,“应当的,谢过女郎。”
说完,府医就带着身后的女医离开了此处,一直到远离了众人的视线才放心地拍了拍自己的胸,悠哉悠哉向府外走去。
送走府医后,王環看向周围的一众夫人,弯唇带笑,平手至眉,姿态恭谦,“谢各位夫人为環做了个见证,失礼之处環在此向各位夫人告罪。”
夫人们皆摇了摇头,讪笑看着她,心中却掂量起了王環日后在王氏的重量。
经她这样一闹,那王氏的大君王拙还能容得下她?
王環自然看出了夫人们眼中的异色,但她只是淡淡笑了笑,并不在意。
王環回身,看向身后的柳璵,弯眸浅浅笑了起来,“柳璵,王環闯下了大祸。”
柳璵湿着眼,定定看着女郎,缓缓摇了摇头,“女郎没有闯祸,就算闯了祸,柳璵也会和女郎一起承担。”
身后,迟迟而来的薛婉倚在回廊上,淡笑看着两人。
良久后她才正起身,婉婉向两人走去。
薛婉摇着手中的团扇,看着王環婉婉勾起了唇,“王環,要不你还是在我薛氏躲着吧,不然我怕以后再也在外看不着你了。”
王環笑笑,并不当真,“若真是如此,只怕我大父会以为此事为薛氏一手策划。薛婉,这个责任你可担不了。”
薛婉无趣地摇了摇团扇,道,“罢了罢了,薛氏容不下你,你还是回王氏去吧。”
王環弯了弯唇,微微屈膝,平手于前,“薛婉,王環告辞。”
薛婉摇扇的手一滞,向上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只余下一双眼,含情睨向王環,“不过是回家一趟,弄成这样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一去就是生死永别了。”
说到这,薛婉放下团扇,又缓缓摇了起来,笑盈盈看着王環,“王環,看在我们这么多年朋友的份上,你若真被关在了王氏……”
薛婉话还未说完,王環便摇了摇头,“薛婉,不用救我,不要把自己牵涉进来。”
薛婉眸光微滞,轻轻哼了声,转过身去不再搭理王環,“不救便不救,看你出来时汝阳还有几人记着你。”
王環笑了笑,并不说话,看向柳璵,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与自己一起走,但临回身时却笑着道。
“汝阳是否有人记着王環并不重要,只要薛婉永远记住,汝阳王氏曾有一女与她齐名便可。”
王環带着柳璵向叔母俞氏所在的小厢房走去,身后,薛婉柔柔垂下首,被扇遮掩的眸中盈着浅浅的笑意。
薛婉抬首,含笑看着眼前的一众夫人,微微弯身,“夫人们应当知道今日何事可言,婉不想听到日后有任何关于女郎王環的风言风语传出,夫人们可明白?”
夫人们彼此对望一眼,知道薛婉这是让她们将今日之事传出去,但又不能影响到王環的声誉。
夫人们犹豫几刻,一齐点头。
“但如女郎意。”
厢房外,王環挥退欲推门的婢女,伸手在门上敲了敲。
“叔母身子可好?可能与環一同回府?”
听到王環平淡的声音,俞氏心中叹了口气,道,“叔母无碍,现在便可回去。”
王環点了点头,“既如此,環便在府外等着叔母了。”
话落,王環便转身离开,面色平静,让人看不出喜怒。
厢房内,听到外面没有动静的俞氏重重呼出了口气,心中复杂愧疚。
她和王游,自此后,对不起王環,也对不起腹中的这个孩子。
他们亏欠王環的,或许注定要由这个孩子来偿还。
--------------------
第25章 君珍之重之
王環的马车从薛氏离开时,便有层层府卫围着,有王氏的,亦有薛氏的。
等到了王氏门前,马车旁已都是王氏的府卫,整个街道被包围的密不透风。
陌生的女婢掀开车帘,王環淡淡看了她一眼,并不在意为何不是身边的两个婢女,平静地踩着木阶下了马车。
王氏府门前已布满了府卫,一个个看着王環,黑衣着身,仿佛乌云压来。
王環站在原地,轻笑一声,“只怕叛臣作乱,王氏也不会像今日这样严阵以待。”
王拙身边一直跟着的老人站在高阶上,俯眼看着王環,“女郎说笑了,世家只衷心帝王,何来叛臣之说?”
毕竟对于世家来说,只有现在的帝王和未来的帝王。
王環笑出声,挑眉看向老人,“薛氏之事大父定然已知晓,不知大父要如何处置王環?”
老人侧过身,为王環让出一条道来,“女郎的前程自该自己去问,大君在府中等着您。”
王環弯起唇,似笑非笑,抬步迈上台阶,向府里走去。
柳璵下意识地要跟上王環,老人却转身拦下了他,声音淡淡,“大君只见女郎。”
柳璵紧抿着唇,看向老人,“今日的事是柳璵和女郎一同闯下的,便应当由柳璵和女郎一同承担,大君为何只见女郎不见柳璵?”
老人恍若未闻,对着身旁的侍卫道,“将柳郎君送回院中。”
侍卫应是,上前便要压着柳璵的双肩将他押送回院子。
王環平静看着这一幕,在侍卫将走近时淡淡开口,“何时王氏也是能以下犯上的地方了?”
老人微躬下身,笑道,“女郎,是您先坏了规矩,大君才动怒。”
王環轻笑出声,好看的眸子里带着几分嗤意,“大父想让整个王氏都活在他的规矩下就罢了,怎么现在连别人家的儿郎都要管教?大父可是忘了,柳璵,他姓柳,不姓王。”
老人依旧低着头,不与王環争辩,只道,“既然女郎说柳郎君不是王氏人,那按大君的规矩,他便不能住在王氏了。”
王環沉默一瞬,看向柳璵,最终她垂下了眸,轻轻淡淡道,“柳郎君留在王氏本就为养病,如今伤病已好,自然该离开王氏了。”
柳璵下意识上前一步,不顾身前已拔出刀来的侍从,哀求似地看着女郎,“女郎……”
王環久久看着柳璵,弯唇笑了笑,道,“柳璵,我知道,可我见不得你因我受辱。”
就像柳璵不愿将她一人留在王氏。
话落,王環敛袖转身,不给身后郎君哀求的机会。
柳璵看着女郎的身影,后退一步,突然向外跑去,像极了话本子里被抛弃的人。
侍从看向老人,“大人,可要属下去将他追回?”
老人看了看柳璵的背影,摇了摇头,“不必了,到底是柳氏的郎君,不必闹得这么难看。”
但离开的柳璵却未如老人想的一样失望离开,而是在街道上找了家最近的书斋,借了纸笔,写了一封寄往淮阴的信。
其上只书几字——淮阴柳璵,求娶汝阳王環。
敬轩堂里。
王拙高坐在主位上,手中端着盏热茶,轻轻拂着盏中的浮叶,看见王環进来却未动怒,连眼都未抬一下。
“闹完了,还知道回来?”
王環看着王拙,并不跪下,而是平静站着,好像面前坐着的并不是生杀予夺的王氏大君王拙,而是一个陌生人。
“王環就算不回王氏,大父也会想方设法不计代价将王環抓回,既如此,王環何必白费功夫。”
“呵。”王拙冷冷笑了声,随后放下手中的茶盏,微微温和了面色,“今日之事大父可以不与你计较,你叔母的孩子不论男女,我皆放她生下来。但王環,从此之后你都必须待在王氏,没有我的准许,你不得踏出王氏半步!”
王環歪了歪头,像是第一次认识王拙一样,“大父觉得,王環是这样好心的人吗?为了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牺牲自己。大父,您心中的王環何时是这样心慈的人了?”
王拙目光微暗,“就算为了你大兄留在王氏,也不可吗?”
王環轻笑出声,终于觉得眼前的大父变得熟悉了起来,“所以,这才是大父的目的,利用王環牵制大兄?”
王拙不言,王環勾唇笑了笑,平手至眉,姿态恭敬,语气却懒散,“恕王環难从命。”
王拙抬手大力拍了下木桌,将桌上盏中的茶水溅起,“王環,你真当我不会再对俞氏的孩子动手吗?”
王環起身,静静看着王拙,“若大父不顾天下人对您的指责,您大可去做。”
说到这,王環弯唇笑了起来,双手置于腹前,含笑看着王拙,“但王環知道,大父最在意的便是名声。”
话落,王環微微弯身,“既然大父并无其他安排,那王環便回去了。”
王環转身,向院外缓步走去,身后却传来了破空的一声脆响,紧随其后的是衣尾处漫延的湿意。
王環平静侧身,垂眸看着地上被王拙摔落的素白杯盏,弯唇笑了起来,“大父何必如此动怒。”
王拙阴沉着眼看着王環,抬了抬手,指向王環,“将女郎带到宗祠思过,没有本君的命令谁也不许将她放出来!”
侍从应是,走上前,有些为难。
王環颔首,“不劳大父的人,王環自会到宗祠去。”
侍从闻言退后,任由王環独自离去。
王環方才走出敬轩堂,便在堂外看到了望着堂内的叔父王游。
王環视线从王游身上略过,恍若未曾看到他一样,向宗祠的方向走去。
但王游却叫住了她。
“阿環……”王游迈出一步,主动向王環走去,临到了面前,却退缩了起来。
王環望去,停下步伐,平静看着明显有话要同她说的王游,“叔父有话要同王環说?”
王游嘴张张合合,最后泄气地低下头,“阿環,叔父对不起你,叔父利用了你。”
王環静静看着王游,“叔父,曾经在王氏,環最信任的便是您。”
对于王環来说,王却和杨氏虽关心爱护她,但却是王氏中无力反抗随波逐流的一人。可叔父王游不同,他反叛、跳脱,敢和王拙作对,从某种程度上,他就像另一个王環,或者说,是王環像另一个他。
王環信任王游,因为他们有着一样的立场和性格。
她从未想过,最信任的叔父王游会这样利用她。
以她永避于王氏内院的下场,换一个孩子的出生。
王環不愿再和王游多言,说完这句话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
身后,王游看着冷淡离开的王環,久久说不出话来。
王氏府外。
遣人将信送回淮阴的柳璵从书斋中离开,又重新回到王氏。
王氏前守门的府卫见到去而复还的柳璵皱了皱眉,抬起腰间入鞘的刀,拦在了府门前。
“柳郎君,您又回来做什么?”府卫问。
柳璵立于府前,平手至眉,声音清朗,却字字坚定,“淮阴柳璵求娶汝阳王環,请见大君王拙。”
如果王氏定要将女郎关于府中,那他柳璵便不顾名声带着女郎离开王氏。
柳璵不在意世人的看法,他只求,女郎笑颜。
府卫一愣,与身旁的另一个府卫互相看了一眼,转身便向府内走去。
这件事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敬轩堂内,王拙本就怒火未消,听到府卫的禀告冷笑出声。
“让他滚!告诉他,王環便是嫁人,她这辈子也别想离开汝阳!”
府卫应是,低着头小心后退,不敢惹怒王拙。
等到出了敬轩堂,府卫才放松了下来,擦了擦额间的汗,快跑着向府外走去。
等到了府门前却见王璲正站在府门前,垂眼看着门下的柳璵。
王璲听到声响,回身望去,看到府卫时扯唇笑了起来,“回来了?大父如何说?”
府卫俯下身,不敢看两位郎君,“大君说,让柳郎君离开。”
府卫不敢将王拙的话如实转告,只好用这种委婉的方式告知。
王璲勾着唇回身,看向下方的柳璵,居高临下,“柳璵,听见了?”
柳璵紧抿着唇,不肯放弃,“柳璵只听女郎王環的,只有女郎亲口说不愿和璵离开,璵才会离开。”
王璲呵笑出声,伸出手随意扫了扫衣袖,俯眼看了眼柳璵,像是看一个杂物。
“你以为你算什么,柳璵,阿環这一生只会是王氏的女郎,她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妻子,你便死了你那颗心吧。”
说到这,王璲自觉无趣,竟然能和一个都未及冠的软弱郎君争起来。
一个柳璵,便是再爱慕王環,只要王氏不容他,他也只能站在王氏红墙外,痴痴等着女郎王環无意间落来的眉眼。
就像一个痴子。
王璲欲转身离开,柳璵却突然开了口。
“王郎君,我在淮阴时曾听人说,王氏王璲,端方君子,有妹名環,珍之爱之。”柳璵抬头看着台阶上的王璲,好像终于明白了王璲的心,也终于知道了那夜雪里王璲那句话的意思。
“王郎君,这便是您的珍爱吗?”柳璵一字一句问。
“王郎君,若有一日您的珍爱逼死了女郎,您会后悔吗?”柳璵又问。
一字一句,字字出于真心,却字字诛心。
--------------------
第26章 夜半三分时
柳璵并未从王璲口中得到答案,只有温润郎君拂袖离去的背影让柳璵知道自己猜对了。
柳璵安静地站在王氏府外,既不喧嚣也不做些旁的什么,仅是以柳氏子的身份站着,让府卫拿他无可奈何。
管事的老人闻讯前来,见到柳璵微微皱了皱眉,问,“他在一直在这站着?”
府卫俯身点头,“离开了未过多久便回来了,而后便一直在府外站着,期间郎君来过,未交代小的们如何处理,小的们不敢轻举妄动,只等大人来定夺。”
老人颔了颔首,手上的戒指转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摇了摇头,叹道,“将周边的人清走,打晕柳璵,找几个人将他送回柳氏。我们管不了他,便让柳氏去管教他。”